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其他小说 > 雾帆岛 > 第一百六十八章:地鬼刺客
    知道尼克不在家,憋闷难耐的昆帕帕,又悄悄爬起床,去挖他的小隧道了。他知道房子东面有一条清澈的河,早就打算偷偷溜出去,在河水里畅快地游泳。而且就在刚才,他的小工程竣工了。

    听着汩汩水流,昆帕帕像一只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年幼水獭,顽皮又不失谨慎地拱开土层,哆哆嗦嗦地钻出来。趴在河滩洗掉身上的泥,又躺在水草边上看月亮,想起了妈妈,心里很难过。土著男孩哼起了一首乡愁小调,告诉在天国的妈妈,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然后又高兴地下到水里,尽情玩了起来,直到担心被尼克发现,这才不情愿地爬上岸,打算回去找一扇木板,把联通到河边的出口伪装好。

    土著男孩提着一盏标有UVB的小灯,欢快地在地下通道里走着。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照明灯的实际用途。他不时摸摸沾满河水的头发,有一种说不出的,仿佛又回到丛林时代的幸福滋味儿。

    可就在半途之中,手里晃着的小灯,不经意间照到了一个从墙壁上打通过来的大窟窿。再凑近了仔细一看,只见潮湿的泥土上,两列非常醒目的大脚印。

    这个意外的发现,险些没把昆帕帕吓得坐倒在地。丛林长大的孩子,打小善于捕猎,对地上的足迹格外敏感。而且,经历过诸多苦难的昆帕帕,对现代军人所穿的野战靴子更是再熟悉不过。他已然完全明白,有两个来者不善的成人,侵入到了这里。

    心脏怦怦直跳,汗珠直往外冒。怎么能不怕,自己的妹妹和任敏,此刻就睡在这条通道的密室里面。昆帕帕赶紧闭掉灯光,像一条闻到猎枪气味的野兔,轻巧而又快速地往回跑,沿另一条被他平时挖通的副道,箭一般朝妹妹睡觉的地方赶。——他要抢在坏人前面。

    尼克一夜暴富,但钱没挥霍一分。他在屋子里架设了许多高端的防盗警报装置。如果有人想趁主人不在,偷摸溜进屋子,肯定是要倒霉的。每一扇房门和窗户,都暗藏了微型激光报警器。像头发丝似的一缕肉眼难辨的光线,一旦被意外阻断,院子外面的保安,会在第一时间收到信号。

    也正因为如此,尼克给躲在地下密室的三个孩子,同样安装了类似的报警设施。

    两名刺客悄声摸索,来到直通储藏室的木梯下面。一只被昆帕帕的妹妹不小心弄丢的毛绒玩具,被指导员从脚底捡了起来,如猎人捏着一绺从猎物身上掉落的皮毛般审视着。“哼!——这个叛徒。这条古宅下面的密道,是土耳其人的家族,用来执行‘魔鬼教’仪式的地下暗室,废弃后密封了十几年。当初把房子变卖给美国佬儿,男主人根本不会吐露这些过去。除非他跟钱有仇,想要被审判。”

    战士小丁环视了四周,也把目光落在毛绒玩具上,极不平复地说:“指导员,您猜得没错!瞧木梯上的这些钉子,大概还残留着五金店老板娘的香水味儿。一个寻常百姓,怎么会想到这些?苍图果然在亵渎军规,向美国人讨好,透漏咱们军备刺客的暗杀秘技。”

    指导员丢开玩具,又冷冷地道:“不能再由他胡来!像这样下去,你们将来连硬币装在哪个口袋都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怎么端刺客这碗饭?”

    战士小丁按照指示,沿木梯爬了去上,他把滤光眼镜戴上,很快就看到出口的盖板下面有一条暗藏的激光线。“你大爷的,狡猾的美国佬儿。”

    指导员托着弓弩,朝密室一排排工整的小卧房走去。他像一只胜券在握的老狐狸,似乎已经嗅到一群正在梦中酣睡的小雏鸭。

    昆帕帕赶回卧室,见妹妹和任敏仍好好睡在床上,惶恐到极点的心总算稍稍平稳。按照尼克曾嘱咐的那样,他闪进屋子,率先按了警报,然后扑到妹妹和任敏身上,压着嗓子万般焦急地说:“快,快起来。跟我走。”

    迷迷糊糊的小妹妹,揉着惺忪的眼睛,不懂事地问:“哥哥,是尼克叔叔回来了吗?怎么不开灯,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两个快醒醒!坏蛋进来了,咱们赶紧逃。”昆帕帕拉起妹妹和任敏,不由分说向外跑。

    就在警报触发的一瞬间,守在医院病床前的尼克,看着爱妻米莎终于止住呕吐、心率渐渐平稳下来,刚打算舒口气,手表上却突然闪起了红灯。与此同时,随尼克同行而来、留守在汽车里的两个保安,以及宅院内的三个保安,都在耳机里听到了滴滴作响的预警信号。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然袭上尼克心头。妻子今天出现的异常状况,绝非是一个偶然。

    “Dmn  it!”保安队长抓起步枪,带着两个兄弟直朝台阶上冲去。

    看到三个保安操持步枪,手电光与枪口在大厅内四处扫描,非常专业地配合着行动。躲在地板暗格下的小乙一脸奇怪,他们是怎么发现室内异常的。

    “指导员,我们好像被发现了。”战士小丁在喉麦上传递着暗号。

    指导员推开每一扇木门排查,寻找着自己的猎物,直到花了近一分钟,才走进一间地上堆满玩具和零食的小屋,只是三张小床上,早已人影全无。他上前一摸,被褥中还残留有余温。

    指导员恶狠狠地咬着牙,深藏在骨髓里凶恶,瞬间爆发出来。“妈的,是这三个小鬼触发的警报,赶紧下来追。”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昆帕帕背上他的矛杆,拉扯着妹妹和任敏拼命向前跑。阴暗潮湿的地道深处,到处是吱吱乱叫的老鼠和肉墩墩蹦跳的青蛙。任敏被拽着跑了没多久,整个人开始哆嗦,手脚变得冰凉。

    尼克告诉过昆帕帕,任敏很怕黑,尤其是在受到惊吓和刺激的时候。此时此刻,就连昆帕帕的小妹妹,也拉紧哥哥的手臂直掉眼泪,使劲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别怕!有我……保护你们。我有枪。坏蛋敢追来,就杀了他们。”昆帕帕自己并没太多底气,因为他很担心妹妹,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也更担心任敏一旦出事,苍图会很伤心。

    “我什么都看不见。有老鼠在我的衣服上爬,我想大叫。”哥哥的手臂,对妹妹而言,就像溺水者抓到这世界上唯一的救命稻草,没命地想要往上爬。

    “妹妹,你别怕!罗密库姆会保佑我们。——快跟着我跑,咱们逃到河边去。”

    “哥哥,我的玩具丢了。”

    “没关系,尼克会再给我们买新的。”昆帕帕像一只张开着翅膀的蝙蝠,在黑暗中嗖嗖穿梭,一刻也不作停留。在土著男孩的潜意识里,这些幽深的通道,就像雨林中隐蔽的小路,凭借着记忆,即使没有光照,他那烙印在生命里的野生的良好本能,令他的双脚像风一样勇敢、坚定,毫不犹豫。

    然而,三个半大孩子所遭遇的,毕竟是一位像老辣的猎人一样有着专业追踪技能的刺客。指导员很快就寻到了逃跑者的踪迹,从一侧通道的拐角闪出来,几乎没一丝迟疑,抬手就放出冷箭。

    箭矢在幽深阴凉的夹道中呼啸,直奔昆帕帕的后心而来。死神在哈哈大笑,为即将被吞没的少年的生命。

    一具不知埋藏了多久,从泥土中裸露出来的白骨,出乎意料地绊到了任敏的双脚。她与昆帕帕个头儿相仿,失重的瞬间,连带两个伙伴一起拉倒在地上。

    锋利的箭矢贴着昆帕帕的头皮飞了过去,被摔得口鼻冒血的土著男孩,登时急了眼,掏出手枪直朝身后猛烈射击。几条火红的弹线,炽烈地嘶叫着,为三个孩子保驾护航,拖延着时间和生命。

    一粒弹头擦破了指导员的鼻尖,令他赶忙又缩回拐角,同时也拔出手枪,准备下一次射杀。

    尼克把一个保安留在妻子身边,坐在疾驰如飞的汽车里,火烧眉毛似的打着电话。“是谁侵入我的住宅?”

    三个保安并未在室内发现可疑踪迹,回答尼克说:“对不起,先生,没看到可疑人物。监控录像很干净,猎狗也没叫一声。”

    尼克的心揪得更紧,赶忙转换地下密室的呼叫频道:“喂?喂?快回答我,我是尼克。”

    从木梯上滑下来的战士小丁,循声走进卧房,见小床边上一台对讲器里正拼命呼叫,起手就是一箭,作废了话筒。

    “魔鬼!”尼克简直要发疯,这显然是不祥之兆。

    战士小丁背起弓弩,把步枪换到手上,直追指导员而去。

    昆帕帕像一只生怕被蛇咬中尾巴的土拨鼠,猛地拱开盖着杂草的洞口。一条哗哗流动的大河,横在了眼前。他快速跳上去,将妹妹和任敏拉出来,三个人随即潜入河中央。

    战士小甲的射杀瞄准镜内,随即发现了三个由于剧烈跑动、身体热影像处于高度清晰的目标。他将射击准线瞄住逃跑者的双腿,食指在扳机上滑动。时间一秒秒跳过。

    昆帕帕托着妹妹和任敏,在冰凉的河水中拼命朝对岸游。可是,似乎已经从恐惧中缓过意识的任敏,极力挣脱昆帕帕的束缚。

    “别乱动,河水很深,你会淹死的!”由于负重过大,昆帕帕不断呛水,可还是要把任敏托在肩上。

    看着任敏像一条轻盈的小鱼,自然地浮在水面上,奔河对岸划去。昆帕帕这时才醒悟过来,任敏听不懂他的英文和土语,而且这是个很善于凫水的小伙伴。

    指导员和副手在地下通道内徘徊,从昆帕帕带着两个小姑娘消失的位置,出现了二十几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口,迷踪交错,不知通向哪里。

    “指导员……这些窟窿是哪冒出来的?和咱们图纸上画的通道不一样!难道土耳其人骗了咱们?”战士小丁急得原地转圈,不知该钻进哪个入口去追目标。

    被气得沉闷半响的指导员,最后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小杂种!简直就是只田鼠!”

    战士小丁跟外面联络。“注意,注意,野兔逃出了洞窟,按计划实施堵截。”

    “收到!”战士小甲和小乙直接回答。

    指导员想起了什么,单独问战士小丙:“喂,小丙,外面那些探员怎么样了?”

    战士小丙在无线电里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说:“呼呼睡大觉呢!拉德多警长请他们喝啤酒,还找了几个姑娘。这会儿就是放鞭炮,恐怕都叫不醒。”

    三个保安找到了尼克描述的地板暗格,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到密道里面。他们三个人并不熟悉里面的环境,看到三只空荡荡的小床,和一部被弓弩破坏的通讯器,不得不把噩耗转达给主人。“尼克先生,很不幸,他们好像被掳走了。”

    尼克的电话随即掉落,整个人像被掏空,瘫软在汽车里。

    “走,咱们上去,他们跑不掉!”指导员刚对战士小丁说完,正欲抽身回转,却见通道尽头几束手电的光亮晃动不止。

    “大爷的,这些步兵追来了。”很是不忿的战士小丁,轻蔑而又挑衅地说道。

    “我先上去。你打他们一阵,不要恋战。”指导员冷冷地说。

    “小意思!”战士小丁爽快答道。

    指导员离开密道时,放了几声响枪,有意把三个保安的队形拉散。

    保安队长果真上当,命令杰苯去搜捕战士小丁,而自己则带着年轻队员安德鲁朝指导员的方向扑去。实际上,淳朴的大兵还并不知道,今晚不请自来的对手并非黑帮,当然也就不会明白自己所处的劣势。

    收起狙击步枪的战士小甲,快速迂回进树林里,飞身跨过一条行人用来休息的长凳,与周围黑暗中屹立不动的石雕、木塔混在一起。他一动不动,晦暗的月色下,披挂的伪装令他俨然像一株小松树。

    昆帕帕拉着两个小女孩翻过草地,空旷的四野起了薄雾。土著男孩抹去脸上的泥水,看到树林后面,过往的车辆隐约闪着灯光,像一片洒落的星星。他想起了尼克的叮嘱,如果在城市被人追杀,一定朝人多热闹的地方跑,就算没拔刀相助的豪客,也会有人及时报警,总好过丢了性命。

    “快,咱们往那片星星那里跑。”没时间犹豫,他们很快钻进了树林。

    看到三个目标仓皇失措地奔过来,战士小甲一个箭步拦到面前。

    昆帕帕惊得一抖。朦胧月色下,看到一个满身伪装而且又怀抱步枪、涂花了脸的男子。他太熟悉这样的画面,这是他在恶梦中时常见到的装束,这样的家伙们是只需一抬手,就能将他那些在丛林里的同族瞬间杀死的鬼魔。

    土著男孩推开妹妹和任敏,想要掏出手枪。“你们快跑!”

    然而他哪是眼前这名刺客的对手,不等枪口摆正,就被人制住手腕,掐着脖子举到了树干上。刺客面无表情,冷眼瞪着他。

    两个小女孩见坏人抓住了昆帕帕,居然天真地一齐冲上前,分别抱住刺客的腿,用牙齿狠狠地咬。战士小甲毫无痛痒地低下脸,看到了任敏正朝上怒视着的一双黑眼睛。

    刺客猛一抖身子,将两个小女孩撞倒在地上,随即也把昆帕帕推在一旁。看着冷面杀人夺走了自己的武器,一粒一粒填装着子弹。三个小家伙吓得大脑空白,意识全无地向后退缩着,面对死神的即刻降临。

    对军备刺客而言,一把手枪里剩几颗子弹,那得一摸就清楚无误。战士小甲装满子弹,向任敏走近一步,吓得小姑娘失声,倒吸一口冷气。

    “别让白人欺负你!”刺客居然把手枪递到了任敏的面前,低声坚决地呻道,“走!”

    一阵夜风吹起,枝叶沙沙佛动。战士小甲低沉的目光透过树林,望了望不远处那片灯红酒绿。

    昆帕帕听不懂华语,也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

    直到刺客见他迟迟不动,略带愠怒地呵斥。“Go!”

    指导员掌握着时机,从地道入口一钻出来,就像打保龄球一样,把包裹贴着草皮甩了出去。紧追其后的安德鲁,不想令尼克失望,也不想自己的招牌团队染上污点,所以追得很凶,一听到洞口外面的响动,误以为是对手在逃跑,冒失地冲了出来。

    保安队长是一位经验丰富老兵,刚要提醒安德鲁,却已经来不及了。

    猫在洞口的指导员,抽出三棱刺刀,毫不手软,从背后对着年轻保安的肩胛骨刺了进去。嘎吱一声,软骨的撕裂随着刀把的翻转,产生了极大的疼痛。

    “呃啊……”安德鲁的双脚被队长急速拽回了地道。随即隔着土层向外扫射。

    指导员接连几个跟头,捡回包裹朝黑暗中跑去。杀手从不跟仁慈讨价还价,他没有直接刺死安德鲁,因为太清楚美国士兵的人道主义。

    看着兄弟身上的三角形刀口汩汩向外喷血,保安队长别无他选,只能暂时放弃战斗,背起安德鲁去抢救他的生命。

    保安杰苯一口气追了过来,竭力克制住呼吸的噪声,用枪口和手电光一一排查着眼前二十几个像张开大嘴般迷宫似的黑窟窿,动作专业熟练。

    ——然而,想知道刺客的诱饵,大都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刺客正手持双刃,像咸鱼片一样,紧贴在头顶上方的洞壁上,目光阴森冰冷,就等他全神贯注地移到身下。

    一道黑影从身后落下,杰苯刚要转身回防,电流似的刺痛,从后颈洞穿过喉结,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你大爷的!”刺客无情地抽回了刺刀。

    黑暗旋转着由地上变到了天上,阴湿潮冷的泥土气息,喷到了杰苯的眼神上。他双腿痉挛,一只手掐住鲜血失控的脖子,努力做着挣扎,不让血流侵染到左胸的口袋上。里面是一封他早就备好的遗书。

    从沙漠中归来,战争没有带给他永不冷却的热血,和经受住拷问的荣耀。只在苏醒的灵魂深处,刻下了愧疚的记忆。他在遗书中这样写道:“恐惧就像面前的空气,那些早晨还亲吻十字架的战友,中午就把脑袋和大腿躺到了马路两侧。我开始怀疑任何一种意义,开始苛求欲望带给怯懦的勇气。在一次行动中,我们冲进了一户民宅,鬼知道他们有没有窝藏那些埋炸弹的卑鄙小人。我把枪抵在一个婴儿肚子上,要挟他的姐姐帮我口交。大概是个还不够成年的小姑娘,她的脊背很单薄。我握着枪,望着窗外,直到土坡上过来一辆兄弟部队的悍马,该死的向我讨烟抽。我怕她们乱讲,于是开了火。——我撒谎了,上帝知道。也许是我脆弱,但那种东西太折磨一个亲身经历过的人。我想上军事法庭,想向他们坦白。可他们不接受,因为这不仅是对我一人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