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这样看的。这夜,他们宿营羊楼司,连夜间巡逻的人都没派一个。半夜时分,罗大纲,
周国虞率领五千征湘军从四周山里冲出,他们举着灯笼火把,持着刀枪,呐喊着向羊楼司镇
上奔来。湘勇毫无准备,睡梦中被惊醒,许多人连衣裤都找不到,王錱、李续宾不敢恋战,
慌忙率部南逃,在羊楼司丢下了一两百具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埋伏在岳州城附近的石祥祯、曾天养、林绍璋率领二万五千征湘军,趁
夜重新杀进岳州城,藏在城里的周国材、周国贤等三百人与之配合,点火烧屋,杀死守城门
的官勇,打开城门。驻扎在城里的湘勇也没有提防这一着,仓卒应战,打不了几下,便纷纷
败逃。曾国藩在康福的保护下仓皇逃出城外,幸而宿在洞庭湖上的彭玉麟、杨载福闻城内有
变,匆匆率水师前来接应。曾国藩慌乱地上了船,朝长沙方向奔去。在鹿角附近,与从羊楼
司败下的王錱、李续宾相会,湘勇水陆两支人马夺路逃命,直到过了湘阴后才喘过气来。
将到长沙了,曾国藩不好意思进城,把船停泊在水陆洲附近,陆勇在域外扎营住下来。
清点人数,共死散五百多人,哨官、哨长也丢了十余名。曾国藩虽气恼,但并不灰心。他总
结教训:失利在于虚骄轻敌。曾国藩不理睬城内官场中的闲言碎语,在城外整顿队伍,下次
再跟征湘军决个雌雄。
岳州城原知府衙门里,征湘军首领们在大吃大喝,庆贺与湘勇开战的首次大捷。周国虞
说:“可惜让王錱、李续宾这两个妖头跑了。若捉住,非取出他们的心肝来祭死去的弟兄们
不可。”
石祥祯说:“曾国藩这个老贼奸诈。他若和王錱等人一同出城,这次要让他来个出师授
首。”
林绍璋说:“听说曾国藩手下尽是一批书生在带兵,难怪老子刀一举,便吓得他们屁滚
尿流。来日再打几仗,叫他们全军死在湖南境内,确保武昌包围战不受干扰。”
罗大纲一直未开口。他在湖南多年,对湖南地形民情都较为熟悉。进入湖南之初,石祥
祯就委托他在军事决策方面多出主意。待大家兴奋心绪稍微平息下来后,他把几天来所设想
的一个计划,讲了出来:“这次初与湘勇交锋的胜利,对全军是个很大的鼓舞。不过,我想
曾国藩等人并非蠢才,这次失败,也会给他们以教训。与这个老贼打交道,还须谨慎为
是。”
石祥祯对罗大纲的话深表赞同:“骄兵必败。大纲说得对,要切诫将士不要因这次胜利
而骄傲。”
“现在,曾国藩又退到长沙。”罗大纲接着说:“我们要对长沙形成一个包围之势。紧
靠长沙南面的第一个城市是湘潭。
湘潭物产丰饶,城内粮食堆积如山,只有长沙协右营五百人驻扎在那里,兵力很弱。且
湘潭居水陆要冲,占领湘潭,不但可以得粮饷,压长沙,还可以阻止曾妖头南逃衡州。”
“大纲这个主意好,占领湘潭好比关住了南门。”周国虞很赞成这个计划。
石祥祯也点头说:“很好,你再说下去。”
罗大纲说:“以偏师攻取湘潭后,大军再继续南下,逼近长沙,在长沙附近,再与曾妖
头决一死战。”
石祥祯说:“曾妖头战败后,无颜进长沙城,但如果大军进逼,他也会顾不得脸面而进
城了。长沙城易守难攻。前年攻了八十余天攻不下,旷日老师,不是办法。”
曾天养说:“要吸取西王攻长沙的教训,这次要想办法将曾国藩这条毒蛇引出洞。”
“引蛇出洞。好主意!”石祥祯很赞赏这个点子。
林绍璋说:“军事瞬息万变,难以在事先都料定好。我看偏师取湘潭之策,可以立即执
行。国宗爷,就让我带一万人马把湘潭拿下来吧!”
“行!限你七天拿下湘潭。”石祥祯果断答应。他想,如果曾国藩带兵去救湘潭,毒蛇
不就出洞了吗?
次日,林绍璋带着一万人出发了。一路晓行夜宿,衔枚疾进。过汨罗镇时,驻扎镇上的
绿营都司早已逃跑。林绍璋没有在汨罗停留,继续南下。第四天夜晚,部队宿在桥头镇。
为不惊动长沙,决定翌日转而西行,过湘江,沿小路继续南下。在离宁乡县城三十里的
地方,林绍璋叫一名军帅带三千人奇袭宁乡,并吩咐拿下县城后,即驻扎在城里,不再赶到
湘潭。林绍璋带着余下七千人,翻过嵇茄山,从小道前进,过靳江,进驻姜畲市。第六天下
午,仿佛从天而降似地出现在湘潭城下。长沙协右营守备崔宗光,做梦都没想到西征军会越
过长沙来打湘潭。五百营兵平素骄懒惯了,这下都慌慌张张地爬上城头。这五百少爷兵如何
是七千征湘军的对手,到掌灯时分,湘潭城便告易主。
在湘潭攻下的同时,石祥祯带领大队人马从岳州南下,迅速收回湘阴。
湘潭失守的消息传到长沙,骆秉章急忙来到水陆洲拖罟上,请曾国藩派勇夺回。曾国藩
对此则另有想法。他想征湘军既然分兵占领了湘潭,北边一定兵力空虚,不如趁此机会冲过
去,越过洞庭湖,赶到武昌城下。救武昌,是皇上屡次上谕中都强调的大事,湖南的长毛实
力雄厚,让骆、鲍去与之周旋。如果救援武昌成功,这个功劳就将震动天下。他将北进的想
法提出,跟身旁的谋士们商量,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反对最力的,则是在衡州城里搭船
来到长沙的东洲书院学子王闿运。王闿运到长沙后,即去岳麓书院会友,前几天才又来到曾
国藩船上。他对曾国藩说:“冲出洞庭,救援武昌,自然是明公的出师宗旨,但目前此策不
宜采用。湘勇初败,军威尚未复振,此次北进,倘若能冲出去诚然好。只恐冲不出去,前被
麇集岳州的长毛拦截,后被占领湘潭的逆贼堵住,形势则危矣。南下先救湘潭,胜则明公为
朝廷复一城池,战功立见。万一有失,则可退至衡州府,尚可徐图再进。向南向北,还望明
公三思。”
陈士杰也进言:“王壬秋此言极是。我听人说,占据湘潭的贼首林绍璋有勇无谋,轻率
大意。我军拼命进攻,湘潭必可克复。”
塔、罗、彭等人都赞同王闿运的分析。于是曾国藩派塔、罗率五营陆勇,彭、杨率五营
水勇前去收复湘潭。
早有细作报告给驻扎在汨罗镇的征湘军老营,石祥祯召集众人计议。祥祯说:“曾妖头
老奸巨猾,并不离开水陆洲,如何是好?”
曾天养说:“一定要把他引出来,择一有利之地,一鼓聚歼。”
国虞说:“此去向南百余里,离长沙城六十里左右,有一处名叫靖港的地方,为沩水入
湘江口,水流湍急,船易北下而难南进;且对岸铜官山,山深林密,便于伏兵,设法把曾妖
头引到此处,定叫他有来无回。”
“如何引他来呢?”石祥祯问。
是的,如何引蛇出洞呢?
六 利生绸缎铺来了位阔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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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长沙城内利生绸缎铺里,走进一位客人。此人年在二十岁左右,身穿一件簇
新天青底酱色团花贡缎袍,头戴一顶黑亮呢帽,帽额上嵌着一块晶莹透亮的红宝石。他面色
微傲,器宇昂扬,身后跟着两个中年仆人。绸缎铺里的帐房先生见来人这身打扮和气概,知
道不是贵公子,便是阔少爷,赶紧起身上前去迎接:“少爷来了,请坐,请坐!”
帐房将来人带进旁边一间客厅,一边张罗着倒茶递烟,讨好地笑着,试探问:“少爷尊
姓,是来看货的?”
一个仆人答:“这位是隆之清隆老爷的侄公子。”
“哦,原来是隆少爷,失敬失敬!”帐房满脸尽是谄笑。
隆之清的父亲曾在朝中当过户部员外郎,后外放江西臬台,当了十几年的地方官,为家
里积蓄了万贯家财。隆之清也做过几任小官,四十岁便致仕,在家乡铜官山下建起一座大宅
院,管理着几百亩水田和分布在长沙、湘潭、湘阴等地的十余家店铺。长沙各大商号都知道
铜官隆家是个财大气粗的阔主顾。
隆少爷跷起二郎腿,端着茶杯问:“孙老板呢?”
“孙老板有点小事出去了。”帐房向门外望了一眼,见铺里几个伙计都在忙着应付顾
客,便起身拱手,“隆少爷宽坐片刻,敝人亲自去叫孙老板来。”
趁着等老板孙观臣的空闲,隆少爷将客厅浏览了一遍。房间不大,布置得倒也整洁雅
致,没有一般店铺客厅的粗俗气味,显示出老板书香门第的出身。正面墙上的装饰,尤其引
起隆少爷的注意。这里悬挂着三幅字画:正中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满山大大小小的竹子,
竹杆挺挺,枝叶森森,竹林上飘浮着两三朵闲云,旁边蜿蜒一溪山水,林间飞跃着三四只杜
鹃鸟,整个画面情趣清幽,生机盎然;右上角题了四个字:苍筤谷图。隆少爷脱口说了声:
“好一幅墨竹!不亚于板桥手笔。”
画的左右两边是两幅字。隆少爷本无心细看,却瞥见上首那幅字的落款是“涤生曾国
藩”五字,下首那幅的落款是“湘上农人左宗棠”七字,顿时生了兴趣。
他先看曾国藩的字,是一篇七言古风,题作《题苍筤谷图》:
我家湘上高嵋山,茅房修竹一万竿。
春风晨锄劚玉版,秋风夜馆鸣琅树。
自来京华昵车马,满腔俗恶不可删。
苦忆故乡好林壑,梦想此君无由攀。
钱塘画师天所纵,手割湘云落此间。
风枝雨叶战寒碧,明窗大几生虚澜。
簿书尘埃不称意,得此亦足镌疏顽。
还君此画与君约,一月更借十回看。
再看左宗棠的字,也是一篇七言古风,也是十六句,也题作《题苍筤谷图》:
湘山宜竹天下知,小者苍筤尤繁滋。
冻雷破地锥倒卓,千山万山啼子规。
子规声里羁愁逼,有客长安归不得。
画师相从询乡里,为割湘云人湘纸。
眼中突兀见家山,数间老屋参差是。
频年兵气缠湖湘,杳杳郊垌驱豺狼。
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
归来共枕沧江眠,卧看寒云归谷口。
隆少爷看罢,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
“隆少爷光临,敝人未及迎迓,实在对不起!”孙观臣刚进客厅,便高声打着招呼。隆
少爷起身作答:“孙老板,打扰了。舍弟拟今年端阳节完娶……”
“恭喜恭喜!”孙老板一听,便知财神爷进了门,忙关心地问,“令弟娶的是哪家千
金?”
“湘阴李文恭公的孙女。”
李文恭公就是做过两江总督的李星沅。又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富家,孙观臣心里好不欢
喜,对隆少爷说:“想必尚未用饭?”转过脸吩咐帐房,“赶快到菜根香去叫一桌菜来!”
“家叔叫我到长沙、汉口一带采买些绸缎首饰。”隆少爷慢条斯理地说,“久闻得利生
铺绸货齐全,孙老板为人厚道,故特来宝号拜访,并看看货。”
“隆少爷光临,是小铺的福气。小铺虽谈不上齐全,但在长沙城里,不是敝人自夸,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