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饭馆虽然服务态度很一般,但手艺着实地道。非常地辣,非常地香,份量非常地足,三人吃得满脸通红,饱了胃也饱了嘴。甚至程希还给老向同志叫了瓶酒,反正她从泼妇家顺来的坛子里有大把的各种票,粮票,糖票,酒票,油票,甚至还有一张自行车的车票。而且很多都是省票,也就是只能在云南省使用的票。想着既然要离开了,程希用起来毫不吝啬。
虎子是三人中间真正的小孩。吃饱之后,眼皮就开始打架,程希哄了两句,躺在驴车上就打起呼来。
老向那瓶酒没喝完,但也有点晕乎乎地。此时,三人都在镇外,驴车停在路边。住店要花钱,老向舍不得,更不许程希逞着有钱就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在这点上,程希愿意顺着他。他愿意管自己,那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呢。
老向热得很,敞着怀,吹着小风,坐在车头,看向不远处染红半边天的夕阳,一口一口地喝余下的酒。这些年,人人都活得很累。战战兢兢,整日就在算计着怎么才能安,怎么才能吃饱饭。但今天,不知道是风太柔和,还是夕阳太美,老向竟诗意地冒出类似于“寂寞”的感觉来。
“向叔,镇子附近有个海子,你知道在哪儿吗?”程希没忘记她的第二件大事。以后回了上京,在城市里再想丰富庄园的物种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海子?”向叔的声音不象平时那么亮而干脆,而是带着点沙哑,软绵绵地回了一句:“是啊,我知道。在镇子向东走三十里,小龙山上。很美的一个湖,清晨的时候会起一层烟,仙境一样。不过,前些年淹死了不少人,就少有人去了。现在应该划在镇林场的名下了吧。我记得小时候我还跟哥一起去过。那时的小孩子都爱去……”
不管不顾地,向叔就说起了从前。这种酒后话痨症并不稀奇,只是这时代有能力喝醉的人不多,敢于喝醉的人更少。老向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喝醉过了,要养家养孩子的男人,责任是种幸福,但确实也是个重担,他不能任性才能做一个好男人。
程希看着老向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还不忘轻轻地在儿子背上拍打着,那种温柔劲儿,程希有一秒很想哭。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被人当成一个孩子般怜惜了?自己的心,自从父母过世后,就慢慢地被磨成了一只橡胶球,连自己时常都无法看清,它到底为什么在跳。
七五年,自己原来的父母应该还没结婚呢。是啦,他们现在还不认识呢,父亲还在内蒙插队,母亲在黑龙江。七九年,他们才陆续随着政策转变而回到他们的老家,然后结了婚,有了自己。想想程红的知青生活,再想想父母,程希第一次体谅了父母对知青生活的回忆时的絮叨。
当年,父母话当年,要不气愤,要不怀念,总没有心平气和的时候。每每见他们如此,程希都嫌他们莫名地不稳重。现在才明白,他们把人生最精华的青春岁月都丢在了那些荒山野岭中,过着愿意或不愿意的集体生活。体味着绝望,体味着痛苦,同时也经历过甜蜜,经历过欢笑。这些……都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无法抛弃,甚至无法漠视。自己当年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老向与程希,一大一小两个背景,坐在夕阳的剪影里,配合着含着酒意的回忆,直到暮色降临,天变成如往事般沉默的青色,风一点点变凉,一弯新月升了起来,天空深蓝如黑。繁星点点,如此完整的星图让程希为之惊艳。
老向把酒话说完,顺势就歪在儿子身边睡着了。白天在板车上睡了一天,程希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看了看相拥而眠的父子二人,跳下板车,手一撑,把板车从驴背上卸下来。非常轻松地完成这个动作,让程希再次感叹这身体的强大。程希伸手把板车连同两父子收进空间,看样子最少也得睡几个小时。收进后院,空间的其它动物没办法骚扰到他们,不至于唤醒他们。
办好这一切,乘着夜色,程希骑驴向镇东狂奔而去。
其实,程希在此之前从未骑过驴。白天有老向在前面牵着,身前有虎子可抱,当时觉得挺好玩,挺容易。可现在只有自己一人,突然狂奔起来,程希就觉得太可怕了。摆脱了板车,青驴似乎觉得欢喜得不知怎么表达才好,每跨出一步都跳得老高。于是,每一个起伏都让程希感觉可能会把自己颠飞出去。
太,太可怕了!!
程希死死地掉驴脖子,免得跌断自己的脖子。
这样坚持了才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已经属于镇林场的海子。程希不认识路,但这驴显然认识,自动就来了。只是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遇着,林场也没个拦的栅栏什么的,顺顺利利地到了海子边上。这点让程希有些吃惊。这个时代对公物看管得实在不严。
云南管湖叫海子。到了湖边,青驴似乎也尽了兴,自觉地停了下来,不顾手软脚软的程希,自顾自地踱到水边喝起水来。
程希顺着边滑下来,惊魂未定,好一会儿站不起来。纯粹是吓的。等缓过气来,才发现这湖晚上真美。满天星光都洒在了湖面上,看起来幽静,又充满梦幻感觉。如果这时候,从漆黑的从林里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自称神仙,程希也一定会相信的。
挥手,放出板车父子。两人依旧在睡。虎子在父亲怀里,口水把老向衣裳的前襟都打湿了。两人都是一脸笑,显然做的都是美梦。程希看了两秒,心生羡慕。顺手又给搭上床被子,免得着凉。这才又摆出一床,钻进被窝,看一湖星光,微微叹息。
想家了。就算有了新生,有了新的家人,变得年幼,一切都可以重来一次,甚至还逆天地拥有了一座随身庄园。种种美好都是自己从前想要极了的。但程希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在怀念,怀念那个只有不到五十平米的小套房,被丢着乱七八糟的衣服的沙发,随手放在床上的小本,或者是窗台上从来不记得浇水依旧长得生机勃勃的仙人掌……
那个时代的程希,父母已经不在了,自己一个人也过了几年,天天忙得连宠物都不敢养。不知是不是因为焦虑,她特别爱吃,也爱做,生生在几年间就从一百斤的普通人长成一个一百七十斤的大胖子。也从一个厨艺小白成长成一个可以开私房菜馆的厨房大拿。
与现在这个程希相比,前世没有任何优势。年纪大,没有亲人,肥胖,对未来迷茫。不象现在,拥有随身庄园,程希几乎可以想像自己的未来是如何容易就可以到达自己的目标。可,就算是这样,竟然还是怀念。
程希也挺不理解自己的。狠狠地拭了拭眼角黯然渗出的水珠。
“无聊!”
自言自语地恨了自己一句,拿出个桃子,大口地吃了起来。咔嚓咔嚓,给这静夜添了几分活泼的生气。
还没咬完,程希突然感觉手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撞了一下。本能地,程希吓得手一抖,幸好没叫出来,但只咬了一半的桃子却掉下来,从被子上滚了下去,落在草地上弹了几弹。
心怦怦狂跳,程希捂着胸口一回头,脸登时扭曲了。又好气又好笑,竟然是那头青驴。刚才自己忘了把它收起来,它竟然也没跑掉。看自己吃桃子,也许是馋了,就蹭过来拱程希。结果闹出这么个大乌龙。
此时,它已经低头把掉在地上的桃子含在嘴里,大嚼了起来。大大圆圆的眼睛,得意地看着程希,好象在说:“你看,我也吃到桃子了。”
庄园里那株长了好些年的桃树,比平常的桃树长得要高得多,这驴就算伸脖子也吃不着,不知道馋了多久。
程希拍了青驴的脖子一巴掌,恨恨地说了句:“今天你可是吓了我两次哦,记得,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青驴哪里会理程希的小巴掌,她根本没使力,跟按摩着不多。半个桃子两口就咽了下去,青驴完没过瘾,顺着程希的手,硕大一颗脑袋伸过来,再次拱了拱程希,大眼睛眨呀眨地,明显就是在说:“再给我一个桃子吧,我可乖了!”
程希被它拱得直痒,咯咯地笑了起来。也不再恼它,这么通人性的驴,程希可没见过。手一翻,又拿出一桃,还没递出,就被青驴快如闪电地叼了过去,不忘感恩地又蹭了蹭程希的小手,才开始眯着眼睛嚼了起来。
“我也要。”
虎子迷迷糊糊的声音在一边响起。程希回头就看见他翻了个身,还没起来呢,眼睛也没完张开,显然还没清醒,显然是睡了半途,醒了一秒,看见桃子,就本能地知道要吃的,还真是……
程希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孩一驴真是差不多的本性啊。果然,没理他,没三秒,他就重新睡了过去。
被青驴和虎子这么一搅,程希那点悲春伤秋的小情绪渐渐消褪。心静下来,立刻困了。打了个呵欠,把青驴收回去,把泼妇家的狗丢了出来。那狗不知是不是还记得当初是程希把它一石头砸晕的,一出来就想对程希叫。可一看周围的环境都不认识,瞬间萎了。小心翼翼地围着三人的床闻了闻,在附近轻快地溜达了一圈。对于远处黑黢黢的树林看都不敢看,就卧在程希床边,乖乖地没敢吱声。
有狗守夜,程希就安生了。丢给它只鸡腿,看它屁颠屁颠地一脸殷勤,就微笑了一下,闭上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式,没一会儿,也象虎子一样,打起了小呼噜。
一夜,三人都睡得很舒服。早上是被鸟鸣声吵醒的。程希睁眼,晨光微熹,森林里的早晨清新而美好。伸了个懒腰,就看见老向已经起来,坐在板车上很惊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过了好一儿,又转过头看着她。
程希笑嘻嘻地向他点头:“早,这就是那个海子,我今天想在这里玩一玩,你和虎子下山买东西吧。买完东西到这里汇合。”
似乎觉得程希的话很难懂,老向沉思良久才点头同意。起身,拍了拍虎子的屁股让他起床,嘴里回了程希一句:“让虎子和你一起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程希心中一暖,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嗯,我把驴给你。”说着,挥手把驴放了出来。
“程希我饿了。”虎子抱着肚子从板车上跳下来,直冲程希跑过来。
“叭!”虎子的脑袋被拍了一巴掌:“除了睡就是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老向怒了。并不是因为儿子没出息,而是儿子完无视自己这个老爸,竟然第一时间向一个比他小一倍的小娃娃要吃的,还要得这么顺溜!实在……太丢脸了!
看老向脸憋得通红,程希哈哈笑了起来,也从床上跳起来:“要吃饭得先洗漱!虎子,我告诉过你的,你忘了?”
此言一出,老向耳根都红了。儿子竟然被小丫头教……还教得对!这心情真是复杂难明。无言接过程希拿出来的搪瓷盆,拉着自己无知的儿子往湖边走去。
程希今天不可能去空间里做,只好把食材和炊具拿出来,自己和虎子去拾柴,砌简易炉灶的事就交给有野外生存经验的老向同志来做了。
看老向简简单单地就砌出一个比自己费神砌出的好十倍的炉灶,程希羡慕嫉妒恨,仔仔细细把这个炉灶的结构记下来,决定以后在自己庄园里砌个更好的。
有老向在,自然不会用小娃娃程希动手,顶多洗了两片菜叶,其余是老向同志搞定。早餐在虎子的欢叫声中做好了。
早上吃米线是云南的传统。再加上程希备有骨头汤和熟肉,味道相当不错。虽然程希自觉有可能做得比老向美味,但绝对做不到他这么地道。这种家乡美食拼的就是个家乡味。程希心服口服。
三人各吃一大碗,同样的,心满意足地虎子去湖边洗碗。看着这一切的老向只是抿了抿嘴唇别开脸去,不再象第一次看见时那样纠结了。叮嘱好儿子,老向背着背篓,骑着青驴向山下而去。
海子很大。虎子也很贪玩。过了最热的中午,他还不肯从水里出来,一个劲地扎猛子,乐得不知今夕何夕,真到程希青了脸怒吼,才没脸没皮地笑嘻嘻地游到岸边。长了些肉的小身板,光溜溜地滴着水就向程希跑过来。看着那个小小的,晃当晃当的小家伙,程希非常无奈地扭过头去,兀自在心里自我安慰:“是你自己非要露,我不是故意要看你这个小屁孩的的哦。以后长大了别怪我,别怪我……”
虽然有这样让程希无奈的经历,但海子给程希的惊喜实在不少。在虎子的帮助下,首先,是让庄园多了很多鱼虾品种。程希认得的只有青鱼和鲟鱼,其余的程希完不认识。看那牙口长得凶残地向下,应该有一些是食肉类的鱼。但程希并不嫌弃,来者不拒,物种越丰富越能更好地生长。
此外,还有捉了许多泥鳅,鳝鱼和水蛇,最最可贵的是,这海子里还有螃蟹!看起来很肥,正是好食时节。可惜要拿来当种,程杀只能吸吸口水,忍痛把它们丢进庄园的方形湖泊里。
林子里的收获也不小。象牙菜,蕨根菜,很多不起眼的小菜,野菜都被程希满怀欣喜地收进空间。更别说更多的树种。程希认出了酸红木,这可以打家具的好东西。几十年后,贵若黄金,国内还被砍完了,从越南老挝走私。自己在庄园里种了它,虽不至于发财么,但打个家具,雕个玩艺儿什么的,就不必求人了。也不知道自己不认得的树里,有没有别的什么珍贵树种,比如,紫檀,或者黄梨木之类的,如果这些一应俱的话,那就太爽了!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程希的嘴都快咧到脑后勺了。要不是虎子在,程希肯定第一时间就要回空间去好好打理一番了。那种淘宝过后要一一过目才安心的心理,让程希一直到跟着老向父子回村都心里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