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楼里又迎来新一届举子,酬唱四起。但而今已大不同于去年,武举重开,文武并重,甚至又略重于武事之意。整座状元楼里不但有文雅士风,更兼上一层豪迈戾气。
“哎!大哥!我刚刚听到有人说兵部侍郎章戈章大人上奏参劾武泉的行军司马孔仕,说他对其部下约束不严,纵兵滋扰边民哩!”此人端坐于长凳上,一身墨绿色短服,腰板笔直,满脸英武之气。他身旁的一人与他面貌相似,只是眉宇间愈见沉郁,显是两兄弟。那桌上还摆着两把大刀,薄刃冷光,幽幽的直逼入人眼。
大哥还未答话,正巧被送两碗加料牛肉面的小二听见了,当下便笑嘻嘻地道:“二位爷准是新近才到的天都吧?”
“正是。咦?你怎地猜出来?”大哥拈了筷子,心中不解。
“哎!听二位说的事就能听出来啦!”小二将桌子一掸,小心避开两把大刀把两碗面摆上,神色间颇有几分骄傲,“那章侍郎参劾的事是好些天前的事啦!现在正是春来草长,匈奴蛮子的马养得壮了,便袭了武泉,那个胆小的孔仕被生生给吓死啦!”
“嘭”一声,大哥的拳头砸在了桌上,把店小二给吓了一跳。“哎哟喂!爷啊!可别动气呀!那孔仕的确没啥本事,但好歹也算死在了国事啦!”
“哼!既知他没甚本事,怎地还派那孬种去守如此重镇?居然能被匈奴蛮子给吓死,那熊样!真是!”一旁的弟弟也不禁出声相叱。
“哟!二位爷一定是来应武科的吧?”那店小二忽地眼睛亮了起来。
“哎。我兄弟二人正是从陈州过来的武举人。”兄弟二人向小二一抱拳,“我是大哥曲戈零,他是小弟曲息烽。”
那店小二见两人谈吐略带文采,并不同于一般武夫,又见二人衣着颇有考究,心知必是大家子弟,当下不敢怠慢,“原来是曲大爷,曲二爷。”
“小二哥,我兄弟初来乍到,想去拜会孙将军,不知小二哥可否指个路?”
“哎?二位爷要去拜会孙将军哪!失敬!失敬!”小二一听是要去见孙须,一下来了精神,“嘿嘿,在天都孙将军的府上哪还用得上打听哪?只消顺着人多的地方走,一准就能见着啦!说起这孙将军哪!可真是碧落第一将哇!去年五月,端午一过,皇上特意去看他练兵,朝中文武百官都一齐去了。那个排场啊,真个叫……叫横空出世!孙将军练的兵个个身强体壮的,要多剽悍就多剽悍,比那匈奴蛮子也差不多了!听说还有射箭、骑马、武艺的比赛,还练了阵法呢!分了两队人马在场上对杀,那叫一个精彩啊!”店小二说得一脸神往,似是他亲眼目睹了那恢宏搏杀的场面。
兄弟俩也听得入神,良久才感叹了一句,“若能投到孙将军麾下,那可好啦!”
小二忙接口道:“皇上已下旨准孙将军征兵啦!还说要让所有的将军都学着把兵给练起来!像胡将军也是天都里一等一的名将,手里的兵也练得骁勇无敌。不过二位爷既是来应武科,那倒还是先不要自行去将军那里报名了。昨日皇上刚下了旨,说是此科的状元要直接派去武泉做守将,那可是直接领兵做将军哟!”
“哦?有这等事?”两兄弟听得大为惊喜,统兵打仗,直面匈奴一直他们心头的渴望,不曾想竟能这么快就实现了?
“嗯。”小二点点头,“虽有朝中大臣反对,但皇上还是给一口定下了。”朝廷里对皇上的这道旨意似乎很不认同,今日有好几个儒生在那里议论着呢!不过依他看,皇上可比那些个只知动口,手上提不起四斤重的书生有血性多了!什么毫无经验,什么过于鲁莽!碧落这些年挨匈奴的打还挨得少么?去年武泉就曾经城沦陷,女将军章畔至今下落不明,那还不是因为朝廷不派会打仗的将军去守城的缘故么?还只能拿国库里的金银财宝去求和!更别提那些个匈奴蛮子竟还嫌不够!要不是总算能干了一回的闻老二豁了性命与那些蛮子谈,还不知能不能和呢!经验!经验!还不都是练出来的!哼!他们晓得个屁!
“阿!阿!”
小二朝柜台处望了望,向兄弟两笑道:“二位爷,掌柜的叫我,我过去了。二位请慢用。孙将军的府上就在朱雀街,门庭威武,很好认的。”他躬了躬身,便拿着托盘跑回去了。
要说天都集了天下的繁华,那朱雀街便是集了天下繁华中的繁华。各种物事齐集,令人目不暇接,由状元楼拐至朱雀街也不过半段巷子,但还真把曲氏两兄弟给看晕了!花了大半天工夫才找到将军府,已近日落时分。二人虽是武人,但颇有家学,眼见着薄暮了,不由都犹豫起来。
正在那大门前晃悠,却忽然见府门大开,孙须简服轻衫,腰间跨一柄宝剑,直走了出来。身后追着个身量略小,月白锦袍的少年,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但举手投足间却偏见几分凛然傲气。他见孙须一言不发地跨上宝马就要出行,便抢先一步拉住了马辔道:“须哥哥,你这样根本讲不通事儿的!”
孙须朝他“哼”了声,“阿预这些年容易么?这么苦心经营,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就快成老头子了!噢!现在倒好,只因琴家是宋辛得的表亲,就要逼着他娶了来?孙家人就只是这等见识?这等势利我特瞧不顺眼!”
那少年听了这话唇角微微一抿,隐约绽出一笑倏乎即逝,“哎!可不是?可是你这样横冲直撞着去,大伙儿会听你的么?”他叹了口气,“本来须哥哥是朝中的的大将军,除了预哥哥就属你的官最大,可是大家怎么就偏偏不听你的呢?”
孙须把眼一瞪,虎声虎气地一把扯回被少年牵住的马绳,“哼!你在这儿等着!今儿我非得让他们听我的不可!”“啪”地一记,他扬鞭在身后一挥,骏马吃痛,即刻撒蹄狂奔起来。孙须俯低身子,带着不避不让的怒气汹汹直冲摄政王府。
少年见他这般走了,才吐出一口气,神色放松。他回过身正见着两个瞧傻了眼的人,便好心情地上前问道:“你二人可是有事找将军?”
“呃,正是。”见他衣着不俗,举止间颇为矜贵,二人连忙抱拳回礼。
“哦。今日孙将军有事,不防过几日再来找他吧?”少年待欲回府,却又折了回来,“你二人可是要参军?如果是参军,只须去兵部录个名就行了。”
两兄弟其实只想见识一下孙须大将军的风范,又听闻他素好武事,常与众武人研习武艺、兵法,敬慕之下也想来拜会一下。这会儿见他误会,连忙摇首,“不是,在下兄弟二人从陈州宜郡过来的,一直仰慕孙将军风采,想拜会一下。”
“哦……”少年点了点头,像是回想着什么似的沉吟了会,“陈州宜郡……宜郡可出过一个兵部尚书啊,对了!叫曲缨,对,就是曲缨曲尚书,当年就是他忠直敢谏,力振碧落的!不知现在他的后人怎样了?”
话音才落,兄弟俩已面带微笑,互看一眼,拱手道:“正是家祖。”
“哦?”少年顿时来了兴致,“原来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他展颜一笑,小小年纪居然已带几分豪气凌云之概。他袖袍一挥,“来来来,请府里相叙,如何?”
曲氏兄弟看着他有些犹豫,虽然心中对这少年甚有好感,但毕竟素昧平生,连他是谁都不知晓。
少年见二人有些犹豫,心中明了,一拍额道:“哎呀呀!我都忘了自报家声了!”说着他正身一揖,“在下孙颀,孙将军正是在下堂兄。”
曲氏兄弟顿时愣住了,孙颀,堂堂摄政王辅卿,居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娃娃?!
“请!”孙颀扬眉一笑,对着下人吩咐,“备上好酒好菜,今日我借了须哥哥的府好好款待一下碧落的未来之将!”
那下人是知道孙颀与孙须的交情的,立时应了,“是,颀少爷。那……是不是要等将军回来一起用?”
“不用了!”孙颀摆摆手,“你家将军今晚多半会气得不想用饭。”他回头冲下人一笑,眼神淘气而狡猾,自此才流露出少年的孩子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