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徽彦在快宵禁时分才回来, 林未晞替他解朝服上的暗扣, 嘴里难免埋怨:“王爷,今日又是什么事缠着你,竟然让你现在才回来?”
林未晞这些话仔细论来对皇帝和首辅十分不敬,可是顾徽彦听到却忍不住笑:“是他们不好, 王妃莫要生气了。”
林未晞被顺着毛捋, 顿时也不太好意思继续无理取闹。她已经将外面的配饰解下, 她环住顾徽彦的腰,手指灵活地解开他腰间的革带。如今林未晞对如何脱男子的朝服十分有研究, 早已不复当初连革带都不会系的生疏。她将革带放置在丫鬟的托盘上, 微踮起脚尖,将肩颈处的暗扣解开。
顾徽彦对林未晞的动作非常熟悉, 两人默契十足, 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和谐好看。顾徽彦换上了家常长袍, 丫鬟们捧着替换下来的朝服倒退出去, 将朝服浆洗熏香之后, 才能再次送进来。换衣的时候丫鬟只是在旁边接衣服,真正动手的只有林未晞, 现在燕王衣服已经换好,丫鬟们十分知趣地退下, 将室内空间留给王爷和王妃。
林未晞坐在罗汉床上, 从琉璃盏中挑了几枚樱桃, 顺势递到顾徽彦嘴边。顾徽彦垂下眼看, 林未晞细葱一样的手指捏着殷红的樱桃,说不出哪一个更好看。
林未晞以为顾徽彦不肯吃,轻哼了一声,自己拿回来吃了。顾徽彦隔着一张矮几,看着林未晞从绚丽剔透的琉璃碗中挑出樱桃,细嫩的手指衬着樱桃,让人特别有食欲。
他喉口动了动,伸手替林未晞拭去唇角的红渍:“怎么像猫一样。”
林未晞并不在意,她反而嫌弃顾徽彦替她擦嘴的时间太长,简直耽误她吃樱桃。林未晞握着他的手推开,顾徽彦指尖还残留着细腻温软的触感,他将手放在桌下,指尖摩挲,心中略感遗憾。
林未晞闲闲地挑着樱桃,对顾徽彦说:“王爷,世子妃回来了。”
顾徽彦仅是点头,他在回府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些人倒机警,懂得走林未晞的门路,既然是林未晞带回来的,顾徽彦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了。
林未晞每日总是要将府中的大小事和顾徽彦说一遍,虽然顾徽彦可能已经知道了,但这都是她这个妻子该做的。顾徽彦对这个举动也是暗暗支持的,这些事虽琐碎但真实,尤其是它们从林未晞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能给他一种强烈的家的感觉。
当然,他产生这种感觉,也有可能根源在于是林未晞说出来的,而不是在于这些琐事。顾徽彦自从遇到林未晞后就发展出一个新的爱好,他很喜欢听林未晞说话,尤其是她骂人的时候。林未晞哒哒哒说着她今日的成果,顾徽彦眼中含笑,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
林未晞说完之后,怀着某种蓄意挑事的心思,问:“阴阳壶的事情,王爷你知道了?”
当日林未晞演示阴阳壶时顾徽彦也在场,后来林未晞没有再管,但是顾徽彦必然将整件事的脉络都掌握了。顾徽彦没有回答,而是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奇啊。”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眼中是了然的笑意。林未晞不肯服输,强行犟嘴:“我当时只是觉得奇怪,所以才让宛月将酒壶取过来看,后面的事情我又不知道。王爷,要是某件事你只听了一半,你对后面的事情不好奇吗?”
顾徽彦笑了出来,仿佛没有看穿林未晞的坏心,她真的只是好奇,才问起高然一样。顾徽彦说:“后面的事情没什么意思,你没必要知道。你只知道类似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就是。”
林未晞当然也不想听后续,她真正想提点的是,顾呈曜受罚了,高然做错的事更严重,她不用吗?
“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其实顾徽彦对如今这位世子妃十分不喜,心思恶毒,偏偏还是很下作的阴毒手段,若是她心狠手辣有勇有谋,顾徽彦反而要高看她一眼。可惜没有,是一些诬赖女子私通、栽赃陷害的下作伎俩。顾徽彦能接受阴谋诡计、六亲不认,但是对魍魉伎俩却很反感。
可是人是顾呈曜自己娶的,能怎么办?高然做了什么,加倍罚到顾呈曜头上就好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顾徽彦说:“凡事我只和掌权的那个人清算,他们内部如何处理我并不关心。”
也就是说,他不会管高然任何事了。
林未晞听到后并不意外,这就是燕王的行事作风,早在顺德府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那时林勇的封赏被扣押的厉害,甚至金书铁券也被那个狗县官私吞了,然而顾徽彦得知后什么也没说,他没有对一众吓得要死的县城小官做出丝毫惩罚,他只是直接写信给张首辅。
现在这次也是一样,顾徽彦不会罚高熙,他只会把账累积到顾呈曜头上。至于顾呈曜回去后如何对待高然,这和顾徽彦有什么关系?
林未晞突然有点好奇,她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王爷,你到底罚了世子什么。今日世子妃问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徽彦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没什么,略施小惩,算不上大事。”
这还只是略施小惩……林未晞咋舌,她半开玩笑地说:“那我真该多谢王爷了,我当初那样胡闹,王爷也没对我施加惩罚。”
顾徽彦失笑:“你哪能一样。”
这不是林未晞第一次从顾徽彦口中听到自己是特殊的了,林未晞不知不觉就笑得骄纵自恃,她说:“王爷,世子妃在娘家住了好几天,世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今日世子妃回来,他也没有露面。今日在英国公府我没好意思说,世子对世子妃,是不是太过冷淡了?”
“他们夫妻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若是有了矛盾就来找你,夫妻冷战也来找你,你哪来这么多功夫。”
话虽这样说,可是儿子和儿媳闹得不好看,哪一家不是婆婆出面圆场,骂完儿子再去哄儿媳。林未晞内心也是不想管的,可是她还有些迟疑:“我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管,这样好吗?”
“这是他们应该的。”顾徽彦虽然还笑着,但是眼中突然透露出些许意味深长来,“你怎么这样关心他们夫妻的事?”
林未晞得了燕王亲口特赦,正开心着,猛不防听到后面这句问话。她流光溢彩的眼眸顿了一下,随即混若无事地继续挑樱桃:“我毕竟是他们的长辈,小辈夫妻失和,长辈怎么能不关心呢?”
顾徽彦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林未晞怕顾徽彦翻旧账,赶紧转移话题:“王爷,我今日去英国公府,路上遇到了一个十四五的少年。他记忆特别好,对数理敏感,胆子也大,我看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日后成就必不会低。”
这件事情顾徽彦也听属下说了,有人敢冲撞林未晞的马车,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只是顾徽彦没料到,林未晞对这个人的评价这般高。
顾徽彦压住原来的话,转而问:“你很欣赏他?”
“对啊,聪明又勤奋的人才谁不喜欢。”
既然林未晞喜欢,顾徽彦反而不好下手了。顾徽彦心里浮现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林未晞对英国公府的事也太过关心了。他问:“天底下天资出众的人数不胜数,勤勉坚韧的寒门学子也渺如星辰,你为何独独在意高恪?”
当然是因为他也姓高了。具体的理由林未晞没发说,只能笑了笑,含糊道:“合眼缘而已。哎,王爷,你怎么知道他叫高恪。”
“回答我的问题。”
林未晞心里咯噔一声,她举止不变,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快变得凶恶:“你凶我?”
“没有。”
林未晞哼了一声,撇过身子不说话,只留给顾徽彦一个背影。顾徽彦无奈了,只能哄之:“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问就是。燕地属臣家有天分的孩子还有许多,如果你喜欢,我改天让他们夫人带进来给你解闷。”
林未晞顺利过关,她顺势放软了神情,说:“不必这么麻烦,我只是看到聪明的孩子,很喜欢罢了。”
顾徽彦心中一动,若有若无地试探了一句:“王府里如今确实有些沉闷了。让他们的夫人多带着孩子来走动,给王府添些生气也好。”
话题突然谈到孩子身上,林未晞心神凛然,脸上的笑马上冷淡下来。这不是方才刻意装出来的生气,而是发自真心的,从内而外的冷清。
林未晞终于意识到燕王在试探她。试探她什么,对世子之位有没有觊觎之心吗?林未晞不想谈这个话题,她本能地抗拒可能听到的结果。而顾徽彦见林未晞神情冷淡,以为她不愿意。
方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仅是沉默了一会,顾徽彦就开口了:“如果你觉得闷,大可随时传人进来,倒不必局限在属臣之中。我回府之前正和皇上说避暑的事,如果没有意外,今年会去行宫避暑,故而才耽误晚了。”
林未晞也配合地接口:“原来王爷在和圣上谈出宫的事,难怪回来这么晚。那这几日,我先收拾收拾行李,替行宫准备着?”
顾徽彦低低应了一声,说:“你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