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果结亲,不是与阿果两个人的事,而是雍丘王府与太尉府的事,雍丘王与太尉能否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劳的事。”夏侯徽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大,却义正辞严,让人无从反驳。
话音未落,谢夫人和曹志便已经点头赞同,德阳公主也跟着点头,目光殷切地看着曹苗。
曹苗盘腿坐在榻上,歪着脑袋,托着腮,打量着不请自来的夏侯徽,看起来有些莫名的不安,不停变换坐姿。
夏侯徽名义上是陪德阳公主一起来见谢夫人,顺便来看看他。可是明眼人都清楚,夏侯徽此行的目的就是他,就是他与司马果的亲事。她本人也不隐晦,开门见山,直指要害,根本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曹苗理解夏侯徽的心情,也赞成她的分析。
如果雍丘王府和太尉府结成婚姻之家,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曹叡。
与宗室有婚姻关系,司马懿就不要再想着统兵的事了,他应该主要避嫌。同样,与三公之一的太尉有如此紧密的婚姻关系,曹植以后就只能安心做个皇叔,否则就是有野心。
如此一来,曹叡多了两个得手助手,消除了两个最大的隐患,而且是两个有宿仇的隐患,联手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无,赚大发了。
在这样的利益面前,曹苗与司马果的意见并不重要。有君父在,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了。夏侯徽来向他解释,已经是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给他留面子了。
“有件事,我不太能理解啊。”曹苗笑眯眯地看着夏侯徽。
“说。”
“孟子说,舍生取义。又说,以义治国,何必言利。怎么们一开口就是利,却丝毫不及义。”
“为君尽忠,为父尽孝,为天下安而舍一己之利,难道不是义?”
“可们舍的是我的利,谋的是们的义,这合适吗?”
夏侯徽盯着曹苗,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允良奉行的是杨朱之道吗?”
曹苗笑了起来,眼神更加放肆。“别给我扣帽子。谁也没规定奉行杨朱之道就该死啊。当然,们可以鄙视我,这是的权利,正像我可以鄙视一样。”
夏侯徽被气得笑了起来。“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被允良鄙视。还望允良不吝赐教。”
曹苗出了一会儿神。“我问一个问题啊,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在心里想想就好。”
“说。”
“嫁给司马师这几年,他对的态度有没有过变化?比如说,父亲病故之后。比如说,太初出任洛阳典农之后。又比如说,他父亲被罢免兵权之后。”
夏侯徽心中一乱,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曹苗将夏侯徽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随即又笑道:“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太初没有出任洛阳典农,如果司马懿没有被剥夺兵权,转为太尉,他们会这么热心,非要把女儿嫁给我吗?”
“允良,想多了……”
“我想多了?”曹苗打断了夏侯徽。“我读书少,可是这点直觉还是有的,可别想着骗我。别忘了,当初说司马懿会纵敌的人就是我。事实证明,我不是说疯话。”
夏侯徽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来,心里却依然憋闷。
她清楚,曹苗说的都是事实,司马懿父子现在之所以急着要将司马果嫁给曹苗,并不是他们有多看重曹苗,而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司马懿失去了兵权,曹植、夏侯玄却得到了天子重用,他们需要这个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向天子示忠。
司马师让她提前这么多天结束别居,回到正室,意图已经很明显。
可是,不管曹苗怎么说,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就是面对现实,正如司马懿父子一样。促成这桩婚姻,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至于司马师待她是不是真心,本来就不重要。
与现在谈的这桩婚姻一样,她的婚姻本来也是利益交换,与感情无关。
夏侯徽调整了思绪,恢复了平静。“允良,这都是的一己之见,虽不见得全错,却未免失之偏颇。诸子百家,信奉哪一家的道义,是个人的自由。可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隐士,是大魏的宗室,身上流的是皇族之血,怎么能信奉杨朱之道,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
曹苗不得不暗赞一声,这夏侯徽的确聪明,不好骗啊。
“说得没错,我是宗室,理当为国效力,不能一毛不拔。”曹苗摊摊手。“可我是个病人,力不从心啊。那么多宗室子弟不为国效力,非要盯着我一个病人,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我好欺负吗?”
曹苗说着,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哽咽起来。“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的阿母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如今葬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到哪儿去问她?”
此言一出,谢夫人也尴尬地闭上了嘴巴。哪怕她对曹苗再关心,毕竟不是曹苗的生母,这么多年,曹苗也没正眼看过她。
德阳公主也心软了。她虽然赞成这桩婚姻,可是她清楚,很多人能从这桩婚姻里获益,包括她,唯独曹苗是个牺牲。如果崔夫人在世,大概率不会同意这桩婚姻。虽说婚姻与否,双方的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利益,可是也没道理把亲生孩子往火坑里推啊,有的是更好的选择。
她现在就后悔将夏侯徽嫁给司马师。如果不是司马懿失势,而夏侯玄却得到了外放的机会,司马师会怎么对待夏侯徽,还真是不好说的事。即使夏侯徽不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感觉得到。
与司马氏联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对曹苗这个心智不全的病人来说,更是如此。
“媛容,要不……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着急。允良他……”
夏侯徽想了想,缓了神色。“允良,耳听为虚,目见为实,与其听信传言,暗室生疑,不如见见阿果再说,如何?我敢保证,阿果是个好女子,娶了她,绝不会后悔。”
“若是后悔,赔我么?”曹苗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说道。
夏侯徽哭笑不得,随口敷衍道:“行,将来若是后悔了,我赔。”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自觉失于轻佻。奈何无法收回,只得作罢。
曹苗迟疑了片刻,怯怯地说道:“那……就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