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焚堂毁教,则国法森然,断难曲贷。士民人等,共各凛遵。特示。”百姓们看了告示
后,都骂马新贻偏袒洋人,没有良心。马新贻不在乎,为了讨好郎怀仁,他今天又来回拜。
张文祥跟着轿队也来到了紫竹林,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教堂大门口布满了卫兵,他无法
靠近。张文祥把四周环境细细打量了一番,见离教堂大门口约一百步远的地方,另有一片小
小的竹丛,那里长着十几根大楠竹,叶片繁密,竹杆很粗,似可隐藏。遗憾的是距大门远了
点,倘若在五六十步之内,腰刀飞去,插入胸脯不成问题,百步之外则无绝对把握。他犹豫
了很久,还是走进了竹丛。看看比比,仍觉不理想,正要走出竹丛时,教堂大门开了。头戴
黑帽,身穿黑长袍,颈脖子上挂一个白色十字架的江南主教郎怀仁,满脸笑容地陪着马新贻
走了出来。不凑巧,郎怀仁所处的位置正好在竹丛这一边,这个高大魁梧的洋人将马新贻给
保护了。张文祥的右手一直摸着藏在内褂口袋里的腰刀,却不能把它抽出来。他眼睁睁地看
着,一眨也不眨地企图抓住瞬间良机。
机会到了!在临近轿门时,郎怀仁站着不动了。马新贻走前两步,在轿帘前站住,又转
过脸向郎怀仁抱拳。张文祥猛地摸出腰刀,扬起右手,就要将刀投过去。忽然,他的手臂被
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张文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转过脸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三十余岁的文
弱书生。那人微笑着对他说:“大哥,你太莽撞了,相距这样远,你有把握吗?”
张文祥恼怒地说:“不要你管!”
说罢又要举刀,谁知这时马新贻已踏进轿门。“晚了!”张文祥脱口而出。
“大哥,我请你喝两杯如何?”那人越发笑得亲切了。
张文祥见他无恶意,便随他走出竹丛。二人进了一家偏僻的酒店里,选了一个单间坐
下。那人吩咐酒保摆上几盘大鱼大肉,又要了一斤古泉大曲,对酒保说:“酒菜都够了,不
叫你,不要进来打扰。”
酒保答应一声出去了。
“大哥,你为何要谋刺马制台?”那人压低声音问。
“你如何知我要杀马制台,我是要杀洋人。”张文祥面不改色地说。当时人们都恨洋
人,尤其恨传教的洋人。敢杀洋人的人被视为英雄。
“真人面前不要说假话。”那人冷笑一声,“若杀洋人,洋人一直站在那里,为何说
‘晚了’?”
张文祥想起自己是说了这两个字,不做声了。
“大哥,我和你一样的心思,要干掉他!”那人将酒杯往桌上一磕。
“你叫什么名字?”张文祥十分惊疑。“干什么的,你为何要干掉他?”
那人提壶给张文祥斟上酒,也将自己的杯子倒满:“大哥,干了这杯,我告诉你。”
两个酒杯相碰,各人一饮而尽。
“我姓乔,排行老三,你就叫我乔三吧!”乔三靠在墙壁上,款款地说,“刚才送马新
贻出来的那个法国主教郎怀仁,他跟马新贻的关系非同一般。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往事吗?”
张文祥摇摇头。
“咸丰四年,马新贻奉命带兵到上海打小刀会,战争中受了伤,被送到法国人办的董家
渡医院,郎怀仁当时是这家医院的院长,马新贻伤好后,在郎怀仁的引诱下,洗礼入了天主
教。从那以后,法国人就时常在咸丰爷面前,以后又在两宫太后面前竭力吹捧马新贻,说他
精明能干,是中国官员中罕见的人才。就这样,马新贻步步高升,以一庸才居然接替曾中堂
坐镇两江,朝廷中以醇王为首的亲贵大臣甚为不满,怎奈马新贻深得太后和恭王的信任,奈
何他不得。马新贻感激洋人的帮忙,遂一心投靠洋人。去年安庆发生教案,法国公使罗淑亚
跑到江宁,提出赔偿损失、在城内划地为教会建堂、惩办激于义愤而砸教堂的百姓,马新贻
一一照办,还出告示威胁百姓,魁将军、梅藩台都颇不以为然。前些日子天津百姓放火烧教
堂、诛洋人,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马新贻这个卖国贼居然上书太后,要求严惩义民,
向洋人赔礼道歉。
他的这副奴才嘴脸,使醇王、魁将军、梅藩台等恨得咬牙,醇王给魁将军的信上说,必
欲杀马而后快。”
“你到底是什么人?”张文祥听了半天,仍未见此人暴露身分,不耐烦了。“你是京师
醇王派来的人?”
乔三摇摇头。
“你是魁将军派的人?”
乔三又摇摇头。
“那你是梅藩台的人?”
乔三摇摇头,笑着说:“大哥不必问我是什么人,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也要杀马就行
了。”
“你弄错了,我不杀马。”张文祥见他不露身分,心中甚是怀疑,冷冷地说。
“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说,“大哥,你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吗?”
“你说什么?”张文祥大惊。
“大哥,两个月来,你天天在总督衙门四周转来转去,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
吗?你如果真的要杀马,我会帮助你,而且我也会感谢你。”
“好吧,我对你实说吧,我是要杀马,为朋友报仇,并在佛祖面前许了愿,不达目的,
誓不罢休。你如何帮助,又如何感谢?”张文祥瞪起眼睛望着乔三,那眼神是冷漠而怀疑的。
“大哥,我告诉你,七月二十五日那天,马新贻会在校场检阅武职月课。”
“真的?”张文祥大喜。“这是个好机会。”
“校场上武弁数百,刀枪如林,且围观的百姓都只能在栅栏外,你如何下手?”
是的,校场重地,岂容刺客逞能?张文祥的心凉了。
“不过不要紧,大哥。”乔三见张文祥的脸阴下来,遂笑道,“校场箭道通督署后门,
马新贻通常检阅完毕,步行由箭道入署,你可以在箭道上行事。”
“我如何能靠近箭道呢?”张文祥为难起来,“且马新贻在路上走,也不一定能保证腰
刀飞中要害。”
“大哥,这正是小弟能帮忙之处。”乔三得意地说,“到时我会叫你顺着人群进入校
场,到时我也会有法子叫马新贻停下来。”
“好,若这样,我可以面对面地扎死他!”张文祥狠狠地说。又问,“你拿什么来感谢
我呢?”
“我送你三千两银子。”乔三扬起右手,伸出三个指头。
“一旦行刺,我即被抓,要三千两银子何用。”张文祥摇了摇头。
“大哥,你难道就没有父母妻儿?”
一句话说得张文祥猛醒:是的,自己若是死了,妻儿怎么办?离家时,并没有留下几两
银子,她们母子今后如何安身立命!
“行啦,麻烦你先将银子送给我的妻子,并顺便将我常用的两根绑带捎来。”
“嫂子住在何处?”
“浙江东天目山法华寺。”
八天后,乔三回来了。他将两根黑丝带递给张文祥,并告诉他一件意外的事:申名标毒
死了圆灯法师,当上了法华寺的住持,妻子要他回去杀申名标,为圆灯法师报仇。张文祥悲
愤已极,恨不能立即宰掉狼心狗肺的申名标,但想到后天便是七月二十五日,这个绝好的机
会不能锗过;且已收下了乔三的银子,也不能失信,于是只好忍下。
“兄弟。”张文祥对乔三说,“圆灯法师是我的救命恩人,害死他的人,我是不会容忍
的。我这次杀掉马新贻,料定不能脱身,我死之后,求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
“代我杀掉申名标。”
乔三犹豫了一下,说:“你放心吧,我会去办。”
“你如不办,我的鬼魂不会放过你的!”张文祥死劲瞪了乔三一眼。
“你讲的这些都是实话?”待张文祥讲完后,曾国藩的两道眉毛已皱得紧紧的了。
“我张文祥是条硬汉子,生平从来不说假话,信不信由你。”张文祥并不分辩。
“你说你曾在鲍超部下当过哨长,你知道我是谁吗?”曾国藩靠在椅背上,习惯地捋起
长须。
“认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出来了。你是曾大人,不过从前精神多了,完全不是现
在这副衰老的样子。”张文祥答。
他已抱定必死之心,不想讨好曾国藩,心里怎么想的,他就怎么说。
“以前魁将军、张漕台问你时,你为何不说呢?”
“我不愿意言及圆灯法师,免得法华寺的僧众受牵累。”
“那你为何又对我说呢?”曾国藩将双眼眯成一条缝,以极不信任的态度审问。
“因为我和你有约在先。”对曾国藩这种态度,张文祥甚是鄙夷。他轻蔑地说,“我谅
你也不会说出去,更不敢上奏皇上。”
“为什么?”曾国藩充满恨意地问。
“因为我曾经是湘军的小头目,湘军小头目谋刺总督大人,你这个湘军统帅脸上有光
吗?”
曾国藩颓然了,他无力地挥挥手,示意张文祥离开这里。
张文祥的这个招供,曾国藩不听还罢了,听后弄得惶惑不安,甚至有点束手无策了。幕
僚们汇报江宁城里的传闻时,他对一个现象很是怀疑:为什么关于这桩案子的说法如此多而
离奇呢?街头巷尾议论之外,茶楼酒肆居然还编起了曲文演唱。张文祥的招供可以为解释此
疑提供答案,即背后有强有力的人物与马有大仇,制造各种流言蜚语损坏他的名声,而且还
要借此去掩盖张文祥刺马的真正意图。
这人物是谁呢?抓起乔三当然可以审讯清楚,但乔三往哪里去抓?这是一个极精明老练
的家伙,他与张文祥的交往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张文祥至今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知道
他的真实姓名。乔者,假也。没有读过书的张文祥不懂,曾国藩一听便知道。张文祥被他骗
了,但又未骗。教堂门口的制止是对的;提供情报是准确的;关键时刻栅栏挤倒,正好让张
文祥混进校场,王成镇的乞货,目的在于让马停步,这些也可能是他暗中安排的;三千两银
子也的确送到了张妻的手里。乔三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也是一个要杀马的人,这点无可怀
疑。他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呢?他在衙门外盯张文祥的梢,又在教堂门口观看马,又与张
在小酒铺里喝酒,这一系列举动证明他身分不高。身分不高的人不可能在江宁掀起满城风
雨。这样看来,乔三背后有人,他也是在为别人卖命。这个人出手很阔,势力很大,他是谁
呢?是京师里的醇王?还是江宁城里的魁玉?他们恨他投靠洋人,欲杀之而泄愤?曾国藩知
道醇郡王奕譞最恨洋人。这几年来,在民教冲突中,他是清议派的靠山,俨然成了百姓和国
家利益的维护者。他痛恨保护洋人洋教的马新贻,又无权罢黜,便不惜以重金通过魁玉派人
刺杀马,这不是不可能的。但这是推测,并无依据,即使有依据,他曾国藩敢在奏章中触及
到皇上的亲叔、西太后的妹婿吗?当年曾国藩血气方刚、手握重兵,尚且不敢与皇家较量,
何况今日!
曾国藩转念又想,也可能整个招供,都是张文祥为自己脸上贴金而胡编乱造的。这个家
伙很可能是一个既在捻军、长毛里混过,又在湘军里混过的无赖流氓、亡命之徒,他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