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火边坐下,林锦宏就坐我旁边。鱼烤好了,慧意递给他,他转手递到我手里来。
“六姑娘尝尝这个。这是咱们南海特产的银鱼,肉质细嫩香甜,十分可口。”
良玉的视线又是冷冷一扫。我忙客气地推拒道:“林公子客气了。我先前已经吃饱了。”
慧意哈地一笑,“锦宏哥,你献殷情也不会看时候。我们都吃饱啦。这肉质细嫩香甜的鱼,还是你自个儿吃了吧!”
林锦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介意。他呵呵笑了两声,几大口吃完了鱼,拍了拍手,把鞋子一脱,攀着一棵椰子树就爬了上去。
我吃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要摘椰果呢!”慧意拍手跳起来,“锦宏哥,加把劲!我要右边那个最大的!”
良玉忽然说:“他今天倒想起来显摆了。”
慧意转头道:“都是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罢了,表姐怎么这么说呢?”
良玉冷笑着把头转开。
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只当没听见。
林锦宏爬到了树冠,抽出匕首,一口气砍了五、六个椰果下来。
慧意捧着果子比划给我看,“这果子壳太厚,打个洞才能喝到里面的汁水。我力气不够,良玉姐,好姐姐,你来做给六姐看吧。”
良玉瞟了她一眼,接过椰果,用匕首熟练地削去了一层皮,然后挖了一个洞,递到我手里。
“尝尝吧。”良玉说,“算不得什么琼浆玉液,倒也不难喝。”
我凑过去抿了一口,只觉得清凉甘甜,十分美味,不由抱着椰子大口喝起来。
“好吃吧?”慧意呵呵笑着,丢了个最大的椰果给林锦宏,“快,帮我剥了,我也渴死了。”
林锦宏一连剥了好几个椰子给我们。慧意拿了两个,走过去递给一直站在一边的两个水手。那两个年轻人红着脸接过果子,看着慧意两眼放光。
吃完了椰果,林锦宏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慧意说:“那好。六姐姐先跟着这两个小哥回大船上吧。”
“我来划船好了。”林锦宏抢先一步道,“大船要绕去码头,你们要走冤枉路。我直接送六姑娘回岸上,阿杰打旗叫大船再派支小船过来。”
“那也好。”慧意眼珠一转,“你们先走吧。”
我挠了挠下巴,“船可以坐三个人呢。”
良玉便不客气地也上了小船。
林锦宏坐在船尾,把船划回了离岛。大概是因为良玉像一大块冰一样坐在旁边,他从头至尾没有多说话。
我下了船,向他道谢。林锦宏拱手道:“六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夏三哥的客人,便是我们整个岛的客人。”
良玉望了望天,“都可以看到雨云了。大哥,你们今天不回去了?”
“我来找夏三哥有事商谈,会小住几日。”林锦宏又转头对我说,“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海上的暴风雨可比内陆地凶猛多了,树断屋倒的都有,你在雨停前最好别出门。”
描述得还挺可怕的。我又对他谢了又谢。
林锦宏冲我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摸了摸鼻子,跳上小船,转眼又划出老远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
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他有点像莫桑。
茫茫草原,蓝天白云,也有个年轻人用这样热诚的目光注视过我。虽然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暧昧,可是让我觉得自己很充实,也很快乐。
正如林锦宏所说的,到了傍晚涨潮时分,天色阴暗,狂风大作。家里仆人奔走着关上门窗,又把盆栽花草搬入室内。待到掌灯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有点惊悚,只觉得这根本不是下雨,而是神仙端着盆子从天上往下泼水。
我的旧伤有点复发,胸口闷痛,喘气困难,闭着眼睛靠在榻上。
狂风吹得禁闭的门窗嗡嗡振动,天地间只余下大雨冲刷地面的唰唰声。那声音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逐渐变化成了轰鸣的人声。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喝彩,有人在痛骂。
我仿佛又置身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亲和弟弟被推上了断头台。
我想,我本该和晚晴她们一起吊死在天牢里的。双脚一登,七尺白绫勒住脖子,挣扎一下,也就去了。到了地府,一家人团圆,然后一起去投胎。
可我偏偏活了下来,在萧政他们都以为我死于箭下后,我还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四年仿佛只是一个弹指。
我还活得很好,每日太阳升起时,我都能仰头而笑,我的面颊依旧柔软。
震耳欲聋的人声喧哗就这么逐渐退去。
我张开眼,看到坐在榻前的那个人。
夏庭秋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头发还不断往下滴水。他见我醒了,接过海珠递来的热帕子擦干了手,然后一边摸我额头,一边给我把脉。
“我没事。”我轻声说,“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今天本来就玩得很累,有点犯困而已。”
夏庭秋置若罔闻,紧锁的眉头直到把完了脉才稍微有些舒展。
“觉得哪里不舒服?”
“就是胸闷而已。”我打了个呵欠,“倒是你,当心着凉。我这里有药,你不用冒着这么大的雨跑过来。”
“天气这么恶劣,怎么能不担心你的伤。”
夏庭秋这才转身去擦脸擦头发。他一脸疲惫,眼下的阴影已是多日没消了,脸颊也略微有点凹。
我心里不忍,问:“接替家业真的这么累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能帮什么?”夏庭秋笑,“你乖乖的吃好玩好,别犯病就是在帮我了。再说,这男人的事,你女人家也插不上手。”
“可看你这样,我怪心疼的。”
夏庭秋瞅着我,笑得甜蜜到有点恶心,“哟,听你说心疼我,还真比登天还难。”
我扑哧笑,“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又怎么不能疼了?”
夏庭秋握着我的手,低下头,一时没说话。
我冲海珠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去了外间。
“怎么了?”我问。
夏庭秋轻叹了一声,“眼下有比大买卖。”
“有生意做不是好事?”
“成败就在这桩生意之上了。”
“果真有人为难你!”我轻叫。
“别激动。”夏庭秋按着我,“我要服众,总得经历一些挑战的。”
我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困难重重?”
“要亲自去北海和船王谈生意。”
“什么生意?”
“有一条新航道,只需花一半的时间就可到达越国,却是海盗猖獗。那些海盗都是散兵,有的是被淘汰的水手,有的是违反规矩被驱逐的家丁,有的来自船王一族,也有的来自我们南海。东南两家早有意联手扫清这条航道,却一直因为利益分成的缘故没有谈妥。”
“无非就是五五分嘛。”
“你还真是没长脑子。”夏庭秋摇头笑,“利益又不光是一堆看得见的真金白银。”
我问:“若是谈不成呢?”
“那你二师兄的威信就要大跌,失去民心,不留神就会被家族里的别人挤兑了去。到时候我们俩只好灰溜溜地回山里投奔师父了。”
我哈哈笑,“听起来也不坏呀!”
“坏丫头。”夏庭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我看他身上湿衣还在往下滴水,便把红珊叫了进来,问:“你们找得到衣服给你们三少爷换吗?”
红珊苦笑,“姑娘,这可是您的闺房,哪里来男人的衣服?”
我无奈,“那去熬点姜汤。”
“不用了。”夏庭秋摆摆手,“风雨太大了,一出门就要湿透。你好生休息,我将就穿这一身,回去就洗澡。”
我还想挽留,又怕他着凉,只得看着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
夏庭秋挺拔的身影转眼就被白花花的雨帘吞没。
“二少爷可是真的关心姑娘您的呀。”海珠帮我拉高了薄被,“今天风暴来之前,他还亲自带着人去加固了库房呢,回头又冒雨赶过来看您。”
难怪刚才看到夏庭秋的手上有细伤。
次日醒来,听到外面鸟语阵阵。推门出去,阳光灿烂。若不是被吹折的树枝还挂在树干上,我都要以为昨日的暴风雨从来没有发生过了。
我正吃着早饭,慧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还坐着干什么?快跟我来呀!”
我被她拉着往外跑,“出什么事了?”
“好事!”慧意两眼放光,“庭秋哥和锦宏哥在滩上试新刀呢,可精彩了。”
大清早的就舞刀弄剑,精力真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