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其他小说 > 雾帆岛 > 第一百六十二章:走失的血蹄
    绕过第6街的珠宝中心,指导员的汽车像条无形的尾巴,缓缓靠在浸礼会教堂对面的马路旁边。一位步履略显蹒跚却不失沉稳的男子,似乎久安风平浪静之后的生活,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正从某个人的视线中迈上教堂的台阶。

    直到这位身着简装、须眉难掩斑白的男子穿进门廊,坐在车里的指导员那闪过一抹光亮的墨镜后面,犀利的眼睛又一次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对照无误之后,嘴角流露出一丝满意而阴险的笑意。

    “喂,小丁吗?”指导员在车里拨通电话。

    “是!指导员,有什么指示?”电话里,战士小丁声音洪亮。

    指导员沉了沉思绪,轻松而平稳地说:“今晚我可能不回去,你们四个待在一起,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给我打电话。如有突发事件,天亮后再联系。”

    “是!指导员。”战士小丁爽口答应,并自作聪明地认为,指导员可能要去找金发女郎喝花酒。

    夜灯初妆时分,指导员守候的目标缓缓走出教堂,沿着地铁大厦向唐人街方向驶去。指导员像一位老练的猎人,熄灭手中的雪茄,不急不缓跟随了上去。

    穿过几条林荫幽幽的小路,在靠近山脚的草坪边缘,并排着几幢濒临湖水的公寓。看到目标从车内抱出购置品,顺着路灯下的矮栅栏走进房屋,指导员从停在不远处的汽车里走出来,环视周围宜人的夜景,不免露出隐讳的笑。

    看到男主人回来,一位肥胖的墨西哥女佣,一边在白围裙上擦着手,一边瞪大眼睛高兴地向屋里喊:“太太,森伍先生回来了!瞧啊,他给您买了新裙子。”

    一位满头发卷的艳丽女人,托着华贵的睡裙,从客厅旋梯上庄重地走了下来。女佣热情的喜悦,似乎并未触动女主人那一贯的冷淡的贵妇神态。

    “亲爱的,看新闻了吗?华尔街的利率再度上升,为了表示庆贺,今天我特意给你买了几件漂亮衣服。还有咱们的小儿子托尼,我也给他买了礼物。”男主人说着,又从另一只袋子里拿出一件拉美风情的坎肩,递给女佣说。“给,帕缇,这是你的。人人有份。”

    女主人以她年龄和姿色的优势,毫无同情地摆出一副奚落的样子,对年近六旬的老丈夫说:“大概,也给你那位大少爷买了礼物吧?说说,会是什么?保险?还是信用卡?”

    男主人尴尬而又小心地抹了抹光秃秃的额头,陪着笑说:“瞧你,我亲爱的!那可是我的大儿子,又不是外人,把他送到加国念书,他一个人在外,总不能受委屈。你也该问候一下。毕竟,咱们是一家人。”

    “哼!”女主人并不好对付,鄙薄一笑,冷漠地对丈夫说,“我可告诉你,小托尼是我的生命,我们娘俩的钱,不许你乱动。而且,你要额外多疼爱托尼,我可是他的妈妈,他年龄还小,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他。”

    男主人森伍先生在外面的尊严和体面,被妻子在家里像衣服一样丢在地上践踏,这对于一个年事已高的男人,维系家庭这个不可或缺的东西,痛苦的迁就之中,也不乏一种幸福滋味。他没在开口,仍就像往常一样,息事宁人地结束了这场家事。

    夜深人静,公寓二楼的书房里亮着台灯。森伍先生给自己倒满一大杯洋酒,伏案起当天的报纸。中东的战事新闻,令他暗生窃喜,但也很快寡然无味,不免生出几分落寞。趴在地板上的拉布拉多爱犬,吐着粉红的长舌头,一直安静地守护在男主人身边,直到也有些不耐烦,吱吱呜咽。

    森伍先生起身走到宠物近前,爱怜地抚摸着,“唉!我的好孩子,还是你最乖,知道陪着爸爸。好吧,等一等,我去楼下取一罐皇家狗粮给你。”

    见森伍先生走出书房,潜伏在窗外凌霄藤上的指导员,趁机翻进屋子。那只半成年的拉布拉多猎犬,见到一个人影闪进屋内,刚要起身吠叫,却又突然摇晃尾巴,像见到伙伴似的,绕着指导员团团乱转。

    指导员掏出一块烤牛肉,递进猎犬嘴里,然后像个新主人,轻松地坐在了书桌前。

    为了不吵醒楼上入睡的年轻妻子和小儿子,森伍先生抱着一罐崭新的狗粮,熊绒拖鞋在楼梯上走得格外轻巧,丝绸睡袍发出沙沙响声。回到书房,见拉布拉多猎犬正匍匐在地板上啃吃着什么,不由眉头一皱。屋子里没有风,与此同时,身后的房门,却也鬼使神差地悄然关闭。待到森伍先生惊讶地扭过脸,一柄锋利的三棱刺刀,猛然顶在了他的喉头上。

    刺痛钻心,手里的狗粮罐头掉落。指导员起脚一勾,止住了落地的噪声,顺势将森伍先生推在墙壁上。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对一双阴鸷的目光,如同锥子般子盯着自己,森伍先生张大嘴巴,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挟持着吓呆的男主人,指导员低沉阴冷地开了口:“when  youfirst  meet  me,you  my  sy,‘it’s  the  time  to  go  home!  ’”

    这句话仿佛富有魔力,一下把眩晕中的森伍先生惊醒。这十几年来,安逸舒适的美国生活,远隔大洋的政治形势,已经令他完全确信,没必要再为那些提心吊胆的事耗费精力。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最避讳,也最害怕听到的,就是别人对他提起‘回家’这两个字。这种宿命的刺激,好比枝头仅存的一片枯叶,闻听到秋风。

    激动和恐慌使森伍话音颤抖,作为一个有秘密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刻,似乎连他自己也害怕再惊扰到第三个人。“Who……Whore  you?”

    指导员绽出一抹阴狠的笑,一如野兽对猎物放弃反抗之后的满足。“还是说中文吧。我想,用母语交流,会令你的体内的酒精褪去快些。”

    豆大的冷汗从森伍先生的额头和鼻尖上淌落,惊惧造成的肉体麻木,使他暂时忽略了刺痛。凭他多年的阅历,以及不平淡的职业生涯,很快意识出,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似乎了然着一切。可他仍没放弃最后一丝侥幸。“我是个华侨,经营着几间小店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指导员冷冷一笑,嘲讽轻蔑的眼光,打量着哆嗦成团的森伍先生。“你不必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人民的好公仆——严书记。”

    窗外繁星闪烁,和风穿过安静的草坪,附和着虫鸣四溢的夜晚。书房内的森伍先生,确如闻听一声炸雷,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吃掉半块牛肉的拉布拉多猎犬,已经倒在地板上开始抽搐,四肢蹬挺,口吐白沫。指导员诙谐地瞥了一眼,又望着男主人绝望的神情。“哼哼,这是我喂它的最后一块牛肉。”

    此时此刻,森伍先生彻底明白,来人早有预谋,只怪自己疏于防范,致使陌生人在暗处监视,就连他的爱犬,也不知何时被人家用牛肉偷偷喂熟了。

    “说吧!你想干什么?”森伍先生努力使自己从绝望中摆脱,跟面前的男子做最后的周旋。

    “你有罪!”指导员凛然地说道。

    “我知道!”森伍先生像变了一个人,沉淀在他上了年纪的体内的斗争精神和斗争经验,此刻果敢地涌现出来,令他恢复了往昔年轻时的气势。

    “我是一名很特殊的军人,受命于最高参谋部,这次远渡重洋,是基于很严峻的政治任务。所以,在手段上,我可以很灵活。缉拿‘严书记’回国,是我的神圣责任,更是对祖国尊严的维护。”

    指导员的话一说到这,森伍先生突然平静了下来,整个人像抓到某种优势,沉稳地拨开了面前锋利的刺刀。“你不用多心!我不会喊人,我知道你的身手。”

    森伍先生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抽了一张纸巾抹去喉头上的鲜血。指导员异样地望着男主人的反常举动,并不阻止。

    “年轻人,恕我冒昧地说一句忠告!你很有能力,可以前途无量。可你有没有政治嗅觉,你一定是得罪了某个上级。若不然,哼……”森伍先生摇着头,像招待客人般,倒满两杯酒,尽管他内心怕得快要昏厥。

    指导员双眸一冷,质问道:“什么意思?”

    森伍先生有点卖关子,但也不敢怠于回答。“我问你,祖国的宪法里,有哪一条是对官员的‘携款外逃’公然定罪?法律是灵活的,你不要意气用事。”

    指导员并不买账,嘲弄地威胁说:“就算你不怕国法,你也该害怕王法吧!我的这次行动,是高度保密的。”

    “哼哼!王法?——年轻人,只有傻瓜才会制定出一条将来可能会威胁到他自己的游戏规则?”森伍先生端起酒杯,交到指导员手上,老辣世故地说,“你把我带回去,就是破坏了这种游戏规则。当然,你可能会立功,但你的政治生命会很快终结。”

    森伍先生像个经验派老师,转回到书桌前坐下,抬头看着疑云不定的刺客,淡淡地补充说:“你来美国缉拿我,失败不得,也成功不得。你是个聪明人,卖命也要讲究个值得。”

    见对方有些心思错乱,森伍先生趁机俯身,起手就要去拉抽屉。

    “小心点!你的枪,今晚不睡在那里。”指导员眼光犀利,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男主人的动机。

    “呵呵,你误会了。我是拿这个。”森伍先生虽然年迈,可脑子转得不慢,反手打开下一个抽屉,拿出一张支票,“这是二十万美金,几乎我的一半家当。但现在看来,你我也算同命相怜。——交个心吧!你自由了。”

    指导员像是受到某种打击,苦笑中更显得阴险可怕。“回堪过往,严书记也是官商两居,电力财团的一把好手。我不仅了解你的过去,也了解你的现在。你和前妻的大儿子,在加拿大魁北克省的蒙特利尔念书。楼上睡着的,是你的新娇妻和小儿子。”

    崭新的支票在指导员鼻尖上划过,像狼辨别猎物的气味一样,贪婪而又远不满足地嗅了嗅。这令森伍先生看出对方的狼子野心。“我还有很多烤牛肉,也许你的大儿子会喜欢;或者,我现在就去楼上,喂你的小儿子。”

    脸色煞白的森伍先生,惊恐难安地望了一眼地板上的死狗,结结巴巴地说:“我辗转过好几个国家,在美国住了快十年,已经没那么多钱。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政治这个东西,可以任意放大一切,也可以任意缩小一切,你要相信我。”

    “十几年前,你们闯了上百个亿的祸,”指导员将支票穿在刺刀上,指着森伍先生的鼻子,“这张平安符,只不过是你用来对付那些爬墙翻院的美国土盗贼。——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的想法,远比你抛弃国旗更危险。”

    “你……你想要干什么?杀了我,会惹来中美政治摩擦,对于你而言,这才是最危险的。”

    “哼哼哼,在你眼里,也许我远不了解政客的世界,——但我,可以让他们生,或死!五百万美金,不少一毛,你的家人就可以平安睡到天亮!”

    森伍先生哭了,恐惧和敲诈的双重压力,令年迈的神经再也不力支撑。眼泪令他看上去恢复了他这个年龄本该拥有的苍老和虚弱,“年轻人,你现在的执着,很有我年轻时的影子。但你还不懂人生的规律,我每天都在祷告上帝,每天都去做一些善事,可上帝并没有给我真正的幸福。我老了,每走一步,都要去思考它。你要的这笔钱,会令我家庭破碎,我的妻子会抛弃我,我将老无所依。”

    指导员怒火中烧,一把揪住森伍先生稀疏的头发,咬着他的耳朵说:“——别演戏,I  m    killer!”

    薄取同情对于一个专职杀手而言,无异是在浪费时间,在愚蠢地挑战耐性。

    “可是,这深更半夜,我去哪里搞来五百万美金?”森伍先生的眼泪,像失效的道具,多余地挂在皱纹折叠的脸上。

    “哼!跟贵府的爱犬都混成了朋友,难道对你的还陌生吗?现在就转账,完成电子交易之后,你就可以上床睡觉,早晨起来吃一块女佣烧烤的面包,然后走进花园,做几个深呼吸,你会听到妻子和孩子的欢笑声,一切如初。——Yes  or  No?you  mke  itup!”

    五百万美金的电子账目交易,顺利完成了转账。时间上掌握的非常准确,指导员的电话震起,“喂,确认查收!对,用户名,苍图。”电话里,实际上只有指导员自己。关闭电话后,笑盈盈地望着男主人。

    一旁的森伍先生,顿然吓坏了,听到这种信息,被灭口的可能性还会小吗。已经没有清醒的心思,满嘴的牙齿都在打架,嘴唇发紫,双手在胸前颤抖。因为森伍先生明白这是怎样一只时刻——或生,或死。

    “森伍先生,谢谢你的配合。现在,想想该如何安葬你的爱犬,如果你够聪明,还可以再养一只,它会比你长寿。再见了!”

    翻出窗外,指导员驱车绕公寓社区转了一圈,确定一切正常。社区内,所有的监控设施,在昏黄的夜灯中僵化地照射着路面。他将车开上了山道,停在拐弯的地方,从高处用望远镜窥察森伍先生的房子。

    森伍先生家里灯火通明,女佣不明所以地跟着跑来跑去,翻箱倒柜的衣服,从楼梯撒到地板上。“这是发哪门子神经?大半夜的,你要把小托尼吵醒吗?”女主人气恼地坐在床上,看着老丈夫惊慌错乱的狼狈模样。

    “没时间跟你解释,咱们赶紧走,离开美国。”森伍先生一边胡乱扎着领带,一边亟不可待地催促着妻子。

    “离开美国?我可不走,你自己走吧,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年轻的妻子奚落地抱怨着丈夫。

    搂在妓女怀里的大儿子,迷迷糊糊接听着父亲大半夜从美国打来的电话,不等父亲火急火燎地说上几句,就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唉呀!说什么呢!天亮再打吧。”

    被大儿子挂断电话,森伍先生急得直跺脚。可现在家里一团糟,可他自己不能乱,于是先去安抚妻子。

    “亲爱的,别这样固执,实话告诉你,我在海外还有两个亿!如果,咱们今晚不能登机去澳洲,那么这些钱,就会被人抢走。”森伍先生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后果,只要能把妻子和儿子带走,能把这个不让他老无所依的家完整地带走,无论怎样对妻子承诺,都已经无谓。

    “你这个老滑头,什么时候还藏了这么一笔钱,可我和托尼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你简直坏透了,简直……”年轻的女主人委屈而又撒娇地抹着眼泪。

    “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好了,我亲爱的,这些钱到最后还不都是你和儿子的。赶紧走吧,再磨蹭就来不及了。”森伍先生话一说完,赖在床上的妻子,一下蹦了起来,参与到这场深夜大奔逃的行动中。

    山道上,汽车里的指导员,得意地收回望远镜,打开便携重新审视了一遍刚刚转账进来的五百万美金,对着夜色中森伍一家的方向,满意地说了一句:“哼哼,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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