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将三王的罪证找齐了吧?”朝会方散,妫语立刻召了项平、岳穹二人议事。
项平躬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只等刑部一受理,就抖出来。”
妫语点点头,眉宇却不曾或有舒展。岳穹瞧着,觉得女皇似有些烦躁,便问出一个主意,“皇上,或可让祭司大人占卜,臣也略通天文,这几日当有彗行天。臣估计会现在三台,以卜筮言,乃臣害君之相……”
妫语眉一紧,一手止住他,“不行!谶纬之言岂可妄议朝政?”
“皇上,‘巫策天’是朝廷的一个官署,理所应当为朝政言事,且,这个最快。”岳穹顿了顿,缓缓道出一句,“就像亲政时一样。”
妫语一震,霍地转身朝岳穹盯了眼,脸色不豫地憋了会儿,将手一按奏牒,决断道:“不行。‘巫策天’虽为官署,然此是指其祭祀祈祝之仪,天文地理是天道自然,有其大道,岂可将人意妄加其上?若此,则星河皆预示天意,那还要人力何用?我还打算此事一落,便收天下长于天文历算者入有司,绘星图测地理,勘校皇舆图,以振碧落之学。至于天象一事,不必再提,亲政之事可一不可二!还有,你也把那套什么天象一说给弃了。”
岳穹与项平对视一眼,皇上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也只得作罢。“臣遵旨。”
妫语微叹一声,“还是得由人事上来……”
项平转了转眼睛,“皇上,南王有个部将颜旗,嗜酒,行事又嫌鲁莽,此为一个缺口。”
岳穹听说,心中一动,可眼睛却是一眨都没眨。这个颜旗,可不就是一月前酒醉打伤项府管家的那个将军么?不过,无论是谁还不都一样?不过一个借口罢了。
妫语淡挑秀眉,“那就尽快动手吧。”
“是。那臣等告退了。”
十月廿六,大雪。天都上空一片灰蒙蒙的,阴沉中夹带着狂暴的气息。闾阎巷陌,家家户户都开始加固屋舍。今年许会有场大雪呢!
一名家仆打扮的小个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疾步转入一条小巷,其后跟了个肩挑十几个竹篮的小贩,他轻轻悄悄地跟着转入小巷,望见那名小个子在拐角处隐入一扇偏门。小贩一双深沉的灰眼朝那堵高得极不普通的护墙看了眼,挑着担子走了。
傍晚时分,青王府中,一个下人正躬身回话,“回禀王爷,信已送到。”
青王充满戎武之气的一张脸上是一径儿的深沉,“事成了么?”
“回王爷的话,成了。小的是等笙娘回话之后才回来的。”
“呵呵呵,袁兄这着棋可当真料得远哪。”客座上一位看去富态敦厚的人在旁笑道,“这个笙儿能歌善舞,也只有袁兄这等办大事的人才舍得下手。”
青王袁肖阳抚着须淡笑了笑,“西王客气了。”他的话头还放在南王身上,“笙儿她怎么说?”
“她说事已定,刘郢华业已驱逐出府,信也已经烧了。”
“办得好!”青王袁肖阳轻拍一下桌案,“连他都走了。”
西王蒋晰也笑着道:“袁兄,咱们等着时机一到,就一起入宫面圣吧。”
“嗯。蒋老弟可真是料事奇准哪!”袁肖阳面上虽笑着,心中却警戒起来。今日为保自己,他蒋晰可以与他联手出卖齐冕,他日,他也可以为了同样的理由而设计自己。
蒋晰依旧温温和和地笑着,什么也看不出,敛得像个葫芦,而那唯一的一张口牢牢地守在自己手中。
煦春殿里,妫语午觉睡得有些迟了,迷迷蒙蒙地起身。外间,知云已端上一碗淮杞乌鸡汤。
“什么时辰了?”妫语敛着裘袍,就着小秋的手用青盐水漱了下口。
“酉半了,皇上。”小秋轻声答道。
“酉半了?怎么不早叫醒我?”妫语微微皱眉,从未时到酉半,她整整睡了两个半时辰了。“更衣。”
直到穿戴好,两边侍女才挂起帷幔,知云略略抬眼,瞧见皇上有些急地走了出来,连长发都未挽。他知道御膳房是不用再将晚膳热着了,皇上定不会再想起。
“喜雨那儿的折子堆了不少了吧?叫他马上送到安元殿,我就过去。”妫语坐着圆桌旁,喝了口汤,身后的小秋已拿着梳子替她梳妆。
“是。”知云朝一侧的小侍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下去了。
“皇上,要不再上几个小点心?”
“不必……”
“皇上,南王部下兵曹刘郢华在宫外说有要事求见。”喜雨不待传召急急地入殿禀报。
“刘郢华?”妫语眸光一闪,心中就已想到了所谓的要事必急。“叫他到安元殿候着。还有,传话给禁军校卫,马上调兵围住三王的王府。”
“是。”
妫语侧眼朝小秋一看,“好了没?”
小秋一惊,“皇,皇上……”
“差不多就行了。”妫语拿起一边侍从捧着的由金毡国进贡的冬日护耳的貂皮卧兔儿,自己将长发一挽,套上。外观上倒也不见有丝毫零乱。她瞅了眼镜子,见并无失仪之处,便起身走出煦春殿。
知云紧跟其后,前头还有两个小侍打着灯笼开道。
入得安元殿,刘郢华立时仆倒在地,“罪臣刘郢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刘郢华,你好好的做你的兵曹,何来罪责?”妫语一双凤目精光微敛,扫过他,坐上首座。
刘郢华并没有起身,仍只伏地而跪,“臣有罪,臣未能劝阻南王与青王、西王同流合污,臣有罪,有罪……”
“南王?”妫语沉吟着,“他同什么流,合什么污了?”
刘郢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请皇上过目。”
知云将信呈在御前,妫语朝他看了眼,将信展天。
“南王齐冕足下:
近日天都之地,民怨鼎沸,所指者谁?公心必当自明久矣。昔枪刀映日,相约起事,在下与公互为相应,偶有失从,乃得兵败而降。现今兵权尽释,手无虎符,麾无旧将,昔之部众任人宰割。颜将军何罪?但因公之威势震慑朝廷乃而下狱。朝廷本见猜忌,今前茅相遇,我等愿得尸犹恐不能矣。思及公乃堂堂皇室宗亲,却忍辱至此,我心痛焉。公何威赫,焉能做他人俎上鱼肉?以公大名,于百万军中,一呼当百应之,何不乘此朝廷无备之机,密许以事,我辈当恭从……”
“启禀皇上,青王、西王求见。”喜雨入殿禀报。
妫语抬眸冷笑一声,看了看时辰,又扫了眼阶前的刘郢华,自然明白了其中关节。“让他们到南书房……不,就叫他们在外殿候着吧。”青王、西王倒是机灵,眼看着朝廷要动他们了,就以牺牲南王作为代价来讨个功劳。果然是一条好计策呀!此番他们必是带了南王的罪证前来。这个刘郢华倒来得真是时候了!看来他们并未碰上前去围府的禁军。
“是。”
刘郢华伏在地上,本来坚定的心意忽然之间有了丝动摇。他没料到青王西王来得那么快,或者说是南王居然应承得那么快,看来他的话在南王心里根本没占到什么份量,想至此,他心冷了一半。
“刘郢华,这信所言的句句都真?”
他抿了抿唇,还是应道,“回皇上的话,臣以性命为证,臣所言句句属实。”
“若你信中所言属实,那殿外的青王、西王又作何解释?难道他们两个人单枪匹马就想来逼宫么?”妫语淡淡地问着,却不为盘问,而是想探探他的底子。
刘郢华听出了其中微妙的意思,心中一定,回道,“臣启皇上,起事一事成在周密,然此等大事商议之时小臣也在场。小臣当时劝阻,想必二王恨在心中,此时入殿来多半为陷害小臣意图谋反,以堵小臣之口;兼则试探皇上有无知晓,他们便可见机行事,策动叛乱。所幸小臣未有耽搁,圣上英明,必当明察。”
妫语看了他半晌,才终于说道,“刘郢华,不管你说得到底有几分真假,然你却赶在他们前面,怎么说你的话也是可信度大点。”
刘郢华微乎其微地勾了下唇角,伏地道,“圣上英明。”
“嗯。你举报有功,不但无罪,我还有赏……就封你为兵部司戎长史吧。”妫语将信放在一边,细密的眼神稳稳地看住他。
刘郢华背脊一动,磕了个头,“臣谢皇上隆恩,然臣恳请皇上将臣之有功抵南王不查之过,如此,臣虽放逐远疆,心亦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