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人们接下抛来的缆绳,将鲑鱼酋长号牵拉到码头的栈桥处。所有的缆绳捆扎在固定位置并扣上死节,仍漂在沃尔霍夫河上的大船这下完全稳定。
翘板被放下,扒在侧舷栏杆的斯普尤特带着他的伙计们急匆匆下船,接受诺夫哥罗德民众的好奇质询。
毕竟这艘船去私掠的事情,诺夫哥罗德人的大部分人并不知情。由于公国已经在环伊尔门湖区和诺夫哥罗德城打造出颇为完整的衣物加工产业链,他们下意识觉得此船就是来送货的。
“你们问我送来的是皮革还是麻布?全都是羊毛!”
斯普尤特摊牌了,对于他和伙计们是不需要这堆羊毛的。其中的一半属于王公,剩下一半也是要卖给王公。
下船的人们稍稍歇脚,又再度登船,将塞进麻袋压得紧实而沉重的未经加工羊毛从舱室搬出,放入已经耷拉到甲板的人力吊车悬挂的网兜里,被逐一运上岸。
那些劳动者很清楚一个事实,所谓大家能一直食君之禄还能月月领四个银币,是建立在纺织品原料稳定供货的基础上。倘若供应不畅,结果自然是产能下降,为此王公大人会宣布临时放假,干饭人可不希望这个。
在丹麦的商业文化,诸如羊毛这种货物默认是一百磅塞一个麻袋,它实则连带麻布的重量。如此安排实为潜规则,一来便于交易的统计,二来也便于大天平的称量。这些羊毛割下来就装袋,里面自然会混入一些树叶杂草。它被买家买走后第一步就是沸煮,洗净杂质的也是进行脱脂。
斯普尤特派人看管着羊毛,渴望第一时间面见王公并卖掉。
至于蓝狐,就算最近几天又恢复高热量饮食,想要短时间回归成胖头鱼是不可能的。
甚至于变瘦的感觉美妙至极,整个人已经无法接受过去的肥胖。
因为,战力的他能够勾头看到了自己的脚趾,这在以前无法想象。变瘦之后一身轻松,可以快速奔跑,可以纵身一跃抓到很高的树枝,这一切也是过去无法做到。
甚至于还有另一种奇迹!
他常自卑于第三条腿的短小,万万没想到这番瘦下来,那条腿还边长了。作为一个男人,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自信的。
他雄心勃勃,抵达墓碑岛不久就找来家族女仆发生关系实验一番,罢了就收为自己的仆人。还别说,这个男人是将情意的。
今日抵达诺夫哥罗德,蓝狐换了一身行头,重归罗斯商人的形象。华丽衣装穿在身,胡须重新续起来,至于那些信仰还是先放在一边。
蓝狐的种种表现自然引得埃斯基尔浑身难受,想不到这个约瑟夫蓝狐没有丝毫的改变,仍旧是那个蛮族商人。
不过蓝狐也不至于放弃信仰,胸口还挂着十字架,同时还挂着小精妮姆芙灵神祇像,乃至从墓碑岛一个妇女手里买到代表弗雷神的微型木塑像。他这是不懂得菩萨和佛陀,否则胸口的吊坠还得再增加一些。
这种事是埃斯基尔无法容忍的,倘若一人在法兰克境内做这种事,必被判处绞刑。
可他做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仍旧拥有教籍,埃斯基尔也不会选择举报。
聪明的他选择性地无视,只因这个老家伙有了当年的经历再不敢做任何可能惹毛罗斯人的事。
埃斯基尔也是第一次来到东欧腹地,他敏锐地察觉到围观的男男女女仅从面相上就定然不是罗斯人那种维京狂徒。他们的头发普遍偏棕色,不似罗斯人更加高挺的碧浪和极深的眼窝,这些人的五官略微平坦一点,且普遍尖下巴。
他们说的也不是诺斯语,埃斯基尔这下就完全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可这里的确是罗斯公国的领地。莫非这就是罗斯王公过去曾描述的在东方的领地的被统治着的斯拉夫人?
留里克带着很大的排场姗姗来迟,武装佣兵驱散人群,换上华丽行头的他前来码头区一探究竟。
“斯普尤特,你居然直接到了这里。也好,省得我再去新罗斯堡召唤你……”留里克开口便是一番客套话。
且看斯普尤特,这家伙动作非常直接,直指堆积如山的褐色麻袋,因为过于激动言语都有些结巴。
“您看!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在丹麦海域抢的宝贝。”
“宝贝?是什么?”
“全都是羊毛!”
“啊!羊毛?!”留里克瞬间狂喜自不用说,他拔出短剑兴匆匆而去,愤然一刺划开一布袋,被压实的羊毛瞬间压力得以释放,一团毛干脆“喷”了出来。
“这些麻袋,全都是羊毛?哈哈!”收了剑的样貌使劲拳击斯普尤特的胸膛,开心赞誉:“当我最缺乏原料的时候,你送来一船羊毛,你是公国的英雄。”
“我们还杀死了很多人,还有……”
须臾,那份航海日子被人捧着送到留里克手里,斯普尤特继续笑道:“很抱歉大人,我还不能熟练使用您钟爱的拉丁字母。我用咱们的传统文字记录了过去的战斗经历,请您过目。”
“很好。我会抓紧时间研读。看起来,你们的行动的确杀死了很多敌人,的确落实了我的命令。”
“那是自然!”斯普尤特就等着王公说这话,他打了一个响指,穿上等待的三人开始合伙奋力拉动一根缆绳。
一开始没人觉得那缆绳拽着东西,不过一直伸向船艉外的河水里。
他们咬紧牙关使劲,在围观群众人情那是什么之前,足矣催吐的恶臭先一步蔓延。
留里克可是历经血战之人,他嗅到气息立刻捂住脖子,兴奋的脸庞瞬间眉头紧锁,再定睛一瞧那出水网兜里挂的似一堆圆滚滚哈密瓜的玩意,瞬间明白那是头颅。
因为北欧民宗清一色的金发,甚至随着年纪增长逐渐偏白。死者的脸会逐渐灰白继而变灰褐,然头发依旧是金色的。
“可恶!我知道你们杀敌很多,想不到你们……快让他们把这些恶臭东西塞回水里。等你们离开是时候把他们扔到拉多加湖。”
“可是……”
留里克不想多言,急忙直言:“我会给你们赏金,现在终止恶臭蔓延。”
斯普尤特一个手势,臭气逐渐消散。这一遭的效果堪称爆炸,围观的妇女多人直接昏阙,还有很多人蹲下干呕。
佣兵们又奉留里克之命把闲杂人等全部赶走,如此一来就令衣着华丽的瘦子和另一位一身黑袍更消瘦者站立的身姿过于明显。
“你们?是谁?”留里克注意到了此二人,抬手便问。
那华丽的瘦子径直走来,摘下帽子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地中海式秃顶。实则也不尽然,此人的脑袋是被迫刮掉金发,头顶又在萌发密密麻麻的金毛。
“尊贵的王公,虽然我几乎变了一副身体,我就是布拉列瓦·古尔德松,我就是蓝狐!就是您任命的丹麦市场的负责人!”
“你是蓝狐?!”由于眼前的人完全是个偏瘦长的方脸,与记忆力的蓝狐那个大胖头鱼的脑袋完全两回事,留里克下意识一个后退,自然是完全不信的。
蓝狐耸耸肩:“的确,我遭遇到一千名丹麦人的围攻,纵使杀了他们很多人,我和我的人还是失败了。多亏了一开始就挖的地道,我成功逃跑。至于后来,我逃到了法兰克,渡过了一年颠沛流离的生活,现在终于回到您面前。”
他如此说话,留里克倒是有一点相信,就是这些描述深究下来怎么想都太过于奇幻。
当是事,那位黑袍的瘦老头儿住着十字架木杖走来,不用说这家伙的所有打扮都是最典型的传教士。
看着此人的脸,留里克立刻想到了那个老家伙:“你写别说话!让我想想。能做着我的船抵达罗斯还能面见我,我只给一个法兰克人特权。就是你,埃斯基尔!那个一直劝我信仰你们那个破神的家伙!”
一下子就被王公数落一遍?埃斯基尔内心的怒火刚是一个火苗,就被自己的信仰力量生生按住,因为根据他笃信的东西,七大罪里的暴怒是必须被克制住的。
埃斯基尔看到了长成后的留里克王公,果真如那些描述的那般,王公具备了真正男人的外表,身材变得高大,脸颊到下巴都覆盖一层薄薄的金色胡须,显然这些胡子还是被故意修剪过的。
他急忙说明自己的身份,又公开透露:“海泽比发生了可怕的战争,到处都是死人,我收留了落难的蓝狐,奈何我差点也被丹麦人杀死。不过您要求我做是事全部都做好了,我……也想与您好好地聊一聊。”
埃斯基尔暗示已经非常明白,码头自然不是议会场所。短时间内巨量的外部信息袭来,留里克不得不整理一下脑袋,尤其是好好考察一番“华丽的瘦子”是否真是那个曾经的胖头鱼。
羊毛被一分为二,斯普尤特将属于自己的那份以很低的价格卖掉,如此换来王公不对其他战利品的追问。
在海外私掠前前后后长达三个月,确实除了一船舱的羊毛缴获,他们并没有抢到很多银币。今年还能再去丹麦海域转上一圈,考虑到当地也是八月份麦收,正好可在秋季的贸易繁荣期再捞上一笔。
斯普尤特一众人就在诺夫哥罗德休整,从这座繁荣的城市购买生活用品。
被公开贩售的成品袍子立刻引得“皇家海盗”们的注意,他们不是傻瓜,知道这些裁缝复杂的衣服有着很不错的御寒能力且穿起来非常得体。这就是留里克的国营制衣厂的拳头产品,现在就以出厂价一件二十银币为海盗购买。他们不仅买这个,皮靴、皮手套和帽子一并购买,另有制衣厂的简单缝制的蓝白纹的海魂衫t恤也要额外购买一件。
如此的购买举动留里克能明确知晓他们其实捞到了不少银币,按照约定自然要收取一半的钱财收归内帑,现在以商业的手段不还是收割掉他们抢掠的财富?
斯普尤特的事情留里克暂不关心,唯有这一本航海日子的内容备受他关注。
十位妻妾连夜将内容转写为拉丁字母,最后整理成翻译好的文件摆在留里克的面前。
这下留里克终于清楚了他们在丹麦海域的作为,乃至偶遇埃斯基尔一行的事实。
不过比起蓝狐的奇遇记,这些都显得不算什么。
留里克、老奥托、蓝狐和埃斯基尔,四人就在城市的罗斯杜马内深入会谈。且有斯维特兰娜坐在一边记录会议的内容。
关于海泽比的战争、丹麦新王霍里克的后续作为、法兰克人表现出的对丹麦强硬态度,还有关于法兰克尤其是东法兰克部分的市井生活,都在会谈范畴内。
相比之下,关于留里克事实上的大儿子雷格拉夫的教籍问题的确得到确认,埃斯基尔拿出了罗马教宗的批文,以娟秀拉丁字体书写在羊皮纸上,整个文件再被兰斯大主教辛克马尔签名确认,认定雷格拉夫的教籍,教名为约翰,并为麦西亚王国的第一王位继承人,并追认去世的玛丽为麦西亚女王。
教廷如此痛快是有原因的,如果说法兰克瞧不起北方的一票维京蛮族,教廷的态度反过来。过去的二百年,罗马方面大规模派遣教士去北方传播信仰,埃斯基尔被册封“北方圣人”,他的诸多美言说服了教宗本人,也令教宗高高兴兴获悉了这样一件事,即“北方的罗斯公国有望举国皈依”,并指出此乃他一人的功劳。
自然这些都是上年纪的埃斯基尔的吹牛,亦是美好的夙愿,何况这家伙还痛斥皈依者霍里克做了丹麦王转手就是背叛。
罗斯公国速来与丹麦为敌,教廷现在没有实力讨伐叛逆,他们倒是很乐意看到法兰克军队发动讨伐。倘若再把罗斯人收纳进来,局势一片大好。
教廷并非真的不涉及世俗的权力,他们处在亚平宁半岛如今自成一国,纵使是人间天国,世俗的烦恼也有太多太多,单纯的清心寡欲一心奉神已经不合适。
无论那个孩子的父亲是否是蛮族,孩子已经接受洗礼,且的确是正统麦西亚王国的后裔。麦西亚现在没有合法的国王,他们的确需要一个教廷官方认证的事态的发展超乎留里克的想象,当撤回来的人们指出丹麦人摧毁了罗斯商铺,在得到新消息前留里克的态度就是单纯的暴怒,瞅准时机必然发动大规模复仇。
雷格拉夫有了高级贵族身份,罗斯公国有了直接控制那个小王国的合法资格。
但是丹麦的事情太过于复杂了。
想不到国际局势变得动荡,不仅仅是海泽比的罗斯商铺,整个海泽比都成了战场。
因为埃斯基尔是从不莱梅动身离开的,当地伯爵得到了王子路德维希的军队凋零。伯爵除了带上自己的全部扈从,也突击招募了一批农民,组织军队响应征召。似乎东法兰克的主力军队都在调动,至少不莱梅伯爵得到的命令是进攻丹麦。
就是因为新丹麦王的一些作为导致法兰克丹麦战争爆发?如此一来,就算丹麦人不对罗斯商铺动手,法兰克军队一样会动手。
战火兵燹弄得罗斯的确丧失了丹麦市场,站在留里克的立场上,敌人从单纯的丹麦扩展到增加一个法兰克。
这场费尽口舌的会议弄得留里克浑身汗水,信息量之打也迫使斯维特兰娜记录了十页纸。
但会议上变瘦的蓝狐一直在使眼色,明显这家伙有更私密的信息要说明。
wanshu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