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刀刮在一张张坚毅的脸庞。
出征前夕,丹虞为秦峥整理戎装。
“哥,你真的要去……”丹虞咽回剩余的话,低下头去,将手里的软甲递给秦峥。
秦峥将手按在丹虞肩头,稍稍用力拍了拍:“哥这回,连你爹的仇一并报了。”
丹虞蓦地睁大眼睛,咬牙使劲儿点了点头:“哥,你一定要小心……等,等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秦峥偏头一笑,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好。”
黎明之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大军整装待发。秦峥守城有功,被提拔副将,居将军之左。第一缕晨曦出现,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清辞,若我能活着……若我能活着回去……”
秦峥握紧马缰,低呵一声,夜幕中大军朝前进行。
……
除夕的钟敲响第三声,礼炮声便在夜色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屋子里烧着地龙,和煦胜春。描金红纸儿剪的窗花格外精巧,一簇簇红梅应景儿似得插了满瓶,热热闹闹的一大屋子人正围坐一桌。
楚瑜上座,单手支着额头,面上微醺,一双凤眸半睁半阖,纤长的睫掩着流转眼波。楚家人不多,兄长出嫁后,更显寥寥。今个儿除夕,楚瑜拗不过女儿痴痴撒娇,只得应了陪她玩了半夜的传花鼓。
小姑娘家的游戏,楚瑜自是玩不出多大兴致来,好在看见真儿开心,便也心满意足地很。半宿下来,吃了不少酒,这会儿带着几分醉醺醺,倒也开怀。
真儿到底年幼,撑过子时就犯起了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上一刻还说着话,这会儿就秃噜到楚瑜怀里轻轻起了酣来。
众人见状忍不住捂住轻笑,满桌子瓜子果壳,金樽玉盏翻倒,个个儿皆带着过年的喜气。
楚瑜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推开面前的酒盏,轻笑道:“秋月,把备好的金馃子给大家分分,不够就去库房取。顺带取几匹锦缎来,你们自个儿挑拣,若是去得晚了,莫怪爷没给你们分够。”
众人一听大喜,主子出手大方,这个年过得愈发热闹喜气。
大丫鬟碧玉本想抱着姑娘回屋,楚瑜推了,将真儿往怀里一抄,亲自给送了回去。
拎一拎自家姑娘的分量,这几年倒是没少长,原本软绵绵的幼童痴肥也不见了,一张小脸愈发尖俏秀丽,初现少女娇态。越看越惹人喜爱,楚瑜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日里宠得厉害。好在真儿心思玲珑剔透,倒是有几分楚瑜年少时的风采。
青雀轩。
真儿的闺阁是楚瑜亲手置办的,原本挂了一溜烟的粉色帷幔,被闺女嫌弃了后只好撤了下来。楚瑜不灰心,重新换了碎金帷幔缀银铃儿,地上铺的绒毯上都绣满了小碎花,大到桌椅博古架,小到被褥绣枕,无一不是楚瑜精心挑选。
褪了真儿脚上的羊皮小靴儿,楚瑜又摆了帕子仔细将真儿的小脸蛋擦了一遍,这才掖好被角,正待要走,却忽然被一只小手勾住了袖口。
“真儿?”楚瑜轻唤了一声,却见女儿只是咂咂嘴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楚瑜轻笑一声,捏了捏抓住自己袖口的小手,准备给塞回被窝去,却看见真儿一双秀美的眉头忽地皱起,浓如小扇的睫毛颤了颤,一串细碎的水珠儿猝不及防地从眼角跌落下来。
楚瑜心头咯噔一下,连忙伸出手指去拭真儿眼角的泪,指尖方一触到那几分湿润,就听见真儿在睡梦中带着几分哽咽的呢喃。
“大爹爹……”
烛花在夜幕里发出一声脆响,挥破了寂静。
楚瑜的指尖僵得有些发痛才缓缓抽回来,死死攥在手心里,止住颤抖……
自那年起,他再未从真儿口中听到过这个称呼。族谱寥寥几笔勾上真儿的名字,姓楚,名婳。从前挂在真儿脖子上的小小金锁儿也不见了踪影。
楚瑜以为,之于真儿那个人不过是个不曾给过她多少温情的符号罢了。真儿想要的,不过是有人疼爱,若那人不肯怜惜,自己便补上那一份又能如何?
可到底,是他偏颇了。
真儿的骨子里有那个人一半的血脉,于是缺失的这一半,楚瑜无能为力。即便是捧上再多的宠爱,也弥补不去真儿小小心口里的空缺。
可真儿又是这般懂事,懂事到叫人心疼。最渴望得到的,却从不敢说出口。只因知道那是爹爹不能触及的痛处罢了。
只是到底抵不过睡梦里一声低语呢喃,稍稍泄露的几分思念,已是让楚瑜心口疼得站不起身子来。
……
夜幕深寒。
后半夜里,楚家上下翻了天。
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皆是急匆匆地寻找着什么。
李恣手里提着一盏红色风灯,凌乱的步伐带着风灯摇摇晃晃,映出花枝无数。
“先生——先生——”呼唤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瑜不见了。
真儿分明还睡在房中,可送女儿歇息的楚瑜却没了踪影。这让楚家上下正守岁的下人都惊了一惊,赶紧找了起来。
楚二爷并没有出府门,就在自己府上,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直到天色将明,李恣才在先一步找到楚瑜。
国公府至南边一处园子里,代月湖畔,红梅树下。
楚瑜背依着一株梅树,怀拥一紫泥酒坛,阖眸沉睡,与花独眠。
前些日子落得雪未融,他便这般躺坐雪地,湿透身上青狐裘而不知,枝头积雪落在发间,墨发如泼,更肖冰肌雪骨。只一双眉头凝作三分薄愁,任那酒香混梅香也不曾掩去。枝头红梅恰似楚瑜一张面庞泛起的绯红一层,浓艳慵淡,万紫千红而不及。
李恣借着月光痴痴站了良久,方才醒悟,忙上前去扶住楚瑜,伸手一探,已被他额上滚烫惊的一颗心提起。
“先生,醒醒!”李恣将醉在花下的楚瑜抱起来。
楚瑜没了半分回应,梦里昏昏沉沉,俱是往昔事。这一睡,不知天日……
待醒来,已是初六。
楚瑜醒来的那天,御医简直要回家烧高香。
“二爷未免太……”几位御医无奈道:“本就体寒,醉酒睡雪中,这可不是糟蹋自己个儿的身子?”
楚瑜撑着沉甸甸的额头,也不敢还嘴,任由几个御医唠叨个够。毕竟自己这么一病,害得人家跟着加班,实在过意不去。
等秋月送完几个御医走,楚瑜这才撑着绵软无力的身子坐起身来。
“先生?”李恣心下一咯噔,总觉得楚瑜在思量什么大事。
果真,楚瑜自己坐了会儿,忽然开口道:“青葙,我是不是该娶妻了?”
“咳!”李恣被自己呛了一下,睁大一双眼瞪着楚瑜。
楚瑜初醒,长发未束,懒倦到有些风尘了。他屈着长腿,将胳膊搭在膝头,下巴轻轻搁在臂弯,似有些苦恼道:“也不知道真儿会喜欢什么样的……”
李恣脸色微红,张了张嘴,道:“先生,还是再睡会儿吧。”
莫不是病糊涂了。
楚瑜挑眉,不言。他不信就没人能代替那个人,既然真儿想要大爹爹,他就给她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