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眨了眨蓝眼睛,这双眼睛在他瘦削的脸上显得孤零零,这也是他脸上唯一有光泽的地方。他淡淡地说:“我的视野只有井口那么大,但我的心灵会告诉你们,如果你的另一个伙伴是女性,肯定不会和我们关在一起。”
“请你告诉我,这些野人会把一位现代女性如何处置?”唐休担忧地问美国人,生怕那个美丽可人的阿根廷女孩,受到野蛮人的性-虐待。
“被抓去做奴隶了!”美国人摇着头,一脸无奈的样子。
苍图心头一紧,赶紧问道:“奴隶?什么奴隶?”
美国人挠了挠脖子,似乎有几只虱子正在咬他,他皱着薄薄的眉头,用一种极为常态的语气说:“就是工具!为这些野人繁衍兵丁的生育工具。我的妻子已经被迫给他们生育了五个小野种。如果分娩出来的是女婴,野人部落的巫师和酋长,就会把孩子吃掉,以此来延年益寿!”
唐休听了,有点作呕,但他亏空的胃部,却无力痉挛。
苍图又不由得仰望井口——他不甘心,从他醒来的一刻,他就不甘心困在这里,坐以待毙。
“别看了,即使你能爬上去,喂养在井口的野狗,一样会咬断你的手指。”美国人哀叹了一声,更像是在可怜苍图,可怜这个一时还难以适应处境、随遇而安的人。
“你还知道些什么?最好捡要紧的告诉我,兴许我能带你逃离困境。”苍图不想跟一个困在这里太久而消磨光了求生欲望的半野人浪费口舌,就直截了当地问这个美国人,希望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苍图心里很清楚,现在身陷囹圄,得靠嘴皮子和动脑筋寻求活命的机会。
美国人又在挠他的脖子,那些虱子就像养在他身上的宠物,令他毫不觉得厌恶。他是一个被孤独太久的人,这兴许已成了他的一种乐趣。他还是皱着眉头,说话的语气像一位循循善诱的神父。
“即使出了这个地窖,你们也逃不掉的,到处是巡逻的土著,他们视线敏锐,嗅觉灵敏,无论长矛还是箭羽,百发百中,而且武器上淬有剧毒。”
苍图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唐休靠过来,把美国人孤立在一边。这样的冷落,无不让美国人觉着自己说了一堆无谓的话。对有着求生欲望的人而言,这样的话只能是泼冷水,是猥琐的害人的自我消灭。
苍图对唐休说:“这些土著单独把我绑了,想必是看出了我的战斗力。希望昆帕帕没有死,咱们能不能活命,全靠他了。”
昏暗中,唐休已经泪流满面。事到如今,他的确有点害怕了,但更多的担心和难过,是因为牵挂着花梨莎。
他喃喃地说:“那帮野畜生会强暴花梨莎吗?我是无牵无挂了,能和你死在一起就好。我就是替花梨莎难过,她其实很无辜,真的很无辜。我们……本不该带她来的!”
“这里是丛林,谁伤害了谁,就像蜘蛛吃掉昆虫,没什么无辜不无辜。这个美国佬关在这里五年了,看上去比我们还要兴奋。”说完,苍图对着那个美国人冷哼了一声。
唐休看得出来,苍图内心也很牵挂花梨莎的安危,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冷血,也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安慰两个男人并未真正可以抹杀掉的那种无助的心痛!可是,苍图又忽然兴奋起来,冷不丁问美国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尼克,尼克•西塞。”美国人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他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五年之后,第一次有人问起他的名字。
“好吧!尼克,我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但却想知道怎么上去。”苍图把一个难题抛给了尼克,这就像把一只青蛙抛向高空,硬要他飞翔起来。
尼克的脸色怔住了,在怀疑苍图是不是发神经,他明明已经说过,就算爬上去了,也会被井口的野狗咬断手指。但苍图却直直地盯着他,满脸的毫不介意——他不介意如此为难尼克。
尼克清晰的喉结抽动了一下,似乎先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回答苍图的问题。对他自己而言,困在地窖的人想逃走,无疑不是疯狂的举动。
“那要看野人的需要了,如果他们想你上去,就会垂下一个大木筐,把你拉上去。”
尼克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赶忙又说:“你们是不是被一个小土著领进部落的?然后被人用毒针刺昏了?”
唐休突然惊讶起来,急忙问尼克:“你怎么知道?”
“五年前,我和妻子米莎,还有同伴罗吉一起在丛林探险,救助了一个被蜈蚣咬伤的土著男孩。出于好心,我们把他送回了部落,结果……”尼克没有再说下去,他很懊悔——结果就是现在的样子。
“我们也救了一个土著男孩,当初是在河里发现的他。他叫昆帕帕,而且会英语,应该是你的学生吧?”苍图冰冷的言语中,带有几分嘲讽。
尼克并不介意,只是哑然了半天,失望地说:“昆帕帕!我教给他语言,传授他知识,让他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可是你们看到了,我至今留在这里——这个孩子很懦弱,他仿佛天性中就惧怕酋长、巫师、野人勇士——那些控制着权力和暴力的野蛮人。”
“你是说,我们指望不上那个野小子会来解救我们了?”唐休惊慌地问。
尼克不说话,只是摇头,那代表着肯定。他已经指望了五年,谁还能指望的上呢!
“所以说,你们别想用‘是非善恶’‘宽容博爱’‘人-权自由’一类的说辞离开这里。这里只有酋长的权威,巫师的鬼话,野蛮人的暴力。赞美和屈服于这群野蛮人,是你们活在这里的唯一保障。”尼克喃喃说着,枯瘦的脸上,泛起苦笑和无奈。他似乎尝试过各种逃生的办法,可是现在,他显得无尽神伤。
“能活下去就好,机会总是有的。”唐休听了尼克的话,心中不免很怕,便嘟囔起来,更像在安慰自己。
突然,遥远的井口传来响动,几个土人叽里咕噜的交谈着,正把一个大木筐往下坠。
“一定要记住!记住我的话,可以活得久一点。”尼克像是猜到井口那些土著不是找他,便再次叮嘱了唐休和苍图。
苍图主动抓了木筐坐上去,唐休在后面拽住了他,瞪着无限惊恐的眼睛。
“如果我不上去,那帮混蛋会放箭下来的。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苍图脸上毫无惧色,仿佛正等着有人把他拉上去。
“你一定要活着,有机会就逃,能跑一个是一个。”唐休使劲抓着苍图的手,两个人像生死握别,在说最后的遗言。
苍图笑呵呵地被提升起来,直到唐休看不到他的脸,才把强挤出来的笑容放掉。跟这些野蛮人打交道,说实话,他心里也很没底。
井口外面已是黑夜,无数大大小小的木屋和瞭望塔,各自插着火把。雾鬃部落的土著兵,完全做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建制,一组组手持长矛的标枪兵,领着几个侏儒弓手,在各条路口来回走动,谨慎地巡逻着。肥壮高大的肉盾兵,威武地把守在每一个门口,看样子是彻夜不眠。
苍图戴着脚镣手锁,行动很不方便,几个精锐的投矛兵,对他粗暴地推推搡搡,顺着一条陡峭的小路,向几座瞭望塔后面走去。
远处空地上,燃烧着巨大的篝火,一群土著人围着一座木质的牢固囚笼,正欢呼雀跃着。他们异常兴奋,影子被火光长长的拖在地上,犹如群魔乱舞。
苍图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料定自己一旦走过去,必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