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开始放亮的时候,唐休已经趴伏在山头,吃光了一罐咸味儿的沙丁鱼罐头和一包奶油香的荞麦饼干。他必须利用黑夜完成这些活动,等到太阳升起之后,便不能再有多余的动作。像花蛇似的青藤,缠绕在大口径巴雷特狙击步枪的枪管上,为了使自己伪装得更严密,唐休甚至用匕首割了许多小树枝绑在头顶和肩膀上。
两名海盗水手:利昂德和桑丘司,正与沙音木偶展开夹击攻势,追捕在树林间飞速逃窜的海井鬼囚。这个扎着一尾金色小辫儿的铁耙号杀手,像猎犬一样灵活,在绿色的山谷中起伏穿梭,试图跳出三个对手的包围圈。
桑丘司一边追赶,一边放枪射击,子弹从海井鬼囚的身侧嗖嗖划过,打得树皮和枝叶纷飞,冰凉的水珠儿从树冠上像雨点似的抖落下来。海井鬼囚的身子伏得很低,远远看去仿佛一条强健的狼人在用四肢奔跑。他的衣服都湿了,山地背包瘪下去不少,可见食物和子弹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令他的战斗很被动,总是被稀里哗啦的子弹打得忙不择路,连停下来调整射击的空隙都没有。只在经过一些歪歪扭扭像是倒下来仍未枯死的大树干时,才跳跃起来躲在掩体后面,吝啬地回击两枪。子弹擦着树梢儿,朝木偶和桑丘司的脑袋上飞去。
为此,桑丘司非常恼火,好几次把拉开保险的手雷,朝海井鬼囚脑袋上空投掷,希望漫天爆炸的弹片,掀开敌人的头盖骨。他甚至还多次连发,嗖嗖嗖追射出去的子弹,使被崩碎的树枝像一团绿色烟雾,从海井鬼囚的背影上扬起来。
从右翼斜着赶上来的木偶,压低了桑丘司的步枪,失望而又怀疑地瞪着他,“的弹线太高了!想打死他吗?”
桑丘司掩饰着自己的心思,假装惭愧地笑了笑,“哦,是吗!也许他蹲得太矮了。这家伙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怪物,应该给他的蹄子来一下,放放血他就老实了。”
沙音木偶眯缝起由于熬夜变赤红了的眼睛,冷血地瞪着桑丘司,用阴沉沙哑的嗓音警告说:“别再打的小算盘,下一次我可不会走过来再跟啰嗦。”他把手上那支以色列产的马萨达步枪晃了晃,态度非常不满。
受到队友恐吓的桑丘司,尴尬地撇了撇嘴,朝海井鬼囚逃窜的方向虚放两枪,不失讽刺意味儿地笑着,“嘿嘿,这样可以了吧!的小宝儿会吓得尿湿裤子,自己找块岩石凉衣服,然后咱们走过去说‘嗨,伙计被捕了’。”
沙音木偶精瘦的两腮上,凛凛肌肉鼓起好几道,眉头也变短了,显然他很生气,但也很无奈。这种时刻,他没工夫跟海盗耍贫嘴,晃了晃步枪径自朝海井鬼囚追去。
利昂德怀抱一支装载瞄准镜的AUG步枪,在奋力追逐的过程中,对桑丘司和木偶催促:“快追啊!朝们那边跑了。”
“呸!”桑丘司恶狠狠地淬了口唾沫,不耐烦地嚷了句:“——来了,在追呢。”
若不是看在八目杂佛的情面,沙音木偶早就把桑丘司打一顿。他受不了这些吊儿郎当的海盗水手,在严酷的战斗中开小差儿、惹是生非。
从接到支援命令,赶来石峡谷水库之前,三个海盗就已经和唐休商量好了,要在森林里杀死铁胡子船长派遣来的海盗刺客,然后大家换一个地方,继续过隐姓埋名的逍遥日子。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杂佛竟然严肃告诫他们,不许杀死敌人,或是把对方打成致残性重伤。这令赶来支援的伙伴们无法理解,而且也不愿意这样做。所以三个海盗水手,总想搞点花样,堂而皇之地杀死这些令他们担忧的不速之客。
大峡谷的断崖上,唐休的狙击准镜已经发现了由于急速奔跑,暴露在绿色屏障中的海井鬼囚。目标像一只梅花野鹿,在灌木之间时隐时现,移动挪闪非常狡猾,尤其是挤进灌木叶子里的时候,简直比泥鳅还刁钻。
唐休慢慢调试镜孔倍率,锁定出瞳距离和每档修正量,以便获得武器射程更远的视野。镜孔里的参照标线,在目标急速奔跑中跟着匀速晃动,只要对方一停下来,肯定“啪”地一枪就射出去。
前天傍晚的时候,亡歌睡鲛已经向同伴发出消息,告诉说八目杂佛身边的两个帮手突然少了一个,至今位置不明。所以海井鬼囚异常警惕,在密林的石沟里激烈奔跑时,眼神总在留意远处那些长满茂密植被的山崖,提防有狙击手会朝他打冷枪。
长满翠绿井栏草和卷柏的乱石壁垒西侧,由于光照背阴,空气潮湿,太阳跳出海岸线之前,白茫茫的晨雾仍未散尽。海井鬼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打算借助附近的地形,伏击追捕他的三个对手。
可就在他飞身跃过一堆矮岩,准备藏到浓密阴暗的树林深处去时,一声遥远的空旷的像打闷雷似的枪声,随着砰地一声回响,从身后高耸的崖顶上传了过来。
呼啸而至的子弹,扯着尖鸣的嘶啸,穿过薄雾,穿过挂满露水的树枝,直直打进海井鬼囚正单手扶着的一颗大树上。酒桶粗的参天大树,宛如被闪电霹砍,咔嚓一声从中间爆裂成两半,轰然倒坍的巨大树身,朝一侧迅猛地倾斜下来。
像是被猛推了一下,摔倒在岩石上的海井鬼囚,吓得赶忙翻身闪避,几乎可以把大象也砸趴下的大树干,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摧毁性的拍打下来,被压散的岩石叽里咕噜乱滚,横在巨大的树冠里。
在这样一个瞬间,魂就像飞出了躯壳,海井鬼囚顿时觉得浑身酸麻刺痛,血液循环不畅,视线很模糊。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和颧骨上尽是血沫子。埋伏在断崖上的狙击手,使用的是大口径烈性爆炸的穿透型子弹,若是刚才这一枪没打偏,击在他腰身上,把他碎成八瓣儿也不够。
大口径爆炸性子弹,虽然打在了树干上,但是被击碎的坚硬的松树皮和爆炸冲击波,伤及到了海井鬼囚暴露在外的面颊。好在听到红襟雀第一声鸣叫的时候,及早戴上了用来吸收太阳光线的特制墨镜,他的两颗眼珠子才没受伤害,还可以正常张开。
“妈的,出手可够狠的。——我会让知道代价!”海井鬼囚愤恨地骂着,捡起步枪朝乱石后面快速钻了进去。接连飞来的狙击子弹,循着目标奔逃的方向嗖嗖攒射,大块遮挡在树冠里的岩石,被击成了碎屑。
若不是因为此时被三个对手死死咬住,弹药吃紧无法脱身,以海井鬼囚的野蛮性格,肯定要掏出背包里的雷明顿MSR狙击步枪,爬上断崖跟唐休来一场生死狙击。
就在断崖高处响枪的瞬间,大森林里每一个正在厮杀不休的战斗人员,都听出是大口径狙击步枪在吼叫,当即纷纷卧倒、躲藏,不敢再轻易行动,生怕暴露在来历不明的枪口之下。
靠在大树底下的杂佛脸色惊变,他担心地以为,铁耙号上的援军杀手赶来了。因为,即使苍图醒来,除非他的脑子被药物治傻了,否则绝不会这样冲动乱下杀手。
杂佛是一个身份很特殊的角色,在杀手界也是令诸多杀手和刺客闻风丧胆,他之所以愿与苍图结伴,绝非是一种偶然。事实上,杂佛看中的不仅是苍图那犀利勇猛的刺杀能力,也更看中苍图敏锐的洞察能力,以及预测风险的感知力。当初滇防之祸,苍图拖着垂危的病体,又不肯放弃任敏,一个被死神点了名的人,可以把双脚从扑朔迷离的绝望边缘,穿越世界,历尽艰险,走到今天这一步,足以证明他的军人本色: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天生杀手。
突来奇变的厮杀中,木偶通过信息联络器,向杂佛报告他这一边的战斗情况。“是针对海井鬼囚的狙击射手,目前还不清楚来者的身份。”
“嘿!打得好,给那个狗崽子多来几下,朝他屁股上轰。嘿嘿嘿……”躲在前面大石旁边的皮基卡,幸灾乐祸地龇着牙,满脸说不出的兴奋。
杂佛质疑地盯了皮基卡一眼,看出他已然知晓着什么,立刻严厉地问:“怎么回事?谁在山顶上开枪?”
皮基卡简直高兴过了头,挠着眉梢儿上的汗珠儿,在通讯联络器上说:“咱们的好搭档,唐休同学!真是个好样的。当初在圣加布里埃尔山脚下,隔着一千五百米,差点没把鲍迪的脑袋打开花。可是那家伙太走运了,子弹只擦伤了他的背。”
杂佛一直以为是苍图在狙杀鬼蛇帮头子鲍迪时,由于血液病发作,才没把目标一击毙命。直到此时此刻,听海盗水手这样一说,他才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唐休不是特种兵出身,就算苍图教给过他一些基本的狙击战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巴雷特狙击步枪超过1500米远的幽灵射杀。
“是的,枪响从1500码的山顶上传来。命中目标的半径非常小。”木偶对他这一边出现的情况做了继续描述。
若有所思的杂佛,不由觉得好笑,嘴角刚要弯出一个月牙,立刻又垂了下去,气急败坏地骂道:“混蛋!谁让出来参战的?把他打死了,咱们都得玩完。苍图的病就算治好了也没意义。”
三个海盗水手,被杂佛怒火中烧的声音震得直咧嘴、抠耳朵,赶忙控制联络器上的音量按钮。
海井鬼囚蹲在一条穿过树林的小溪边,清洗干净脸上的血污,掏出手机给远在一方的杀手同伴打电话,愤愤不平地抱怨着:“迈尔斯,们到哪儿了?这回可真够他妈的见鬼,快点来吧!我们两个正像老鼠一样被人家在山上追着打。”
拨通的电话里,一个满是磁性的中低音男子,闲暇轻松,态度诙谐地说:“哦,原来是这样!真巧,正要给们打电话呢!我们的船刚刚经过墨/西哥的瓜达卢佩岛,本来中午就可以投入战斗。但是现在,我和特瑞德正调头回转。哼哼……要登录墨/西哥了。”
“胡扯什么?我这会儿可不想跟开玩笑!他们仗着人多,补给线优越,简直把咱们欺负到家了。”海井鬼囚惊异地瞪大眼睛,托在手里的电话沾满了鬓角上的汗水。
“没跟胡扯!客人已经撤销了刺杀订单。老船长很着急,要们放弃目标,立刻赶往美墨边境的匪城蒂华纳。是不是啊,特瑞德?”
“嘘!小点声,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听到电话里熟悉的声音,海井鬼囚气得肝肺直颤。他和亡歌睡鲛在这里提着脑袋与人玩命,可是另外两个杀手同伴,却正在大海上悠闲地垂钓,享受风和日丽的好生活。
亡歌睡鲛在作战联络器里向海井鬼囚发来信号,他也已经收到了铁耙号上的消息。“贾蓝扎,告诉一个很酷的消息。老船长发疯了,像胡子着了火一样,要求咱们立即撤退。”
海井鬼囚显得很不平静,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撤退!要我撤退?咱们苦战了两天三夜,现在却要夹着尾巴放弃。这可从来没有过。至少也得先干掉利昂德这三个下流的叛徒。”
“听我说伙计!再蛮干下去,我讨不到什么便宜了。还是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可千万别忘记,咱们现在归属猎头一族,谁才是真正的Boss!”亡歌睡鲛的这句话,立刻使海井鬼囚想了当初在巴西丛林被九命悬鸦活捉时,那双阴森可怕的眼神,不由叹了口气,“唉!这群走运的混蛋。”
看到两个劲敌销声匿迹,远远地撤离了石峡谷水库,疲惫不堪的杂佛和木偶,也相继回到了石洞。他们看到大箱子已经打开,尼克的日记本和留在桌子上的大包裹也不见了,顿时人人兴奋。皮基卡像个顽童似的,在洞里四处乱叫,得意非凡地嚷嚷:“嗨!‘睡美人’,快出来吧!咱们已经把坏蛋打跑了,用不着再害怕,躲在墙角里哭鼻子啦!”
桑丘司和利昂德也跟着起哄,“就是啊!快出来吧,我刚才看到几个大姑娘,正在芦苇丛里光溜溜地洗澡,咱们去把她们抓来!大概连女人的气味儿都忘记啦。”
三个海盗水手,人人一副美式大兵的装扮,脸上还戴着骷髅面罩,在洞内像母鸡似的咯咯叫着乱走,寻找误以为还在附近的苍图。杂佛不由哑然失笑,分别扯下他们的帽子和口罩,毫不留情地奚落说:“尼克先生把们三个活宝,打扮得可真够滑稽。好了,不用找了,他在我兜里呢!”
众人顿时一愣,只见杂佛拿出一部手机,拨通电话之后,果然听到了苍图那久违的声音。杂佛低沉地说:“干得不错,老兄!海盗杀手已经撤走了。”
苍图淡定地回答:“我看到了。——们还好吗!”
原来苍图已经潜伏到水库附近,在暗处窥视这场持久、激烈的厮杀。如果两个海盗杀手不肯撤离,用不着等到中午,他们就要插翅难飞,想走都走不了。
一听见苍图的声音,三个海盗水手忙凑到电话跟前,兴奋雀跃起来。“嗨!苍图,咱们可是为把血都流干了。应该慷慨解囊,买最好的白兰帝,把好莱坞那些漂亮娘儿们也请来,咱们一起喝酒,把女人灌醉,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把手伸进她们性感的长裙子,痒痒得哇哇大叫。”
“呵呵,是个好主意!不过现在还不行。我已经去过霍托斯的住所,尼克不喜欢跟这样的人站在同一片阳光下,懂了吗?就是今晚!这没什么难度。我要去追查方片枪的行踪,需要帮手的时候会通知各位。——还有,帮我照顾好任敏!还有昆帕帕兄妹!”苍图简单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皮基卡兴奋地直拍巴掌,打开肩膀上的联络器,对仍在山上伏击放哨的唐休叫嚷:“唐休同学,别再皱着眉头不高兴。今晚咱们有乐子玩啦!为了尼克,为每一位像我这样善良、正直的洛杉矶市民主持公道!”
沙音木偶板着目无表情的脸,望了杂佛一眼。他显然不习惯这些海盗水手自命不凡的胡闹劲儿,独自一个人走了出去。杂佛一面收拾石洞内储备的枪械和美金,一面颇为嘲讽地嘟囔道:“哼,主持公道?真该把们送给马戏团。”
苍图给墨龙打去电话,墨龙正在看报纸,冷不丁听见铃声,下示意地找了半天,才在办公桌下面找到一个被胶带粘住的普通手机。他非常吃惊,但也明白,自己必须接这个电话。
“墨龙先生!不用担心,这没什么恶意。现在,站到桌子上,往花式吊灯里看一看。”听苍图这样一句话,墨龙心里变得即疑惑又不免恐吓,他不由朝窗外望去,外面除了白云,根本没有什么狙击位置,而且防弹玻璃也完好无损。
他悄悄脱下靴子,一边对苍图说着话,一边向门外走去,命令一名马仔进屋查看。
马仔踩上桌子,只瞅了一眼,就吓得摔在地上,哭号着往外跑。“炸弹啊!吊灯上藏着一颗高爆炸弹。”
苍图在电话里听到了叫喊,客气地笑着说:“铁耙号杀手撤退了,那颗炸弹已经被我遥控关闭,叫人把它拿走就可以了。”
墨龙没说一句话,站在走廊静静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