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变薄的冰层令凿冰钓鱼的专业人士也战战兢兢,对广大民众而言恰恰又是大好事。
风不再凛冽,现在大地虽白雪皑皑,它的全面融化也是近期的事情了。
只需阳光持续加温,当冰层碎裂成无数碎片,罗斯传统的开航节即可进行了。
不过,在真正开航节之前,涅瓦河会先给予世界一份危险又欣喜的大礼。
贯穿整个新罗斯堡的涅瓦大街不可避免变得湿漉漉的,那是来自高层建筑不禁的滴水,中午时分开始融化的雪水浸润大街的水泥路面,积水再流入两侧依旧被冰覆盖的排水沟。
也许,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
事端却突然发生。
熟睡的人们纷纷惊醒,他们能感觉到大地轻微的震颤,本该是静谧的夜,却都能听到低沉的轰隆声。
这是什么?
就算是上年纪的奥托也睁开了眼睛,他稍稍想一下便明白了一切。
涅瓦河的流凌开始了!
融化的拉多加湖向大湖注入太多澹水,数以千计大大小小的溪流底层的活水也在持续注入。
大湖中心区域冰层仅剩下薄薄一层,部分区域出现破裂。它如溃疡一般,破损缺口在夜里重新封冻,待到中午时分破口急剧扩大。覆盖湖面的冰层已经无法压住不断膨胀的活水,直到达到一个临界点,大规模碎裂开始。
大河流凌成为新的传统,它的日期虽不固定,也必然在三月下旬发生,整体与春分时节接近。
罗斯自然是要过春节的,在罗斯的定义里这一节日意味着封闭一个冬季的船只将被推回海里,开航节莫过于此。
彼时罗斯在北方的峡湾,气候、水文皆与涅瓦河差异巨大。
定居新罗斯堡的民众将涅瓦河流凌视作最显着的标致,甚至有人声称,流凌早与春分祭祀,说明今年温暖,意味着粮食大丰收、牛羊驯鹿膘肥体壮,反之就是偏糟糕的年份需要警惕,尤其是需要做好下半年的粮食储备工作。
842年的情况如何呢?春分祭祀即将开始,流凌伴随着轰鸣居然在夜里开始了。
膨胀的湖水推动巨冰顺流而下,巨冰不断崩解着,并侵蚀两岸土地。
大清早,全城民众带着多种心情奔到河畔。
有的人在强烈的精神亢奋中欣赏冰凌奔流,有的人再把故意搁浅的船只使劲向岸上拉扯。
总督老科努松双手捂住脑袋,他心情很乱,向身边的人恶狠狠咒骂:“该死的冰!每一年都要侵蚀我们的码头设施。灾难过去我们的栈桥得重造。”
他的儿子小科努松也有话讲:“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偏觉得多此一举。我们就该挖出渠道和主航道分离,以后码头就设在那里,流凌再厉害也伤不到我们的码头。”
“说得轻巧,那是多大的工程量?你掏钱?”
“就是我掏钱。等我接任总督,定然这么做。”
“你小子!”老科努松白了儿子一眼,“我还能再活几年呢。”
“是嘛?现在大王筹备着战争,保不齐未来还有我们父子发挥力量的机会。父亲老当益壮,你该拿着剑去战场。”
一瞬间,老科努松也不知儿子是赞誉自己还是讽刺挖苦,他胡子飘扬一言不发。诚然战死沙场是战士的光荣,现在的老科努松只想着今年来自拿骚的新葡萄酒源源不断运抵,自己就该如那个老古尔德一样美酒喝到死。
儿子已经是中年,正值年富力强,就是这小子很激进令为父的自己不放心。
一部分栈桥被流凌冲垮,好在遭殃的就只是部分栈桥。
聪明人早就摸清了这条河的脾气,各家各户的船早早被拖曳到绝对安全的岸上,桅杆卸下帆布,而摊开的帆布再将整个船面罩着,再以绳索固定死,虽是露天安置整个冬季也与封存无异。
壮观的景象一年也就看一次,留里克这便带着家人高高兴兴站在宫殿的顶层,这一全都城最高处鸟瞰刘玲的大河。
大女儿维利卡骑在肩膀,双手扶着父亲的头。
“你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太壮观了,这是神的力量吗?”
“就是神的力量。”留里克心情很好,随口一说:“接下来还有大规模祭司活动。维利卡。”
“嗯?”
“该做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已经成长为少女的她身高已经达到她的母亲,哪怕仅有一半的北欧血统足矣使她在未来的岁月长得更高。
留里克偏爱自己的大女儿,不仅仅因为她是长女,也在于她在整个王国里不可替代的高贵身份。
大祭司露米亚、维利亚的母亲,她就站在留里克的身边,看着高壮如巨熊的丈夫让女儿骑在自己肩头。这份偏爱有些过了头,就是丈夫暗示的“你该做的事情”,让她还是心生一些不好意思说的恐惧。
大祭司负责处理牺牲的祭品,以罗斯的习俗注定那必是一种血祭。
她早就注意到,作为副祭司的女儿手握利刃,小小年纪就敢于刺穿鹿的心脏,不仅只刺穿一头,哪怕是十头百头也敢吧。她觉察到女儿不惧祭品的鲜血,一边是烈火熊熊的火塔,一边是淌血狰狞的鹿,一边就是维利卡手持滴血利刃和被烈焰炙烤着的有些狰狞微笑的脸。
瓦尔基里?有人说女儿就像是人间的瓦尔基里,祭祀活动她做得很好,如今根本无人质疑这位继承着前代光辉大祭司维利亚名号的女孩。
国王留里克从诺夫哥罗德来到都城,他没带任何一名妻妾,也就意味着留里克或是与大祭司维利亚同床共枕,或是频频夜会最高书吏艾尔拉。
露米亚有着大把的时间陪着自己的男人,不仅有男女之事,国之大事的大规模祭祀活动,两个人在卧榻之处即可好好谈明白。
九十九头雄驯鹿为牺牲,不能多也不能少。
为了今年的春分祭祀兼开航祭祀,付出如此庞大的祭品量是为了啥?虽说王国最庞大的鹿群的所有权属于王室,露米亚难免心疼丈夫过分耗费自己的财产。
固然这里有国王炫耀自己财富的意思,国王到底有自己的理由。
今年的开航大祭祀的重头戏就是王国第一巨舰海上君主号的下水仪式,或者说祭祀地点也从传统的丰收广场挪到造舰的干船坞旁边。
露米亚有自己的重大任务,便是差遣部下在干船坞旁修造一座临时的“石船祭坛”,在挖掘特殊的直通海洋的排水沟。
一场气势磅礴的流凌持续整整三天,连续的好天气使得上游冰块持续排除,拥有巨大力量的水冰冲得喀琅施塔得锚地冰层大规模碎裂,以至于所有在港大船恢复了自由身。
泊地已经没有完整的冰层了,流凌之后任何试图凿冰钓鱼的举动都变得不可能。
人们重新看到了摇曳的海浪,密密麻麻的大块浮冰剧烈晃荡。
奈何这样的海域环境也打消了渔民立刻捕鱼的想法,碎裂的大块海冰不断撞击小型船只,足矣将之撞得散架,唯有大船无视这一切。
严重的流凌已经结束,固然仍有大量浮冰水流而下,它们已经小得缺乏威胁。
就在霍特拉家族的干船坞,一座全新的石船祭台正紧锣密鼓建造着。雪橇在逐渐融化的积雪层滑行,人们的皮靴皆变得湿漉漉。他们卸下石块,以铲子挖掘泥泞的土坑,非常讲究的将二十四块花岗岩石板插进坑里并掩埋。
起初,斯泰因·霍特拉松不明就里,待到负责此事的下级祭司指点迷津,他索性指挥一些闲暇的造船学徒工下场帮忙了。
何谈临时祭坛?真的建起来,若无意外就不会拆除。因为罗斯需要的不只是一艘大船,倘若暂时不建造海上君主号同级舰只,排干水后的干船坞改建小很多型号的阿芙罗拉级舰只,此地仍是很好的造船平台。有造船,就需要下水的祭祀仪式,一座官方的祭坛就在干船坞旁,造船匠人们求之不得。
另一方面,趁着好天气高强度赶工,海上君主号的所有桅杆的挂帆作业已经完成。
为此斯泰因特别做了一番演练,大船的主龙骨、底版、舭龙骨皆为坚实的枕木支撑着,虽没下水,造船匠人们演练了收放风帆、舵机转向、收放铁锚这三种最重要的操纵,演练固然暴露出问题,皆是些后续可以调整的小问题。
没出现致命的岔子,斯泰因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罗斯第一巨舰即将下水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天飞,甚至有人坐着雪橇赶在冰层融化前奔到都城,就是单纯欣赏巨舰下水的奇景。
北方的维普斯部落、吕迪部落,他们要到都城贩售自家的皮革,顺势就待在都城等着欣赏巨舰下水的大戏。
现在巨舰就停泊在无水的干船坞里,深深的土坑压盖她大部分身形,唯有两根巨型桅杆直冲天宇。
突然,有人注意到桅杆已经安装了巨大衡帆。
突然,有人注意到桅杆顶端已经在飘扬罗斯旗帜了。
这一切,不正预示着开航大祭祀即将开始了?
通海渠的浮冰被人工破坏掉,大的冰层被匠人故意凿洞,安插铁签在捆着绳索,最终被人力硬生生拽到碎浮冰覆盖的海洋。
当所有的大冰块被处理掉,通海渠便不会再冻结。
现在只要人为在木闸门的关键部位凿出缺口,海水的力量即可挤爆整个闸门,干船坞会迅速被海水填满,那必将是一副奇景。
在那之前没人能完全确定大船能安全下水,若是侧倾怎么办,若是漏水怎么办?国王已经对民众公布了今年大祭祀的时间,并故意在丰收广场公开展示亟待作为祭品的鹿群。
留里克选取的尽是年岁大的老雄鹿,此乃有意为之。
人为驯养庞大驯鹿群最重要的莫过于雌鹿,而桀骜的雄鹿最大的意义是作为“一枚枚种子”。雄鹿不需要很多,但必须保证整体年轻。
驯养鹿群方面,作为资深仆从的拉普人经验丰富。
老年雄鹿有着作为祭品牺牲的结局,按照传统习俗,鹿血将被故意引入海洋,用以祭祀海洋之神,继而是祭祀奥丁。
鹿血或是其他祭品牲畜的血是一种对神祇的贡品,海洋神不是个好神,尤其是盘踞着的传说中的耶梦加得。耶梦加得喝够了血,就不会再兴风作浪,游弋船只得以平安,历代的祭司都是这样的说法,无论是罗斯还是梅拉伦湖周边的瑞典诸部,皆有相似的祭祀传统。
但最为宏大而厚重的祭祀,莫过于人祭。
庞大罗斯王国的核心部分缺乏人祭习俗存在的土壤,只因这里本就严重缺乏奴隶,甚至经济发展到了现在,罗斯也不需要奴隶阶层的存在。
大量的斯拉夫农民和芬兰渔猎者,农闲时他们不请自来,作为劳工领取一笔报酬,这些人支撑起罗斯不断膨胀的手工业。罗斯现在需要考虑的,恰恰是雇主与劳工开始出现也必然出现的劳资纠纷。
无论对于斯拉夫人,还是各路芬兰部族,春分祭祀都是一年中很重要的节日。
842年罗斯的开航大祭祀必然搞得非常隆重,而广大民众皆有自己的方式庆祝它。
祭祀活动之后,直到自家的农田积雪化完,按传统再静置一周即可开始翻土播种。都城的农耕人口不多,数量庞大的实则是渔民。
新罗斯堡的耕作条件逊色诺夫哥罗德很多,却因面对着质量不错的芬兰湾渔场和拉多加湖渔场,定居此地的各路维京人钟情于传统的捕鱼生活。
强大的需求养活着渔具生产商、造船专业户,尤其是造船业,凋刻异兽艏的传统长船有着巨大的市场需求。
因为传统长船作为一种吃水浅的桨帆船,海洋小溪都敢硬闯,它载运虽远逊于风帆大货船,广袤大海适航性逊色一筹,优势极为明显。
另一则传言也不胫而走,所谓国王筹备的小规模军队远征法兰克,所用船只不知是需要大型风帆战舰,最传统的龙头战船一样要大规模使用。
“呵呵,国王重新定义了小规模军队。”
民众时常会感慨一番,曾经出动四五百人远征就是赌上部族前景的大手笔冒险,现在这样的军队仅仅为一个旗队编制。集结两千战士在以往不可想象,而今这就是“小规模军队”。
当然,都城和周边小型定居点的人口最多达到三万规模,这在以往也属于天方夜谭,如今为世人所自傲。
庞大的人口催生着五花八门的需求,尤其是盛大的开航祭祀,跑船的各家各户都在准备自己的祭品。
有的家庭自己驯养的一些牛羊和驯鹿,以兼职小牧民的身份,向都城提供新鲜红肉、奶制品、皮货,甚至骨头也卖给猎人,只因可以作为骨箭簇。
这些家庭成了香饽饽,急需祭品的跑船者带着响当当的银币购买他们的小鹿、羊羔。
此乃一种特色刚需,小的畜牧家庭在销售羔子,留里克坐拥庞大鹿群,也要趁机卖掉一部分羔子赚一笔先进。
驯鹿、牛、羊,即便只是羔子售价也是较高的。牲畜被方干血祭祀,要以鲜血祭祀海神喂饱耶梦加得、祭祀奥丁、祭祀弗雷、祭祀托尔,牲畜的血也要涂在自家的船上,甚至有狠人扎破手指,以自己的鲜血为自己的船献祭。
大王早就官宣战舰是“女性”,所有战舰都像是与战士并肩作战的瓦尔基里,舰只有灵魂要得到尊重。
如此思想迅速普及,拥有船只的民众总以五花八门的方式祭祀自己的船。
有钱人以牛羊驯鹿为祭品,缺钱的人再不济也得用十多只廉价的兔子或家禽代替。
遂在大祭祀之前,就在冰雪尚未彻底消融之际,罗斯的经济活动已因祭祀活动提前开始了。
wanshu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