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口号,并以此作为严格的会规。这种团结起来的力量维护了弱者的利益。尤其是在打仗
时,凡是哥老会的人都结成一伙,胜则挽手向前,败则抵死相救。
在一次战斗中,焦开积驾着一条小舢板冲进太平军船队,结果被团团包围,眼看就要面
临灭顶之灾。正在这时,他的一个朋友赶紧驾了一条舢板冲了进来,紧接着有十几条舢板也
冲了进来,拼死拼命地把焦开积抢出。死里逃生,焦开积分外感激那个朋友。朋友告诉他,
是哥老会的袍哥们帮的忙。
从那以后,焦开积参加了哥老会。在以后的战斗中,他靠着袍哥们的帮助,几次逢凶化
吉。哥老会的力量逐渐强大,当官的也必须依靠哥老会才能站得住脚,不少将领也入了会。
后来湘军陆师裁撤,不少袍哥在外流浪惯了,不愿回原籍,便以哥老会为组织,成团成伙地
流落各地。在这种形势下,水师里的哥老会很快发展起来。大家说:“在江湖上混,朝廷靠
不住,要靠我们自己捏合起来。”
曾国藩听了焦开积这段陈述,心中甚是不快。哥老会在他亲手创建的湘军中活动如此猖
獗,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焦开积,你刚才说也有不少军官加入了哥老会,你听说过最大的官职是多大?”
“老中堂,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一定准确,说出来你老莫见怪。”
“你说吧,不管是谁都不要紧。”
“我听说哥老会后来在吉字营中人数最多,萧孚泗、李臣典、朱南桂、熊登武等人都入
过,只是瞒着九帅一人。”
曾国藩大吃一惊。萧孚泗等人都参加过哥老会,这怎么可能呢?见曾国藩满脸惊愕怀
疑,焦开积索性把这个秘密全部揭露:“老中堂,你可能还不知道,萧军门现在虽家居湘
乡,他手里仍控制着几千哥老会。袍哥们都说:国家多事,洋人强梁,皇上又年幼,老中堂
又体弱,说不定不久天下又要大乱,那时还要我们哥老会出来收拾危局。”
“一派胡言乱语!”曾国藩骂道,不过声音微弱,显得有气无力。
焦开积被戈什哈带走了。曾国藩心里有一种大不祥的预感:这些星散各地的湘军旧部,
很有可能会在某一天重新聚集在一起,昔日保护朝廷度过难关的功臣,将翻脸成为反抗朝廷
的叛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当然,曾国藩想,在他活着的时候,这种事情决不会发生,
只能在他的死后出现,但即使是死后,他也决不能容忍。真的发生那种事,他的子孙都会被
斩尽杀绝,他和他的父、祖的坟墓都会被挖掘,尸体将会被鞭挞焚毁,一切称颂他的文字都
得改写,他将永远遭后世唾骂,遗臭万年。而现在其人已众多,其势已蔓延,既无法劝告他
们改邪归正,更不能公开镇压。“哎,这或许是气数使然!”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复这
一句他近来常想起的话。
他草草结束这场对哥老会劫法场大案的审讯,并吩咐彭玉麟、黄翼升不要给他们任何处
置,今后在水师中也不要再提起哥老会的事。
通过这次审讯,曾国藩愈加看出张文祥这个神秘人物的背景非比一般,必须从速判决,
否则随时都有不测之变发生。
钦差大臣郑敦谨也从栖霞山回到江宁城内。这个以精于歧黄著称的刑部尚书,历官三十
余年,对世事人情的洞明毫不逊于他的医术。他从慈禧太后并不急着催他出京,窥视出朝廷
对此事的微妙态度,又从沿途以及到江宁后所听到的各种传闻中,隐约察觉到此案的复杂棘
手。提审张文祥后,他一眼就看出刺客是个少见的顽梗之徒,此种人极不易对付。因此,他
借口病未痊愈,每天只在江宁藩司衙门读书写字,修身养性。关于马案的一切,他都以曾国
藩的意见为意见,用极为恳切谦虚的态度,将处理这桩奇案的担子完全压在曾国藩一人的肩
上,为应付日后的麻烦,狡猾地留下一条退路。
曾国藩对郑敦谨的用心洞若观火,但这对他有利。他开始构思结案的奏报。张文祥的供
词无疑不能上奏,涉及到马新贻的言辞也须小心,至于勾通回部的传闻,更是牵涉到朝廷大
计,丁蕙蘅谋杀一说,又与丁日昌搅在一起。所有这些,都不能触及一字,否则将贻患无
穷。如何措词呢?他亲拟的奏章成百上千,唯独这篇难以下手。
“大人,我和叔耘商量,决定把马制军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吴汝纶推门进来,后
面跟着薛福成。
“你们有新发现?”曾国藩问,并招呼他们坐下。
“没有。”吴汝纶答。
“你们有什么法子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我们两人想好了,决定微服私访。”薛福成说。案子的重大,案情的迷朦,牵涉面的
深广,吸引着这两个涉世不深又正直有事业心的热血青年。他们极为敬佩铁面无私的包公,
想学习他的品格,摹仿他的方式来侦破马案,不管此案涉及到何人的头上,哪怕真的是醇郡
王主谋也不在乎!
“微服私访?”曾国藩的嘴角边露出微微一笑。“你们打算从哪里访起?”
“大人,这个案子目前暴露的疑点很多,只要认真查,自有下手之处。”心直口快的吴
汝纶立即接话,“张文祥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他是受人指使的,
而且此话已由魁将军上奏太后、皇上,又公之于京报,普天下都知道。倘若这背后的指使者
不查出,如何向世人作交代?”
曾国藩沉吟不语。这几句话的确打中了要害,没有查出幕后指派人,能叫结案吗?
“卑职想,从现在所得到的线索来看,幕后的人不外乎这几个。”吴汝纶扳起指头数
着,“浙江海盗龙启云,法华寺的和尚圆灯,丁中丞的公子丁蕙蘅。”
“还有,”薛福成补充,“京师的醇郡王!”
曾国藩微微一怔,随即在心里作出决定:必须制止他们的荒唐之举!
“不必你们再去微服私访,马制军这个案子我已经查清楚了。”曾国藩严肃地指出。
“查清楚了?”吴汝纶惊奇地睁大眼睛。
“幕后指使者是谁?”薛福成忙问。
“指派张文祥谋刺马穀山的人,就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龙启云!”
“真的是他!证据呢?”吴汝纶觉得奇怪,他以为张文祥多半是丁蕙蘅重金买通的死士。
“还要什么别的证据呢?证据就是张文祥自己的招供。”曾国藩显然被这个问题问得不
悦,他以斩钉截铁的口气公布,“张文祥乃漏网长毛,与马穀山既有前仇,又有新怨,复受
海盗龙启云收买,遂以死行刺。案情就是这样清清楚楚的,你们不必再节外生枝了。”
吴、薛二人扫兴退出。房子里,曾国藩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刚才还迟疑不能落笔的奏
报,被他们这么一逼,不就逼出来了吗?他很快草拟了一份奏稿,派人送给郑敦谨过目。
郑敦谨看完后没有改动一个字,当夜便送回来。第二天,这份奏章便以刑部尚书和两江
总督会衔的名义拜发。
半个月后上谕下达,张文祥凌迟处死。临刑前,马新贻的弟弟马四买通刽子手,要他们
在张文祥的身上割三百六十刀,才让他断气。杀张文祥的那一天,围观的百姓达数万之多,
两个刽子手像剔鱼鳞似地从张文祥的全身取下一块块血淋淋的肉来,张文祥至死没有哼过一
声。这真是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硬汉子!围观的百姓无一不在心里为之惋惜,发出赞叹。刽
子手行刑后,马四又操起一把牛耳尖刀,划开张文祥的胸膛,取出心脏来,在马新贻的灵前
祭奠。
马四的这个举动引起曾国藩的深思:马家对张文祥有着深仇大恨,这幕后操纵者实际上
并没有查出来,倘若今后遇到什么机会,马家对此案提出疑问,那又多出一些麻烦。再说,
马新贻的先世也很可能是回民,目前陕甘新疆回民正在闹事,如果让他们抓住马案做借口要
挟朝廷,于国家安定亦大不利,必须给马新贻身后以破格之荣,方可堵住西北回民之口。曾
国藩想到这里,又给朝廷拟一奏稿,请赠马新贻太子太保,予骑都尉兼云骑尉世职,并请在
原籍菏泽及江宁、安庆、杭州、海塘等立功之地建专祠。郑敦谨照例同意,于是又会衔上
报,朝廷一概照准。
有清一代空前绝后的谋刺总督案,就这样宣告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