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其他小说 > 上穷碧落 > 第二章 初窥明君
    这一天算是妫语一个难得的假日了,即使在回宫途中,她已料到了堆积如山的奏章。说到奏章,哎!饶是之前已有预料,可一旦正式面临,事务之繁,头绪之多还是超乎想象。她在现在才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以往摄政王摄政时,孙预到底替她挡掉了多少麻烦!

    政务繁多其实只在其次,最让人头疼不已的还是一些大决策,最担责任也最吃斤两,让妫语时感力不从心。有时她不禁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亲政?她是不是太过高估了自己?

    “……长光,你觉得我是一个好君主么?”穿行在禁宫幽深的大廊上,妫语不禁有些迷惑。

    长光微微一愣,向来不沾情绪的眼里掠过些许讶异,继而是隐隐的敛住的怜惜。他躬身答道,“皇上是一代明君。”

    妫语轻抿了抿唇,明显有些无奈,“我就知道,你们都只会说好听的。”

    “不是。长光说的是心里话……皇上是不适合呆在宫里,却做得比碧落任何一位君主都要好。”

    妫语一愣,停住脚步向右后方的长光凝目望去。他依旧是温淡地站在那里,身子微躬,谦恭守礼,可他说出的话却近乎不敬了。他是真正地在说真心话,可是,她并不好,为什么他们还毫无介蒂地如此信任她呢?心中震动,毕竟,还是有这许多人是真心地关照着她呀。眼中微涩,出口的却是一句故作轻快的笑语,“这话可把高祖圣祖都盖过去了,你倒是大胆呵!”

    长光释然地微笑,清秀蕴致的眉目有着一丝放心,“自古今人胜前人,长光以为这对于高祖圣祖女皇来说,反是一种心慰呢!”

    “呵呵,什么时候连你也学上了知云的巧舌如簧?不过,这话倒是说得极窝心!今天那西洋……”妫语笑着还想说什么,却见前头喜雨捧了本牒子过来了。

    “给皇上请安。”喜雨行了个礼,呈上牒子。

    妫语接过细看,湘州知州傅守谦?“他好好地跑来天都干什么?”湘州今年收成不错,也无大灾,他此行倒有些出人意表。

    喜雨眉目不动,平平地陈述,“听说是在湘水发现了千年灵龟,在斧毫山猎获了一只圣兽麒麟。”

    “灵龟与麒麟?”妫语微讶,随即沉下了脸,“哼!不思澄清吏治,为百姓请命,却成日介尽想这些个神神怪怪的东西!我亲政难道还要这些灵龟圣兽来准允不成?不见!让他滚回湘州去!”妫语将牒子扔回给喜雨,头也不回地朝安元殿直走。

    喜雨自是知晓妫语为何动气。那湘州知州傅守谦说也真是,祥瑞要献什么时候不好献?偏偏选在现在这个当口。皇上正准备着要借民怨来给三王一记狠手,他倒先来个天下呈平的喜贺。一边正举着杀伐之旗,一边却大唱天下安澜的对台戏,这不是和皇上对着干么?但祥瑞之于才亲政一个月的女皇来说,毕竟还是有用的。喜雨明白,皇上也不过是一时气愤,静下心来,必定还是要见的,于是他捧着牒子仍跟在一侧。

    果然在就要到安元殿时,妫语顿住了脚步,想了会儿,终于还是开口,“叫他明日上朝时觐见吧。”

    “遵旨。”

    妫语叹口气,抚了抚额,跨入安元殿,小秋忙上前服侍。才刚坐定喝了口茶,外报知云已经回来了。

    “参见皇上。”

    “嗯,都妥当了?”妫语状似不经意地问着。

    “回皇上的话,都妥当了。奴才也顺带查了今儿遇上的几个举子。”

    “哦?”妫语淡淡地眉宇一挑。

    “喝酒的那两人,一个叫庄怀,永州丰台人氏;一个叫张鉴明,夷州酆沙人氏。”他稍顿,“今日借座的那位姓木,名清嘉,乌州棋安人。少有才名,文章虽略逊覃思,然胸有千壑,名声直追覃思。只是其人较为内敛,不喜张扬,但也是个饱学之士。”

    “嗯。”妫语细细地听着。

    “其人当得一个稳字,却又不拘泥陈规,行事果毅。其祖木霖曾在天德年间任过户部仓部郎中,以清廉名盛一时。”

    “办得好!”妫语微笑,“看你前日一直托长光在寻一方砚台,这次就把前岁上贡的永徽细砚赏了你了。你觉得可好?”

    “奴才谢皇上赏赐。”知云乐呵呵地起身。

    “你呀!叫喜雨把折子送过来吧。”

    “是。”

    次日朝堂上,百官奏事以后,湘州知州傅守谦便奉诏觐见。他略带惶恐地步入大殿,端严肃穆的朝堂上,只远远地瞥见首座上一袭明黄衮服的女皇气度雍容地坐着,身后还站着双手举仪的仪仗侍。这架势,饶是他多年前已经见过一次,还是觉得胆寒。

    不敢耽搁,他疾步上前,率一干官员,手捧一本表疏诚惶诚恐地入殿,三跪九叩之后,几人俱是伏在那里微颤,连头也不敢抬起。

    妫语冷眼瞧着,一点也没有作为君主要宽慰他们远道而来的意思。她知道,他们此刻的样子多少也是探到了些口风了,必是使了好些银子吧?妫语冷淡地道,“爱卿平身。”

    “谢皇上。”

    “爱卿远知湘州,多有劳苦,不知近日湘州民情可好?”

    “谢皇上垂询。臣蒙皇上恩诏,克尽本分,湘州百姓沐天圣泽,安居乐业。今年又蒙上天有遇,风调雨顺,百姓心怀上德,风俗淳化……”

    “好了,好了。”妫语打断他,“那大小案司可有详察?”

    “回皇上的话,卑职在任,详察案狱,治下县丞兢兢业业,绝无冤案。”傅守谦暗自着急,本想藉由一番歌功颂德便引出祥瑞一事,但偏偏皇上就是不让他开口,这可如何是好?看来昨晚右仆射项平项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了,唉!这是撞上钉子了。如果皇上此后心存介蒂,那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好,如此就好。”妫语看了眼傅守谦难看的脸色,暗叹一口气,这么僵着总也不妥。

    傅守谦听说,心中暗喜,马上跟进,“为君分忧,为民请命,是臣之本责。今在湘州境内,获神龟于湘水,得圣兽麒麟于斧毫山,此天意昭彰,我朝圣主之英德,上承明旨,下恤民意,武德平藩……”

    接下来便是一通歌功颂德,妫语微微皱眉。这种官样文章,实在是听得令人生厌,却偏偏少它不得。妫语耐着性子终于听他念到“伏惟圣上明察,祥瑞并现于天下,下民偶得,献于帝阍。”,不禁轻吁一口气。

    妫语接过由知云呈上的表,随意翻了翻,便朝知云点头示意。于是知云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帛文,展开,朗声诵道:“朕以寡昧,承七圣之烈,荷万邦之重,涉道未明,永思虔恭。所宝惟贤,以辅朕躬。至于嘉禾神芝,奇禽异兽,皆王化之虚美也。王者以天下为家,四海为囿,何必物在宫中,乃为己有。唯今往后,凡有祥瑞者,但令申报有司,不必上闻,而奇禽异兽,亦宜停进。”

    这一番话等于将傅守谦列入不识事理之人,岳穹淡撇唇角,第一个跨出一步道,“皇上英明。”是应女皇之语,也是真心之语。

    “皇上英明。”群臣自是跟进。

    孙预朝冷在当场的湘州官员瞅了眼,暗笑着朝上位的妫语望去。只见她明眸中神采晕漾,别有一股旖旎之态。孙预心下微宽,还好,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那种深远的悲哀与空茫,还好,这一次她的眼中是泛着笑意的。他知道这样子的她绝对不多见,她总有关这样与那样的重负,敛住的无奈,敛住的恨意,敛住的情韵,她的喜怒哀乐太内敛,往往让他猜得心疼。才过十六的人哪,为什么总有这许多沉重的心思呢?

    妫语眼神略扫,自是瞧见了孙预的直视,那双清韵幽幽的眼睛里闪着的光让她不禁想起那个吻。妫语面上微红,手不自禁地要向额际抚去,才抬一半,又觉不妥,朝孙预偷觑一眼,忙以袖掩口轻咳一记,权作无事。

    殊不知这番情景早入孙预的眼中,浓浓的笑意流泄在眼角,薄唇轻扬,透着一种自得与……开心,他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