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雨如注,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地击打着窗棱,“噼噼叭叭”地直响。王熙直直地盯着檐前的条条如注的水线瞧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了。端了碗杏梨羹进屋的闻诉见他仍是这副模样,不由有些怀疑担心起来。
“怎么了?朝廷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嗯?”王熙一惊,回过神来,神色有丝说不出的烦躁,口中却只说道:“没事儿,你别瞎操心!”
“还说没事!你脸色都变了!”闻诉不信,见他转过身去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王熙朝她看了眼,嘴动了动,却终于只是叹了口气,“没,没事。”
闻诉抿了抿唇,“朝廷里头的事我是不懂,可是爹爹与二哥都在上面,你有什么麻烦只要开一声口不就行了?还是你不好意思开口?那我去说……”说着她转身就要回娘家一趟。
王熙一把拉回她,“别去!唉!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那你说啊!夫妻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明说的?”闻诉忽然顿了顿,眼神惊恐起来,“你难不成要纳妾?你……”
“没有!没有!”王熙语气间极为不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跟我计较这些!身家性命都快保不住了!”
“出什么大事了?”闻诉深知丈夫的心性,不是真的十万火急,断不会在她面前轻言生死,难道真是犯了什么事了?她心中一阵慌,却又马上定下来,不管如何,她毕竟是堂堂太傅的女儿,当今女皇的亲姐姐,这等身份在,天大的罪她也要求他们把丈夫保下来!
王熙见妻子变了颜色,心中一叹,将人搂在怀里,满面都是抉择的矛盾。他头抵着妻子的肩,只是喃喃道:“诉儿,如果我是那郑之雍纠,你会是那祭仲之女么?”今日午后在听了萧水天一席剖析,直指闻君祥心中企图的话后,这局势是再容不得他左右规避、自欺欺人了。
闻诉并不喜读史,却常听乌州的弹词,郑祭仲杀婿逐主的故事她还是知晓的。此时听得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由心中大震,“你……你说,说什么?……”
王熙苦笑一声,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你性子急,也没什么城府,日后可不要再如现在这般轻易就得罪人了!岳母虽是疼爱女儿,但有些事儿上总不能面面尽顾,你要好自为之。”
“你这是什么话?”闻诉听得有些怕起来。
“唉!身在江湖,不得不为。诉儿,你别怪我!如若此生真再不得夫妻……”
“住口!我不许你说!”闻诉一手捂住他的嘴,心中惶恐,虽仍不明了到底所谓何事,但亦是猜出其中惊悚,泪不由簌簌滑下,一如窗外淅沥沥的春雨。“到底是什么事……什么再不得夫妻!我不许你说!琚儿才两岁都不到,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说这种话……”她边骂他边打着丈夫的胸膛,骂到最后不由就哭倒在丈夫怀中。
“诉儿……我……”王熙咬了咬牙,“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诉儿,从今日起,你抱上琚儿便回娘家去吧!此间再有何事,你都别管!”
“不!为什么!为什么!”闻诉一手抓紧他的襟口,一双满溢泪水的眸子就这么牢牢地直瞅着王熙,所有的惊惶都蕴入这双眸子里,清清澈澈地转成无限柔情,婉曲低徊,让人难弃。
王熙心中大恸,一把将妻子抱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似是要将人也揉了进去。愁色郁积的面上此时更添得一分断肠的悲痛以及坚决,壮士断腕!他猛地将闻诉推开,“你不明白更好!走也走得无牵无挂了!”他一记转身,不让妻子瞧见自己脸上滑下的泪痕,“来人!备车,我要进宫!”
闻诉见状,一把抱住他的手,心中隐隐猜到,这一走,怕是再见无期!“不许走!我不让你走!”
王熙咬着牙没有回头,只是伸过另一只手扳开她,“带上琚儿,走!我回来之后不想再看到你留在王府了!”一句话落,他一狠心甩袖就走。滂沱的大雨,下人的伞都来不及撑开,就见王熙一头冲进了冰凉的雨幕中,身后是一声凄厉的唤声“王熙……”
“皇上!皇上!瀛州来的急件!”喜雨难得地满面急色地奔入大殿。
“什么事?”妫语一见他如此脸色,神色也是一紧。
知云直觉不对劲,便马上接过喜雨的密函送至御前。他朝喜雨瞧了眼,猛见得喜雨脸色发青,心神一震,显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平执原将军于二月初二日夜,暴亡。瀛州官员概查不出死因。”喜雨似是也等不及妫语看完,便将密函内容悉数禀上。
妫语捏着密函的手一紧,眉目一动,眼神只是死死地瞪着眼前这本密函,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你再说一遍!”
喜雨狠狠地抽了口气,方又说了一遍,“平将军于二月初二日夜,暴亡,死因不明。”
“平执原,平执原!麟州竟是这么不得安分么!”妫语闭上眼,语出狠戾,已近于咬牙切齿。她沉默了会,忽然双眼一睁,眼神一乱,“难道竟是他们?!居然能连平执原都牺牲出去?!”她一下站了起来,却似是因为站得过猛,而身形微晃,眼前一黑。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立稳,只见知云早已扶着她的手立在一侧。
她移开知云的扶持,将那本密函抓在手中,“给我把项平叫来!……等等!不必叫了……”项平何等样人?居然会连风声都没听到过么?眼下的他已不堪信任了。“去,把岳穹叫来。”
“是。”喜雨朝知云使了个眼色,立时出殿。
夜间的风雨更大了,冷风裹着雨丝砸开了窗户,猛灌进来,将一挂扶疏打得很湿,粘在殿柱上。天际隐隐有雷鸣隆隆,闷闷地在天边滚来滚去,像是一把铜锤,哪处都搁不好似的。
静下来!静下来!不管怎样,都不会比承建五年那次藩乱更大!妫语在心中默念,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但如何能够?闻家迫在眉睫的举动,箭在弦上的危急情势,多年来大仇得报的激奋,种种心绪纠缠在一起,让她心潮澎湃,欲静不能。
知云看着她将密函翻开又合拢了数次的手,那上面已因用力过猛而泛出一片青白。“皇上……”
“启禀皇上,兵部侍郎王大人求见。”一名禁卫军在大殿外通报。
妫语眼一细,将手中的密函“啪”地一声合拢,整个人像是忽然间冷静了下来,“传。”
王熙一身官服早已被雨打得半湿,深色的缎子紧紧贴在手臂上,小跑着入殿时,身后留下一串泥迹与水迹。“臣王熙参见皇上。”
“平身。”妫语扬了扬手,细密如针的眼神笼在王熙的身上。
“谢皇上。”王熙站起身,微吸了口气,才开口,“皇上恕罪,臣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求单独禀明皇上。”
妫语朝知云瞧了眼,知云立时召了一干侍从退出殿外。
“说吧,什么事?”
王熙见众人已退,复又撩袍跪了下来,“臣罪该万死!”
“把话先说清楚。”
“皇上,太傅与左丞大人勾结城西景海城屯兵总将,打算近几日便在天都北门以外私自设营,假以练兵为由,意图不明。请皇上定夺!”
景海城的兵都在他们手上了么?那里可是禁军一营啊!“没有虎符,他们能调什么兵马?”
“回皇上,太傅大人用的是军印。”在闻君祥的祖父一辈曾有一枚女皇御赐“如朕亲临”的金印,情急之时可以调动三千兵马。三千兵马本是用于救急,但对于天都而言,光是三千就已足够改朝换代了。
“哼”妫语逸出一记冷笑,“好快的动作啊!”她想到平执原的暴亡。瀛州守将断不容失,平执原一死,瀛州再无良将,而如今匈奴侵袭又是如此紧迫,她只得再由朝中派遣一名干将前去御敌。而这个人只能是孙须。但天都一旦少了孙须,就等于是少了抵制那三千兵马的大将。真是断不容少算一天哪!若是今夜王熙并未前来,明日她定是要派孙须出发,一旦孙须走了,那天都与自己都是闻家的掌中物了!
“王熙,你起来。”妫语脑中飞转,沉吟半晌,心中已有定论,“你对朝廷忠贞不二,大义灭亲,其心可嘉!朕不会治你的罪的,你起来吧!”
“臣,谢皇上隆恩。”
妫语朝他看了几眼,“王熙,望你能持心以恒,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你当明白。”
“臣……明白。”王熙垂着头,语声有些哽咽。
“你且回去,闻氏谋逆一事,毕竟与朕是血亲,能不发端朕便既往不咎,如若一意孤行,那朕也断容不得乱臣贼子祸乱朝纲!”
“是。臣明白了。”王熙心中一凉,早已知是如此。闻氏如此行事,皇上还会放过他们么?这是彼此都一清二楚的事,哪还容得收手歇下?皇上此言不过暗示他重返虎穴,拖延时间罢了。然此身此境早在他决意入宫禀明真相之时就已注定。路是他选的,一旦踏上,便再回不得头!
王熙步履重重地走出殿外,抬眼却正碰上冒雨前来的岳穹,一把油伞遮挡不了风雨,岳穹又一路小跑,那积水便溅得袍裤皆湿,满是泥迹。“岳中书。”
岳穹听得王熙这一出声,才恍然瞧见他,连忙回了一礼,“王大人。”见过礼,他便要入殿,却忽然停了下来,“王大人……出事了?!”以岳穹的敏锐,他几乎立即就感觉到一些不对劲。
王熙抿着唇点了点头,又凑上几步,“太傅明日就会参劾九门提督高鹄,而且……麟州有变!”
岳穹听了一怔,沉吟了半晌,终也无声而叹,“没想到竟真的打算破釜沉舟了。”
王熙犹豫了会,“岳大人……有一事我并未禀明皇上……我担心……担心闻府与……与匈奴有密啊!”
天际忽地一记电闪,照得整座禁宫都煞白煞白的,一闪过后,万物阒黑,只听得雨下得越发地大了,直欲把两人的伞都砸碎敲开。
王熙见岳穹不说话,一时也沉不住气地再问:“岳大人,王某不明白,闻府之能本不及此,何以这几年间会……会至如此境地?”
岳穹将眼一合,复又张开,“是皇上一手扶植起来的……人间至亲,诛之即是悖逆人伦,也只有这一条道了。只是,如此大动干戈非黎元之福啊。”他语气深沉而低哑,至最后几句几已听不甚清,只留下隐隐约约的散在“哗哗”地雨声中,散在幽长的叹息里。他吸了口气,朝王熙一拱手,便举步再往安元殿处去了。
王熙愣了半天,忽地想到了什么,冲着岳穹的背影大声喊问:“我们可还有胜算?”
岳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王大人不是已经选了路了么?没有回头的路,只能是背水一战,力以赴。”已被泥水浸透的朝靴继续往前行去,踏过积水,浑然未理激起的雨珠将它再湿上三分。“把妻小送回娘家吧。”
王熙愣在原处,他如何不知闻君祥的心狠手辣?只是闻府策反,必有长远打算,萧氏一旦夺位,能护其声名,不使后世诟议的只有一个后继之君,那就是诉儿。来之前让妻女回娘家,想得就是这一层。到时天都异变,他的府上一定会有兵乱,如此也只有闻府是最安的,即便最后皇上赢了,对于闻府也会慎而重之。
听了方才岳穹的话,他也渐渐悟到一些事。皇上如此迂回,无非也是想来个名正言顺地除,但毕竟人伦摆在那儿,碧落重孝,诛杀双亲终究惹人非议,更何况还要添上一个早已嫁出的姐姐。碧落有法:嫁出女子,与娘家诸事无干。这是太祖皇帝明令定出的一条,以定下碧落的仁厚之风。诉儿根本就不知根知底,又是亲姐,她应该不会赶尽杀绝吧?王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坑里,脑中却拚命转着。他忽然想起那次圣驾亲临王府,皇上赐给琚儿一块玉佩,金口亲许以富贵,她……会食言么?
带着这一肚子不确定,王熙走出宫门,却见着宫门外,赫然撑伞立着一人,如此风雨之夜,却依旧一身月白儒袍。是水扬波!王熙心中一喜,立时就想上前相询,却见水扬波早他一步开口笑道:“大人,太傅大人命我在此久候多时了。”
“太傅大人?!”王熙大吃一惊,指着他道:“你,你不是……”
“大人,扬波身受太傅知遇之恩,自当矢志相报了。呵呵,请吧!小姐与令嫒也已被接入太傅府中,以慰夫人骨肉之思。”
话到此处,已不必再说下去了。王熙心中一凉,却也并未失仪,仍是堂堂正正地坐上马上。水扬波也跟着上车,只将脚一跺,马车立刻便驶入愈来愈大的风雨之中。
“岳穹,闻党勾结景海城屯兵总将一事你为何不早报于我?”妫语问着殿下跪着的岳穹,声音里有些紧。
“皇上,臣……臣于昨夜接到一份瀛州来的密报……”岳穹话还未完,却已被妫语一声打断。
“平执原暴卒。”
“是。”岳穹并无惊异,只是平静地接着讲,“皇上,臣以为闻党应与麟州有所密谋,而平执原将军是不得不丢出的弃子。麟王意欲图谋北防更多,所以借此机会要胁,除平以得瀛,同时将闻诚捏在了手心眼里。而闻党将计就计,也利用平执原一死,抓着朝廷必会派将军前去调守之机,策动谋反。”
妫语静静地听着,岳穹的头脑相当清晰,将局势看得分毫不差。
“可是皇上,朝廷单只派将,对于闻党要控制天都也并非胜券在握,臣以为,闻党敢于行险,还有一恃。这一恃让他们有恃无恐,即便事发了,皇上也不能动他们。”岳穹说得相当冷峻,直逼入妫语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地步——她还不能动他们!岳穹想说的无非就是这么一点。
“难道还任他们篡权夺位不成?”语一出,她的口气极差。
“皇上,近年来匈奴扰国,胡前、高敏德、李骏、杨化成、马平川、左犀、韩墨发等将军分赴边关相守。天都城内,或者能及时相救天都城的有才有德的将军就只有孙将军了。所以闻党的行动与否,还是在于朝廷是否会将孙须将军,以及他的几万人马调走。皇上的禁军有半数已听命于闻党,而另一半,仓促之间找不着守将也是枉然。”
“那朝廷要如何才能留住孙须呢?”
岳穹心气沉着,只是娓娓道来,并不见外间与王熙相晤时的局促。“启禀皇上,闻党虽与麟王相谋,然两家其心各异,利见纷争,相信闻党也不敢确实。既然如此,何不让闻党派一员要将前去确实一下呢?”
妫语心中一动,“你是说……萧水天?”
“圣上英明。萧水天由王大人所引,与闻党中人相谋,深受太傅赏识,其地位仅次于太傅府上第一智囊曾霜。所以,如果朝廷派他到瀛州,相信闻党也较为放心。而且,萧大人之父与麟州第一谋士左明舒有同科之谊,这中间,或许能为朝廷争到一些便处也不定。”岳穹缓了缓气,再道,“平将军是为暴亡,死因不明,朝廷派官员查案,也是理所当然。如此名正言顺,自可缓了闻党的动作,而此事如此涉险机密,闻党拖一天,朝廷便有利一分。”
还是要缓啊!妫语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就如此办吧。”她忽然想到一点,“至于高鹄之事……岳穹,你以为此去瀛州,还有谁是面上合适的?”
岳穹稍一细想,便已明了妫语的意图。去瀛州,武将不能派,那么闻家必定尽量争取自己人前去,那么皇上若以人选相胁,自然可逼得闻君祥退步,高鹄之事就可暂且搁下。同时又不会让闻党有疑萧水天的真实身分,反而自动相呈。这是绝妙的一招。“皇上,臣以为吏部尚书崔达、王象俱可,还有,简居道为人果断,也是可以一提之人。”
“那好。就如此安排吧。”妫语看着他,心中又想起了另外一人,不由怒火暗生,“同样也是跟了我多年的,项平为何……”
岳穹像是经由皇上一提才想起来,忙道:“皇上,此次议事为何不召项大人前来?”
“他还能信任吗?”妫语冷哼一声。
“哎呀。”岳穹叫了一声,“皇上此言差矣。项大人身受皇上厚恩,于情于理,断不容他心存异想,皇上若是信任如初,那才是绝了他另投的念想;若是将他摒除在外,那不正是给足了项大人易主之由啊!”
妫语一怔,仔细沉吟一番,觉得岳穹的确说在了理上。这事当时是急过头了,现在定下来想想,她的确有欠妥当。“唔,你所言极是。知云,立时请项平过来议事。”
“是。”
孙业清顾不得随从拚命想替他遮却的伞,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孙预书房行来。一入院,步上长廊,他就大声高呼“预儿!预儿!”。
孙颀打开书房的门,差点被他爹给撞上,“爹,什么事儿急成这样?”
孙业清看都不看他一眼,“一边去!啊预儿,有急件!出大事儿了!”
孙预眉一凝,将一合信札捏在手心里,朝一旁脸色有些变了的孙颀使了个眼色,孙颀立时便把房门合上。“三叔,是不是麟州有什么动静?”
孙业清将脸上滴下的水珠用手大力抹了,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就塞到孙预手上,“也差不多了!是瀛州,平执原暴卒!”
“什么?”孙预一惊,连忙拆开来看,半晌,他将折子“啪”地扔在地上,“他们是想破釜沉舟了?真是心狠手辣!连亲生儿子都不顾惜了!”
“嗯?预儿?你这话是……”孙业清有些不明白。
“三叔,有件事是不得不和你说了。”孙预站起身,负着手看着被扑愣入屋的风雨吹得左右摇摆的烛光,眉色深深,“闻君祥暗中调集了景海城的兵马,而且还搜罗了九门提督高鹄的罪证,准备参劾他。”
孙业清听得心中“咯噔”一沉,历来对于天都的京畿兵马调动是非常敏感的,而且这次闻家还是私自调兵,这其中的深意,让他有些发毛。孙业清抬头朝孙预看了眼,正对上那双晶莹透亮而显得异常有神的眼,他心中大怔,知道自己所猜不假,沉吟半晌,他仍是困惑深深,“可是为什么呢?没道理啊!”
“三叔,其中原委爷爷与父亲俱知。现下没工夫解释,关键就是如何抵制闻家的行动。”
“可是,会不会是上面这位默许的?”这些年来,许多事闻家都做得有些出格,但皇上不闻不问,就是台谏院的参了,也不过只是小惩,连诫都未有。这一次,会不会也是……
“不可能!如果是皇上默许,皇上用意何在?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这太荒唐!”孙预一下否决掉孙业清心中所有的顾忌。
“那就是说,闻家是扎扎实实地谋逆了?”孙业清一惊,只觉后背心凉飕飕的,不知是雨淋的,还是已出了一身冷汗。“那可怎么办?”
“眼下最紧要的是须哥不能动!”孙预双手互叉,来回踱着快步子,“无论是装病也好,怎么也好,须哥不能动!他的兵马也不能动!”
“嗯。”孙业清被孙预这么一说,有些发慌的头脑瞬时清明了些,“平执原的空不能叫须儿来补。可是不派将,又派谁呢?”
孙预听到这个,也一阵愁眉难展,是啊!不派兵马将军,那又派什么角色呢?哎……等等,“三叔,你说平执原怎么死的?暴卒?”
“是,死因不明。”他也纳闷,如果麟王真要动了平执原,手法何至于如此不高明?怎么偏偏还留下个“死因不明”下来?
“死因不明?!”孙预瞬间眼神一亮,两掌相击,“好!既是死因不明,就需派朝廷文官去查明真相再说了。”他主意一定,立刻便拟了话准备荐人。
孙业清听得查明真相四字,便知孙预的打算,“嗯,现在派什么人都不重要,只要能把大将留在天都,那闻家也就不敢动了。”
孙预提笔疾书时听得这句话,忽然就抬起头来,异常冷静而轻飘地道:“未必。”他将笔一搁,“不过拖延时间罢了。现在彼此都缺一个时间和契机来部署。看谁能抓到这个时机了。”他语出有些森狠,烛光印得他的墨黑的双眼尤如星空般闪烁,熠熠生辉。
屋外的雨仍下得很大,忽然一记强光,跟着一个响雷在天底下炸开,震得人浑身都跟着抖上一抖。孙预走到窗边,索性推开了窗子,风立刻裹卷着冰冷的雨灌进来。他昂起脸,迎上风雨,额前的发被凌乱地吹开,但身形巍然自是不动分毫。
“臣启圣上,瀛州地处要防,北拒匈奴,然平将军无故暴亡,所谓兵不可一日无将,臣请皇上立刻派遣将军接替平将军之职,以备不测。”朝堂上,一经孙业清上禀瀛州的急件,闻谙立时将后行之棋跟进。
妫语朝他看了眼,却故意面色凝重而隐隐生怒,只专注在平执原无故暴亡的事上,并未接闻谙的话,“平将军戍守瀛州十数载,并无病危病痛之信传来,岂会一夕之间暴亡?”
孙业清马上接过话,“皇上恕罪,瀛州来的急件上并未言明,可见平将军之死有蹊跷。”
岳穹跟着顺势被上一句,“皇上,臣以为当先查明平将军的死因,也给瀛州兵卒百姓一个交待。”这一句话点得厉害,平执原在瀛州军威赫赫,人所周知。现在死得不明不白,瀛州的百姓和兵卒这是首先要安抚的人。
木清嘉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一时间有些沉吟。他不明白师傅为何舍本逐末,将要紧事反而先弃在一边?要知道,现今匈奴在北方肆虐,瀛州不能缺将啊!但他还未开口,与他同科进士的覃思早一步出列谏道:“皇上,臣以为北防事关国计民生,尤当注重。”
妫语眉一拢,曾霜神色冷峻,显然他已由昨日王熙一事知晓了计划的泄露,看来想让孙须离都的事是黄了。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沉着有定,并不忙着出声,脑中想的却是将计就计的一招。派文臣查案也可呀!正好可以探探麟王的意图,也可以互为约合。一想到此,曾霜曾经一度想跨出去进谏的脚又缩了回来,只是将手上那本参劾九门提督高鹄的折本捏得更紧了。
“通政使所言差矣。如今平将军死得不明不白,朝廷如果连交待都没有一个,那瀛州的军民会如何想?怕不到时便是派了将军,也等于无将哟!”
“这……”
“好了!”妫语瞧见闻家并未再开口坚持的意思,心知他们亦不想当场就撕破脸,便趁势道,“平将军死因事关瀛州军心,当为首急……众卿以为,谁人可以前去瀛州查案?”言罢,妫语细密的眼神朝项平扫过,又不动声色地回到闻君祥身上。“太傅可有人选?”
“呃……”闻君祥正为着不能把孙须调走的事恼火,但见曾霜与一干亲信并不坚持,一时又不好发作,这时见问,压根儿就没想过。
曾霜在旁马上帮衬道:“回皇上,臣以为制科头名的萧水天萧侍郎可成此行。”
“唔,萧水天……”妫语故作沉吟,并未遽应,眼角只是瞄过孙预与岳穹。
孙预淡淡一挑眉,立时出列道:“臣以为前出使麟州的王象较为适宜。”
“臣以为右丞柳歇柳大人曾经力平瀛州,可堪一行;还有简居道简大人,曾经抚平定西州民乱,行事果断,很可一行。”岳穹更是一绝,列举二人俱是有资有格。
萧水天深深密密的眼神掠过众人只是瞧着女皇,自从昨夜王熙被扣,今日称病不朝,再看女皇今日所言,就在她念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萧水天便已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然而此刻的他,只能暗暗地回女皇一记点头,别的什么暂时都不能做。
曾霜眉一皱,觉得岳穹与孙预二人团团相逼,已将他困在死角,不得不拚。终是手握兵马,他也少了三分顾忌,“臣启皇上,简居道简大人与柳右丞素与九门提督高鹄高大人过从甚密,而高大人他任职期间纵下滋拢百姓,玩忽职守。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话说得甚为嚣张,但水扬波与闻君祥俱已听出其中避重就轻的意味。曾霜这是把矛头指到了高鹄了。
但一旁的简居道与柳歇听着却并不舒服,虽然曾霜并未指斥他二人如何,但一句“物以类聚”岂不是将二人都打在了死角?高鹄本是武人,此时却容不下这口气,一步跨出来大声喝道:“你口口声声说本官纵下滋扰百姓,你可有凭证?”
一句话出,妫语不禁暗暗皱眉,这不正好中了曾霜的下怀么?
曾霜朝他看了眼,将手上捏得都有些发皱的折子立时呈上,“皇上,此是臣从百姓间寻得证辞,告发高鹄纵兵扰民之罪,请圣上明鉴。”
话至此时,朝廷各个官员即使再迟钝也都闻到了一股子*味儿,一股弥漫在女皇与闻家之间的硝烟。谁都还记得,当年关于禁军一事,就是高鹄力挺女皇,坚决不上奏请动,才终于有了缓和。所以女皇一直都对高鹄荣宠有加,此时闻家忽然间对高鹄来个参劾。一时间,众臣都有些迷糊起来。
何秉抚着下巴上的几络髭须,开始仔细地将这几日来的所有事都串联起来。沉吟半晌,他忽然一惊,神色有些惨白,他惊愕地朝闻君祥与女皇瞧了眼,心头雪亮。他深吸了口气,稳稳跨出一步,“回皇上,天都的军纪的确有待整顿。臣近日见原景海城一营将士居然在北门外屯兵演练,京畿重地,景海城无皇上虎符,如此行径岂非是胆大妄为之举?不知曾大人可在参劾上言明?”
“呃,这……”曾霜面对何秉正气凛然、耿介不阿的“何铁锤”,不由自主退避了开去,“小臣并未查到此事……”
“如此大事,曾大人岂可不采?景海城兵马不服圣令,当以谋逆论处!”何秉声音一沉,如一把钝刀直中闻君祥心头。
妫语瞧着何秉,不禁目中流露出感激之色。何秉甘冒奇险,言众人之不敢言,的确无愧于台谏之正,碧落之脊梁!
何秉的话不仅仅是砸在闻君祥心头的,亦是砸在众臣心头的,景海城的屯兵总将与闻府是何等关系,这中间可是大有文章啊!作为京畿重地,历来景海城之兵马如无女皇符令,不可妄出景海城,如今之举,谁能不往一桩正欲进行的逼宫上想?若是逼宫,则朝中政局诡变;如若不是,则是何秉诬告。这逼宫是何等大事?他何秉是提着脑袋在直谏啊!
但妫语知道,何秉只是想逼闻家让步。高鹄是天都的第一道门槛,少谁都不能少了他。双方都是逼紧了的,要死俱死,要活俱活。
“果有此事?”妫语的话问得很轻,但一声问下去,却在众人心头都重重一压。曾霜猛吸了口气,只能让闻君祥拿主意。闻君祥微微趔趄了下,终于还是缓缓叹了口气。
“启禀皇上,臣倒知道一件事。上回景海城屯兵总将似是说起过要换防一事,景海城近山,此番惊蛰前后,暴雨连绵,山洪暴发,多毁军营。因此不得以,才迁了灾情最重的一个营到北门近郊,其实呢,也并未有多近,只不过稍微过了营地一圈儿。军营之兵与民相杂居,自然会有些冲突,九门提督高大人出面平息,一碗水也难端平。所以才有这局面,其实二家并无大错,还请皇上宽恕这一回。”最后由项平出面打了个圆场,平息了愈演愈烈的冲突,不但两家不得罪,更是两边讨好。闻家自然谢他相助,便是妫语也不能不同意他的说法。
“既是如此,那还让景海城的屯兵迁回去。祖制还是违不得的。高鹄也好好收敛一下手下。这事就过去吧!朕一概不追究了。”妫语顿了顿,朝着暗自把脸涨得发青的闻君祥瞧了眼,心下微哼,“方才提了去瀛州查案的人选,萧水天足智多谋,才干非凡,曾经中过制科的头名。传旨,封萧水天为特命钦差,前去查明平执原死因,安抚瀛州军民。”
“臣遵旨。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恩。”萧水天立刻出列受命。
“嗯。就这样吧!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