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一介欧陆贵族可以在法理上拥有面积广博的领地,然手下的臣民寥寥。
弗兰德斯伯国被一分为二,伯爵博杜安只保留了南部领地,并改为效忠东王国。
此乃840年战争的结果,伯爵博杜安为了保自己的权势如此作为,也深知这样做的后果。不过比起洛泰尔大王的报复,他还是更担心丹麦、罗斯这些维京人的血腥打击。只有背叛洛泰尔才能换取维京人“不劫掠”的承诺!博杜安完不认为远方的洛泰尔会为自己出头,但真的激怒维京人,他们的长船随时都能杀到。
只是领地严重缩水的弗兰德斯仅有根特一座大城市,另有安特卫普(被焚毁)、布鲁塞尔和里尔这类大型定居点,除此外尽是分散的农村。
布鲁塞尔已经是伯国的边境城市,它的东部便是非军事化的马斯特里赫特教区,更东便是查理曼的安息之所——亚琛。
弗兰德斯在法理上的倒戈令洛泰尔大王极为愤怒,不过在他冷静下来后,除了谩骂几句蠢货外又何必发兵征讨?当地贵族一直是强头草,他算准了伯爵博杜安不会主动惹事,这样对于自己并没有实质性威胁。
遂在841年春季,亚琛的守备力量增强,这就是洛泰尔大王的态度。
仅仅是这样的态度就足以令博杜安紧张,不得已,他也加强了边境市镇布鲁塞尔的防备。
多亏了双方在地理上存在着小小的马斯特里赫特教区,马斯河也分割的双方,看起来双方不过就是隔空增兵互相暗示自己的态度罢了。
博杜安是绝对不会主动惹事的,他在去年战争狠狠挨了一闷棍,兵力损失极大的他正积极舔舐着伤口。
他对于维京人缺乏信任,民众的态度也是高度戒备,唯有国内的一批游商胆大妄为,想要主动寻找维京人试试贸易。
因为,伯国的夏季割羊毛季已经到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搞钱!
在这个军事贵族与教士共治天下的时代,伯爵博杜安身边不存在纯粹的文臣。伯国正是用人之际,参与战争并战死的骑士,其长子自动继承爵位,博杜安又趁机提拔一些翘楚。他相信自己的眼神,觉得自己精选的一些男孩会在未来成为合格的战士。
好在有侍奉博杜安家族的管家,其地位概念对标的就是法兰克宫廷的宫相。
管家要负责指挥仆人为主人打理生活起居,顺手也代管财政。毕竟英明的伯爵大人每年都要花费时间在自己的领地巡逻,所谓开办巡回法庭惩办不公、拜访并监视下级贵族,乃至一个非常干脆的理由——打猎和索贡。
非常巧合的这一届管家名叫丕平。管家一样是世袭的,由于不存在避名讳的讲究,一个名字可以代代相传。
管家丕平三世真是忠实打理着伯爵大人的钱包,他不敢有非分之想,恰是这份老实令他看起来的确人畜无害。
事实也的确如此,管家丕平没有权力野心,他小心经营着钱库,奈何去年的战争已经使得资金耗尽。
一日,晴朗的午后,博杜安特别召见自己的管家。当他做出这份决议的是否,已经预感到自己的钱快花完了。
一个没钱的大贵族算什么?下级贵族改为效忠他人,最后大贵族空有头衔最终只能成丧家之犬。博杜安最恐惧的就是这个。
“我们现在有多少钱?”他能从管家的脸上感觉到财政紧张,还是要亲自探查一番。
丕平勾着头不语……
“说话?!”
“是……我们的钱库……已经见底。”
“我有所感知。”博杜安狠狠眼下唾沫:“究竟……是多少?”
“我的主人,您还有不足两百磅的银币。”
“啊?就这么点?钱去了哪里?!”博杜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接扑上去,非常事态地揪住关键的衣领。
丕平也被吓了一跳,又继续听着大人的质问。“该不会是有窃贼挪用了?”
博杜安暗示自己的管家不干净,后者并不生气,就这样被揪着衣领解释起来。
关于多少钱给了战死的贵族做抚恤,安置难民花了多少钱粮、增购新武器组织新卫队的开支,乃至支付给边境市镇守军的额外津贴……
“大人,您是康慨的,若没有您的救助,很多人根本挨不过这个冬季。但是您继续这样下去,最后的钱粮也就耗尽了。”
“你说得有理!”博杜安悻悻然松开手,他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嘴上不愿服软,又问:“现在怎么办?没钱我可是要亡国的!”
“是!”丕平也是有备而来,这便故意低沉着嗓音循循善诱地问:“那么大人,您是否相信诺曼人?”
“他们?我不愿信。至少不信。”
“那么您对洛泰尔大王什么看法?”
“那个男人?我不喜欢他,他一旦腾出手来就会打我,届时我可能会主动投降。”
“投降代价一定是您要支付一笔巨款,以确保您家族权势永固。”管理财政的丕平言语一针见血,博杜安一时间无话可说。
丕平继续:“所以无论如何您都需要钱财,或是扩军,或是日后给洛泰尔纳贡。我不懂大贵族的争斗,我只知道您现在需要很多钱。”
“所以呢?你!给我搞钱!我要尽快得到财富。”
“这就是您召见我的目的?我的确有着办法。”
听得自己的管家这么说,博杜安如卸重负,他长出一口气:“该如何,你说吧。只要不违背信仰,都可以。”
丕平的手段非常干脆直接,便是以伯爵的名义组织官方的商队,针对诺曼人直接贩运羊毛。具体而言是寻找所谓的“罗斯商铺”,直接与罗斯的大商人做交易。
听起来这很离谱,事实上事实的条件是有的,只是弗兰德斯方面要有着巨大的勇气,要期盼罗斯人和丹麦人的和平许诺为真。
“究竟是谁在灾难前力王狂澜?是您!大人,那些农夫得到了您的庇护,现在生活重新安定,您有理由回收利益。今年我们的羊毛对洛泰尔方面完禁运,您下令封锁道路,禁止一切游商将羊毛贩运处境。您收集今年夏季的羊毛,就在复兴中的安特卫普港集结。而我,会主动为您找到罗斯商人。”
管家绝非光说不练之人,既然他提出了方桉并愿意落实,博杜安想不出有比这更容易发财的方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准了丕平三世决意动身的大冒险。
这个时代,商人被教会唾弃,根据信仰任何不劳而获的行为都是不正当,虔诚的教士不会与商人有来往,然而贵族们又需要这群商人提供必要的物资。
本地教会不喜欢丕平的家族,抨击其人就是个弄臣。为伯爵打理财物得到一定利益,就被教士们视作错误。博杜安很需要这种人,不过考虑到贵族们、教士们的舆论态度,他不可能给丕平家族任何的爵位,就算管家世袭,历代管家充其量就是一个管家罢了。
但是,谁会永远地甘于做低贱之人呢?
管家丕平被临时赋予重大权力,这样他便可以代替伯爵去各个村子征收超额赋税。
骑兵护送着突然打扮得衣冠楚楚的他奔向根特城外的村庄,他令村民集合,通告今年的贡品定额。
十一税是最传统的税法,农民五花八门的产出十分之一缴纳给教会,十分之一缴纳给伯爵博杜安。当前,因战争分裂了这个伯国,使得庞大的乌得勒支教区也跟着分裂。农民的十一税交给根特主教,另一个版本的十一税缴给伯爵,如此农夫实际成了五税一。
另外,还有最为传统的人头税,它是直接缴纳给伯爵的。丕平高调宣布:“你们都得到了庇护,躲过了战争,为此必须缴纳未来三年的人头税。你们或许拿不出足够的钱粮,就用羊毛抵扣吧!”
农民能有什么办法?伯爵的军队就算打不赢诺曼人,也能轻松收拾自己,更要命的是农夫没法从逻辑上证明伯爵的命令有误。
农夫忤逆自己的领主?这种行为将被绞死,且被教士定义为一定会下地狱的蠢事。
现在正值割羊毛季,经历劫难的各个村庄就希望靠着今夏割羊毛“回回血”。
自古以来是各村采割羊毛后便自行进行加工,羊毛会被沸水煮得脱脂、风干,之后塞进麻袋卖给商人。
农民自己是无法消费掉这么多的羊毛,于是弗兰德斯地区的农村的得体衣物普及率实际极高,无论老幼都是羊毛衣物。只是羊毛又不能当饭吃,本地土地不够肥沃又容易遭遇海水侵蚀,搞畜牧业比种粮食有赚头,奈何麦子才是活命的根本。
平常年景他们的粮食勉强够吃,就靠着出售羊毛原料和半制成品赚钱买额外粮食。奈何这片地界最大的一处纺织中心在科隆地区,商人从弗兰德斯进货,运向亚琛、科隆方向。商人只是运输原料,一番倒手就赚取很多。
有得赚就不错了!要求太多就是不够虔诚!
很多民众竟是这种想法,他们要赚钱也要脸面,不过对于丕平一家,反正家族的风评一直不好,脸面究竟算什么?既然得了伯爵大人抬举,那就恶人做到底吧。
丕平要求征收三年的人头税,民众明面上毕恭毕敬,背地里都在骂这个年龄已经不小的家伙家下地狱。
下地狱?死后再说。
丕平顾不得那么多,他自觉既然已经做了大恶人不如就做到底。
于是各个村庄都收到了命令,人们不太信相信伯爵大人如此苛刻,更愿意相信是这个丕平是贪婪之辈故意加码。
民众如何理解是他们是事,丕平要的就是羊毛。
由于伯爵的命令禁止了一切游商活动,胆敢去村子收购羊毛的商人已经发现就被军队逮捕,其人投入根特的牢房、财产部没收、子女部送入修道院。有人遭遇如此厄运,商人间传递消息的速度比箭失飞射得更快,短时间内已经无人敢去村庄收购各种物资,而边境道路也事实上对中王国的一切贵族领地封闭,即便有商人铤而走险也不能畅快出境。
伯爵博杜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制造“羊毛垄断”,而他自己却带着人跑到根特以西的滨海林地打猎,想着靠狩猎野猪满足自家吃肉的需求。
丕平便故意压低收购价,比平日里游商给的价码低了足足一倍!若非考虑到不能竭泽而渔,他就打算再进一步。
羊毛开始向根特城聚集,源源不断送抵博杜安的面前。
手推车上黄褐色的粗布麻袋被塞得极为瓷实,只要解开束口麻绳,里面正是被竭力压缩的略有黄色的羊毛。
只是抚摸这第一批货物博杜安便头皮发麻,再看站在一边笑而不语有意解答的管家丕平,他有着千万个问题想要问个清楚。
民众疾苦?这一切都是主的旨意。
博杜安觉得自己能在诺曼大军那里祈求一个“不袭击”的许诺,就足够民众感恩戴德地拿出钱财,因为和平的确有着明确的价码。
羊毛抵十一税和三年人头税,丕平又非常鸡贼地将本该进贡给根特教会的那一部分扣留下来。他甚至准备了话术,所谓“你们是神的仆人难道对世俗的财富极为贪婪”。教士们过苦修的生活反正饿不死,也的确没有教士过问经费去了哪里。
在外人看来这个丕平就是贪得无厌的恶棍,是有可能成为犹大一样的大恶人,甚至是根特主教亲自向博杜安建议要疏离这种坏人。
坏人?谁是坏人?不能给我搞钱的才是坏人。我的管家明明是好人!
当然这种话博杜安不对任何人说,也要求自己的家人禁止对相关话题做任何评论。
又是一个初夏的夜晚,世界一片太平,至少弗兰德斯这里没有任何乱子的迹象,边境城市也都相安无事。
晚餐吃的是烤野兔肉配燕麦粥,博杜安贵为伯爵,他在去年被罗斯的留里克王狠狠打了一顿,到目前为止依旧只能去过苦日子。
博杜安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年初在汉堡的大和谈,他完接受和谈结果,对于那些北方人提供的美妙餐饮欲罢不能。
野蛮?能烹饪精美菜肴的人真的是野蛮?至少在吃饭的问题上博杜安非常羡慕罗斯人,而且现在自己的餐桌上就有罗斯王送的彩色玻璃餐具,从而彰显自己的高贵身份。他倒是也清楚,玻璃器在罗斯人那里不算什么,甚至很多普通战士家中也有这样高贵的器具。
“你现在做得很好。”他召见丕平并赞誉。
“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丕平双手并拢,穿着长袍有如一根木桩,插着羽毛的屁兜帽难掩他卷曲的灰白头发,他的确年龄大了。
“现在羊毛陆续到货,接下来该是如何卖出去。你已经有方桉了吗?”
丕平不假思索便道:“有的。我派渔民去了乌得勒支方向,果然发现诺曼人在兴建他们新的杜里斯特,叫做鹿特斯塔德什么的。”
“他们伤害渔民了吗?”
“没有。一开始有误会,在搞清楚是咱们的人后便释放了。有足够的情报证明罗斯商人真的来了!而且,拿骚男爵也是刚刚抵达乌得勒支, 若非拿骚派人在鹿特斯塔德游荡,我们的渔民真的要被杀……”
丕平说了很多,他简直在做一场报告会。博杜安的脑子很乱,似乎那个“新杜里斯特”的鹿特斯塔德,明明是一块近海荒地,竟成了各方势力云集的香饽饽?
丕平得到的情报是,拿骚男爵移民队伍、罗斯商人、乌得勒支本地人、格罗宁根本地人、丹麦移民、刚刚打劫不列颠急于销赃的丹麦人,都在来茵河入海口徘回着。他们各有目的,正在兴建的鹿特斯塔德足够给这各路人员提供一个交流的机会。
这种好事怎么少得了弗兰德斯伯国?
只是丕平还没亲自去,他便狠狠打了一下胸膛:“我即将动身,我要与罗斯商人仔细谈谈,争取今年把羊毛都高价卖掉。”
“很好!你去办吧!”
博杜安没有立刻再表达什么,事实是他想要在事成之后赏赐给丕平一家一些好东西。赏赐爵位?不!也许,可以物色丕平家的男孩,以与自己的小女儿订婚,家族联姻就是最大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