这日朝会才散,孙业清、孙业成会同中书侍郎章钺、刑部尚书楚正廉已齐聚摄政王府议事了。孙须是最后一个踏入府门的,见众人俱已到齐,挠了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方才街上有些闹腾,来得晚了些。”
孙业成白了他一眼,“怕是扰了你的酒兴才对吧?”
孙须“嘿嘿”傻笑两声,捡了个位子坐下。众人也只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章钺与楚正廉俱是孙家世代相交的旧识了,彼此之间也不甚拘礼。
孙预见人已齐,就想把要事说说,可眼角转至书案,忽然就看见一封书函来,便轻快地拿出来道:“颐哥已于五日前抵达长泉,途中一切康泰。”
孙业成宽慰地一笑,这个儿子虽素来稳重,但远知长泉,又是以这等亦抚亦剿的身份前去,道中安危确系重要,倘若有什么不思安定之人假宵小之手来个暗算,终也难防。此番能得报平安,孙业成心中的忧虑算是解了。
“阿颐一向谨慎,哪那么容易出事。”孙须也在一旁说得轻快。
但这一记插话却将孙业成才平下的气又给挑了上来。“他是让人放心,你呢?整日只知与那些将士郊游打猎、饮酒作乐,你求过上进么?”孙业成盯着他,“还有你对门的南王,皇上安排你住那儿的用意你心里可有过数!”
“爹,一个落了势的藩王,又是降王,能玩出什么花样!”孙须不以为然。
孙业成一听这话是更气了,眼看又待出口教训,孙预赶忙抢在前头插了句,也顺势转入正题,“皇上近日似乎有动三王的意思。”
动三王?几人心中都微微一怔。皇上有什么动向,这话自孙预口中说出便是千真万确的。可是,怎么忽然就要动了呢?之前还极优待的,难道是……?
“之前不动,自是因为有利可图,亲政的呼声是能高一分是一分。三王也不是笨人,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至于现在么,毕竟三王造孽太多,民怨可不是那么好息的。”孙预说着,朝楚正廉看了眼。如果他没猜错,她应该已经在着手安排了吧?那日的表疏,她是一定是看到的吧?想起那日,孙预目光微浸笑意。
楚正廉沉思着开口,“莫怪近日来,九门提督高鹄曾多次加派京畿巡防的人手,并与刑部司狱也打过招呼,原来竟是……天都近日并不太平。”
“哎,楚叔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我那将军府上常清早八早就听对门的南王府前有吵嚷声。”孙须略想了想,那来时途中那些聚众堵在那里的民众也可能是为这个了。
“看来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了。”女皇对于煽动民情这一手的确使得颇为高干,每次都能收到较好的成果。章钺呷了口茶,思索着这几日所经手的公函,却忽然发现似乎这一切举动仍只停在民间,并未传到朝中呢。“对了,朝廷上好像不怎么知情吧?”
孙预眸光微挑,亮出一道精光,“那是三王打点得好。而且打点得太好了,反而让皇上起了戒心。”试想,三王投诚,但罪责难逃,朝中又岂只有一个何秉来直言严惩?
“这话怎么说?”孙须心中略有不明。
“三王以降王之身入都,然一未受惩,二未尽夺其兵,且手下虎将俱环伺在侧。这是一势,皇上忌讳,想必三王也知道。但这势却破不得,于是他们唯堪护身的就只有拉拢朝臣为其说话,恐怕这里面还有德王。”孙预的最后一句说得异常深沉,带着一种决断。
德王?那是的确不能再留了。楚正廉微微点了点头,“那这民怨一事就不妨搞大些,到达朝堂才比较好办事。这事就交给我吧,刑部好办事,不然也可以和大理寺的汲胜打个招呼。”
“如此则有劳楚叔了。”孙预轻揖了一礼。
楚正廉摆摆手,“客气什么。藩王是必除的,就算皇上不动手,我们也要动手。现下倒是这事由谁来挑个头好,还得计较一下。”
“嗯,楚叔说得不错,依小侄愚见,咱们不如将这个惩藩的功让给闻家。”孙预轻抚了抚袖口,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谁都知道藩王起事的茅头是直指女皇和闻家的不是么?
“让给闻家……”孙业清细想了想,不禁双眉一挑,“也就是说把揭百官底的风头让给闻家?”好主意!一石二鸟呢!
孙预呵呵一笑,“没错。三叔说到点子上了。”
“嗯。”章钺捻须轻轻颔首,“闻家一定会争这个功的。他这么积极,只怕麟王那边也会有所防备呢。”
“这是一着,两边都有得斗了。麟王现有了丹书铁券,只怕日后不好收拾。”孙业清现为兵部尚书,因军报关系,与麟州事务多有接触,也就有了颇多的了解。
孙预敛眉一叹,“只要麟王能安安分分地,这也不算什么。”可是麟王会安分么?谁都知道不可能。
楚正廉想着麟王,忽然又记起一个人来,“你们可知谯化萧水天这个人?”
“……似乎是承建元年的榜眼吧?后来不知为何放弃功名,不知所踪了。”孙业成久在吏部,当年与礼部尚书也多有走动,选吏更是看重过这个人,只是不知为何突然走了。
“嗯。这人古怪!据闻才学极高,而且还是天德辛酉科探花萧达之子。”
“萧达?莫非就是‘辛酉三才’的萧达?”孙须惊呼,他平日里就极是崇仰‘三才’,一个麟州第一谋士左明舒,一个在任羽州期间写下《兵法窥略》的萧达,二人都被他奉为圭臬。
“不错,这萧水天便是其幼子,失踪的六年里他干了什么无从得知,但近来似乎又出现在天都了。而且,据闻与王熙走得极近。”
“王熙?”闻家的女婿?
孙预沉吟了会,端起茶喝了口,才淡道:“不管谁都一样。”他说得甚为淡然,仿若毫不着意,但这看似轻巧的话却让众人心中都定了计较。
“知云。”妫语搁下朱笔,捏了捏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近十一月了,一过酉时,便渐趋阴冷,而这安元殿又是忒大,空旷得让人倍觉寒意沁肤。
“皇上。”知云捧上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汤,浓重的药味让妫语有些嫌恶地蹙上了眉。知云瞧着这番光景,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知她不喜喝药,但也只得上前软语轻道:“皇上,这是祭司大人开得补药方子,奴才们可不敢有所耽搁。”
妫语朝黑褐色的药汁瞅了眼,也无二话,吸了口气,捧起就是仰头一灌,一气喝尽。随即便苦着脸拿过知云同时奉上的甜汤,直到漱去口中药味,方舒出一口气,“叫巫弋将当归的量减去些,难喝死了!”
“是。”知云微吁一口气,笑眯眯地将药碗撤去。这话皇上每次喝完药之后都会说,可每次的药份都仍照旧。祭司大人吩咐的,谁也不敢,谁也不想稍减药份。皇上这身子呀!着实要好好调理了。今春的那次,想起来都叫人揪心不已,居然是命悬一丝!
国事太重,但皇上的心事更重,其实是该好好休养的,但这些话,他一个内臣极难开口劝解,且即使劝了,皇上也不见得会听吧?唉……
“对了,知云,什么时候在安元殿里添个火盆吧。都快十一月了。”妫语披上小秋递上的一件裘袍,随口吩咐。
“是奴才疏忽了,这就去准备。”知云心中暗惊,皇上的身子是愈来愈怕冷了。
“嗯。”妫语低首又翻开一道奏折,不过才看了几行,喜雨已捧了一叠文帙入殿。
“皇上,这是户部的秋后结算,请您过目。”
妫语接过,看了看数目,眉宇微敛,“都核算过了?”
“……是。”喜雨应得有些迟疑。
“怎么?”
“回皇上,奴才的算术并不很好……长光算术不错,不如等他办完差回来,奴才再与他核对一下?”
算术?妫语有一瞬的怔愣。她对这一项还真是荒废了许久了吧?“放着吧。你去忙你的好了,长光回来叫他过来就行了。”
“是。”喜雨微讶,皇上多才,但那些却是在未央宫打下的基础。可这算术一项,似乎未曾有特别的西席单独来教过呀。不过也或许是某位西宾曾传授过皇上一些吧。喜雨也未做多想,就退下了。知云其实也有疑惑,但他却以为许是才年及十六的女皇想学些新花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