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险象环生的孩子,一口气冲出树林跑了老远,仍不断惊恐地回头张望,生怕坏人在背后打枪,或是再追上来。
“瞧那些闪着彩虹星星的房子,咱们混到人群里去。——把枪给我!”昆帕帕很爱惜苍图送给自己的礼物,而且也怕任敏在闹市区闯祸。因为尼克严肃提醒过,任何危险的器具,都不要给任敏接触,防止她再做傻事。
土著男孩收敛着焦虑,把手伸向任敏,耐心地等待。
水湿的额发如涓涓溪流,沿任敏圆润的额头垂下,一抹草叶粘在女孩玲珑的鼻子上,随翕动的鼻翅起伏。她那漂亮的如精灵般的黑眼睛,茫然地看着相识不久,而且一直语言不通的土著男孩,犹豫好一阵,抿着的嘴唇才纤秀地动了动,把武器举了出来。
昆帕帕是个“野性十足”的土著少年,经常在地道里投掷飞矛,把木板穿个大洞,然后一副傻笑,点着头,很骄傲的样子。有时也会拉上妹妹,一惊一乍地跳那些莫名其妙的舞蹈。
说不上为什么,这个皮肤黝黑的小伙伴,异于常人的莽撞和怪癖,在相处的日子里,却没有令任敏感到不安或讨厌。反倒容易相处。
黑夜像一杯刚刚调好的酒,刺激着万物生灵的欲望。马路两旁,穿着暴露、姿态放荡的女郎,用调戏的口哨声,不断把沿途经过的汽车吸引住,使他们停靠在夜店的门前。
酒吧拐角的沙发上,一位刚成年不久的金发女孩,生涩地坐在一群嘻哈不羁的青年男女中间,像一株害怕被音乐气浪冲散的小草,矜持、内敛地拥住男朋友的臂弯。为了掩饰窘迫,女孩总把目光投向灯光闪耀的舞池,注目那些疯狂摇摆着身体的人群。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披散着红褐色妖娆长发,用好看的丝巾包住额头的女孩。她忽闪着一双又长又密的假睫毛,打着两颗珍珠钉的舌头,在酒杯上舔着吸管,很久才收住挑剔的目光,满是刻薄、奚落地说:“我说戴维,你干嘛还坐在这?带上你这位从唱诗班交来的乖宝贝儿,找个教堂的后花园,去过含情脉脉的二人世界吧!”
紧挨着红发女孩的胖男孩,抿了抿向后梳着的柔软的亚麻色黄发,也不失时机地举起酒杯,戏谑地嘲笑说:“为她折一束带露水的鲜花,然后花三个小时背完罗密欧的台词,姑娘就会把初吻献给你。哈哈哈……”
“碧凯米,咱们已经结束了。”戴维很是深沉地喝下一口酒,用一种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忧郁眼神,冷酷地扫视着桌面。一旁的懵懂少女,大概已经知道,找茬儿的女孩是自己男朋友的前女友。为了表示既得者的让步,她很是小心,谦卑温顺地依偎着她的男孩。
“哼哼……这不是痴情——是在可怜你。”碧凯米笑着,将沾满酒水的舌头,递进了胖男孩的嘴里。
另一个烫着卷发的混血女孩,从胸肌健美的黑人男友屁股底下抽出手包,把一粒浅绿色的药片投进了新伙伴的酒杯。她把手按在杯口,一脸像要宣布某种神圣抉择的表情,又看了看一直处在沉默、冷酷中被大伙刁难的戴维,对金发少女说:“菲蒂,别让他难做!喝了吧!”
“这……”看着坠入杯底的药片,正像漂流瓶中释放出来的魔鬼般,冒着一长串汩汩细碎的泡沫。少女菲蒂不知所措,只好望向男友。
戴维低垂的眼角,朝上瞥了一下,在座的朋友都以期待的目光软软地挟持着场面,终于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要是爱我,就喝了吧!”
“我爱你!”菲蒂就像要为爱情殉葬的朱丽叶,果断地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又强忍住辛辣,喝光了最后一半。
气氛完全变了,混血女孩拉起菲蒂的手,要好地把她带进舞池。激烈的音乐声中,大家尽情地享受着生活,享受着剔除隔膜之后的亲密。
很快,菲蒂的大脑开始发飘,看着男友在自己面前洒脱地跳动,挥舞,并随着声浪节拍的加快,把头发甩得飘逸飞扬。
碧凯米娴熟地摇甩着露骨的屁股和波浪起伏的脑袋,跳着接纳的舞步凑到菲蒂跟前,大声嚷嚷着:“感觉怎么样?”
“感觉棒急了!”菲蒂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吗!不用着急,你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谢谢,我爱戴维,他也爱我!”
“等着吧……不用发愁了!就算没有面包,你也不会发愁。”
“什么……”
“他会天天喂你吃嘴巴子!”
“为什么啊?”菲蒂的药已经发作,外面的声音和影像,在她的骨髓和血液里奔腾,她只想快乐,无拘无束地摇摆,麻簌簌的意识里,像在与人欢快地对歌一样,作着机械的回答。
“……他不会长进你的里面。”碧凯米喊完最后一句,像是结束了一场洗礼,去挑逗另一个总瞄着她的中年男人。
坐在沙发上的混血女孩,神秘地笑着,对黑人男友说:“这个小姑娘,今晚就要睡倒在伊甸园了。”
黑人男友耸了耸肥厚的大鼻子,一脸猥琐地笑着。
“快得了吧!瞧那女孩痴情的样子,说不定他们早就搞过了。”
拥挤潮动的舞池,不断有人走开,又不断有人补充进来。灯照愈发的昏暗,在吧台与走廊的连接口,一道亮光划过。戴维淹没在人潮中的背影一闪而逝,他正牵着碧凯米的手,两人进了卫生间,停在一扇虚掩的厕门后面。
依托阴影的掩护,绕过一排排停泊的汽车,三个逃亡的未成年人,溜进了成人寻欢作乐的场所。昆帕帕背起矛杆,抓紧妹妹和任敏的手,像只小狐狸一样,蹲低身子在舞池乱钻。他只在雨林里见过暴雨中的闪电,听过震撼的雷声,不明白眼前为什么光影变幻、乐声刺耳,使人难以冷静地驾驭探索和辨别的感官。
巨大的音乐浪潮下,疯狂摇摆的人群相互碰撞,根本没人理会脚下。三个半大的小家伙,被涌得东倒西歪。昆帕帕咬着牙,分开那些像藤萝一样纠缠不清的腿,拼命把脑袋往前挤。不少只套着短裙并没穿内衣的女人,被身下面冒出来的手乱掐乱扒,以为是偷腥的变态男人,顿时尖声叫骂:“你这马桶里的丑八怪,滚回厕所里待着吧!”
两个喝醉的胡茬唏嘘的壮硕水手,正仰靠在沙发上吹牛,忽然发现了舞池中正缩在女人裙子下面难以解围的昆帕帕,登时哈哈大笑,用马蹄子似的黑手巴掌拍着桌子起哄:“嘿!快瞧啊!那有个侏儒,来表演节目的吗!——小心点,我说伙计,你这是要去哪,想再钻回你妈妈的肚子,吸收点营养吗?”
看着酒友开怀大笑,另一个脱掉坎肩的红脸水手,挤了挤醉醺醺的眼睛,不赞同地反驳说:“你这个醉鬼!看仔细,那是个小孩子。——还有那,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家伙。是来偷钱包,或者偷东西吃的,应该揍他们的屁股!”他口吃不清地挥舞着大拳头,“——就像这样,给这么一下,就把他们教育好了。”
“住口吧!那就是个侏儒,还背了道具!——嗨,小东西,坐到汤姆叔叔这来。”顽固的水手拍着大腿叫嚣,粗鲁地闹笑,“快过来,我不会捅你的屁眼,如果你需要的话!”
战士小丁爬出地道,赶上了指导员,两人一齐没入树林。模仿了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听到暗号的战士小甲,怀抱步枪急速凑了过来。
“那三个小鬼呢?”指导员质疑地问。
战士小甲咬着牙,很是不甘可又无奈的表情。“跑出林子了。”
一听这话,指导员狠狠地盯了小甲一眼,深藏在眸子里的目光,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怒。战士小乙诧异地插道:“你怎么不抓住他们?”
“当时有一辆巡防车经过,我怕小鬼乱开枪,所以就没急着下手……”
指导员以一种排斥的冷漠打断了小甲的解释。“——小乙小丙,你们两个去医院守候。有个保安受伤了,主人肯定要去探望,一有机会就活捉目标。——小丁,咱们走。”
两名不肯善罢甘休的刺客,穿过马路,朝一家城市近郊的夜店走去。
更换了外装的指导员,戴一副墨镜,下巴上没来得及洗干净的迷彩油,被滚动的灯光映得格外油亮。战士小丁紧跟在身后,分开人流向里面追来。
一名满脸肥腻、正跟老妓女调情的白人男子,眯缝起聚蓝光的小眼睛,熟练地瞅见了两名高大的客人,赶忙在旧得褪色的牛仔工装上抹了抹手,堆笑迎上前,热情讨好地说:“二位是来喝酒呢?还是来找姑娘?”
见两名客人很是派头,高昂的眼光根本不理睬他,而是一直往里看。自作聪明的肥脸男子,忙又凑上一步,踮起脚尖扒着耳朵说:“我这里有新型的,保证嗨到天亮,而且副作用微乎其微。不过嘛,就是价格……”
“哼!一群中毒的小白鼠。”指导员用中国话鄙薄地嘟囔了一句。
急于达成交易的肥脸男子,哆嗦着鼻子两侧松弛的横肉,从皮带底下抠出一小包药片,根本顾不上琢磨对方讲得是亚洲哪国的外语,扮作好客的样子,继续兜售。实际上,他听不懂华语,也根本不会知道,跟眼前这名陌生的来历不明的男子卖弄这些像儿童钙片似的小玩意儿,简直就是凑在阎王耳边讲鬼故事。
战士小丁一点也不含糊,冷着脸说:“省省吧,回家跟你妈妈亲热。”
肥脸男子不是头一天出来混场子,什么样的刺头客人没见过的。他忍住羞辱,并没让开路,仍一副嬉皮笑脸,纠缠不清地推荐说:“听我说,伙计!听我的!买几片吧,好处大着呢!你只需把这种小东西,在指尖上这么一晃,保准会有姑娘跟你到厕所里。然后呢,你把这东西往她们嘴里一丢,哇呀呀……”卖药男子兴奋地搓起手,逗弄着眉毛,“想想吧,她们会把你的老二吸得干干净净。而且,这可以让男人雄风猎猎,再粉嫩的小娘儿们,都要被搞得脱水,相信我。没错……”
战士小丁哪受得了这般唠叨,上前一步掐住卖药男子的脖子,压着怒火说:“You stupid jerk!——Tke hike!”
肥脸男子被一把扔在沙发上,摔得天旋地转。干他这一行,也不能是吃素的,登时翻了脸,扯着嗓子向吧台里面喊:“快来呀!有人砸场子。”
两名粗壮得如同公牛一样的大汉,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旋风一般扑赶过来,望了一眼躺在地上捂住脸的卖药男子,厉声喝问:“是谁?敢到这放肆!”
“哎呦!哎呦!肋骨折了。”肥脸男子并未伤到身体,期期艾艾地装模作样,无非是想借机赖钱。“就是这两个家伙!”
嘴唇又厚又亮的黑人大汉,捏着咯咯作响的拳头,一副凶神恶煞、龇牙咧嘴的模样,朝指导员走来。“你也不打听打听,敢在……”
“FBI——特情局!”指导员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啊?——哦!”两名看场子的壮汉打手,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似笑非笑的嘴角,尴尬地哆嗦起来。而后猛然转过身去,对准肥脸男子就是一脚,“狗东西!刚把你打出去,怎么又混进来了。”不由分说,两人窜上去一顿拳打脚踢,直疼得肥脸男子哭爹喊娘。“抬出去!妈的,再敢来坏我们的名声,就把你喂狗!”
从人群后面冒出来的领班,油头削肩,一副娘娘腔调,赔着笑说:“呵呵……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这家夜店,做的是正当生意。您也看到了,这些家伙就像小蟑螂,你赶走一只,它又来一只。着实叫人可恨!”
“有姑娘吗?”指导员冷淡地问。
“有!有!”领班点头哈腰,摆手招来四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郎,做着样子叮嘱说,“一定要好好招待,去里面预留的包间。——酒水全免。”
另一名看场子的打手,分开拥挤的人潮,走在前面领路。“各位朋友,不要惊慌,每人免赠两瓶啤酒,大家继续尽情玩乐!”
跟在身后的战士小丁,低声对指导员说:“哼!他们做得也太假了。不过,还是很怕联邦调查局的人。”
指导员回道:“——他们不相信背后的神!”
眼见两个杀手朝里面逼来,直急得昆帕帕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再往桌子底下或者某个角落里躲藏是不行的,这里已不是一家中立的酒吧,他们三个必须尽快离开,逃到外面的街上去。
然而就在此时,七八个伪装在酒吧里售毒的混混男女,正背了包裹从后门溜逃,转移那些私藏在店里准备今夜热卖的白货和药丸。昆帕帕鼻子很灵,嗅到一股从外面涌进来的新鲜空气,马上就明白了状况,赶紧拉着妹妹和任敏跟到这些人后面。
一个戴着银光闪闪的大耳环的光头,负责守在厕所旁边的拐角处望风,等到前几个背了空包先跑出的马仔,没有被什么埋伏的警察围堵,确定一切安全之后,才命令最后两个马仔背了私货带出去。然而,正是这个贼眉鼠眼、处于高度戒备的家伙,当即就发现了昆帕帕和两个小女孩,鬼鬼祟祟不知要干什么。
“站住!你们这三条小爬虫,想在我眼皮子溜走吗?”光头男子像个泼辣的妇人似的,单手掐着腰,另一只涂满红指甲的手,恶狠狠地指向昆帕帕,气得整个人直哆嗦,暧昧的粉色手镯在腕子上打着晃儿。
昆帕帕被尖厉的喊声吓一跳,不由多想,拖拽着两个小女孩拔腿就跑。
光头男子咬着嘴唇,想要去追,可又觉得追不上,狠狠地跺了一脚,把胸麦拿到嘴边说:“哈珀,拦住他们。”
此时哈珀正在酒吧后门的窄巷里与人亲热。
哐当一声响,酒吧后面的小铁门被猛然撞开。昆帕帕像一只受惊的松鼠,迅捷地跳了出来,站在门口呼呼喘着气。他眼神慌张,不确定该往这条黑巷子的哪一端奔逃。
“哈珀,你这混蛋!听到没有?快拦住那三条小臭虫,他们偷了咱们的白-粉。”搁在汽油桶上的一部对讲机里,传出光头男子气愤的叫骂声。
“一听说有人偷白货,哈珀马上清醒过来,踢开裆下的女郎,抓起对讲机:“住嘴!——你这个老妖精。”
“快抓住他们,别让人跑了。”光头男子仍不肯罢休地嚷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