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洒在街面,留下斑斓的影子,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缘行带着徒弟穿过城门,也许是人流如织的热闹气氛感染,他解下了斗笠,现出光溜溜的头顶,感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心情大好。
回头看了眼小弟子,这些日子跟着行脚化斋,对方竟然又瘦不少,皮肤也黑了。不过,这次超出计划的出行,终有助益。
他能看出来,小徒弟的傲慢之心已消减了。
“为师送你回家吧。”缘行冲着徒弟笑了笑,想想又吩咐道:“这些天你也累了,回家后休息两日再去客栈找我。”
“是。”听到能回家,洪清瑶的情绪一下子高了不少。
可没等他们前行多久,小徒弟突然跨前几步,拽住缘行的袖子,身子贴过来小声道:“师父,对面街角上有个小官一直在看着您。”
缘行仍自低头,呵呵笑道:“咱们别管,走自己的便是。”他自然早发现被人注视,以他的眼力,方才略一扫过便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不愿有过多牵扯,全当没看见而已。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便可避免的。
师徒二人眼看着就要怪过这条主道,身后突然传来唤声:“缘行大师?”
缘行无奈转头,双掌合拢,面上不动声色的道:“阿弥陀佛,见过白施主。”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见缘行大师,咱们真是有缘。”来人手执折扇,浓眉星目,风姿俊朗。真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和尚又特意避开的白景程。
只今日不同,他未做书生装扮,身上是件青色官服。
方才洪清瑶口中的“小官”就是对方了,看补子上绘的鹭鸶,应该是六品官吧?缘行忍不住扫了一眼徒弟。
“二位这是刚到京城?”白景程的视线在洪清瑶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而是看向风尘仆仆的缘行:“算一算也几个月未见,大师一切安好?”他的态度依旧入之前见面那般热情。只是,他竟将压低了斗笠的洪清瑶错认成了善铭小沙弥。
可缘行这边刚要答话,此时街面上却传来喧哗喝骂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班差役并列跑来,用手中的水火棍快速的分开街上行人。
“这是……”缘行不禁疑惑。
“龙虎山张天师进京面圣,自然要有些排场。”白景程“唰”的展开折扇,慢悠悠的答了一句。
好在他们就在街边,后退两步便让开了地方。
街上其余众人似也习惯这种安排,倒没有不乐的,反而俱都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一时间,耳边尽是议论之声。
没一会儿,远处便有敲敲打打的声音传来,并排而行的两排道士出现,引着一座巨大轿撵缓步而来。
“好大的排场。”缘行咂舌,他从未见过这般隆重的场面。
“前次青州福善面圣时,京中寺院均有参与,比这隆重多了。”白景程勾起嘴角,轻叹一声:“佛道两家代表人物齐聚京师,这不年不节的,也算盛事。”接着他转过头,对缘行笑道:“一个古板守旧的老道士,实没什么好看的,咱们不妨找个茶楼聚一聚?”
“不巧了,贫僧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缘行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嘴里回道。
白景程见他对自己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也没了攀交情的心思,面上笑容也浅了,轻微的点了点下巴。
缘行再没看他,对徒弟说了句:“我送你回家。”便牵着洪清瑶走了。
白景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后才嗤了一声,接着将注意力转向街上正经过的黄色轿撵,眸中精光闪耀。
周遭都是看热闹的人,实在空间有限,缘行挤在人群中行进缓慢,竟没有轿撵快,轻易便被超越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有感,猛地回过头,不由心头一跳。因为角度关系,白景程那饱含着不屑讥诮?甚至还有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正被他收到眼底。
似乎也感受到被人注目,白景程在下一瞬间偏过视线,巧巧的与缘行探究的目光对上。
两人的目光隔空碰撞,下一瞬间,白景程眸中所有复杂情绪不见,他弯了嘴角,一抹儒雅和煦的笑意自眼角眉梢传递出来。
缘行也在同一时刻掩住了审视目光,眼皮垂下重又睁开,面上挂了灿烂笑容。
对视片刻,两人才各自将视线移开,各做各的了。
---------
缘行一路低头沉思,被徒弟领着到了靳府,又满腹心事的找回了客栈。
对于他这次行脚出去多花的这么长的时间,留在客栈的大师兄肯定要关心几句。
直说自己迷路了,无可避免的被嘲笑一番,笑他不不熟悉道路还要乱跑。
缘行尴尬的笑了下,才发现众人正在收拾东西,忙问道:“这是要回去了?”
“是啊。”大师兄笑着,满脸的轻松:“昨日缘空便得到消息,皇帝已松口了,如今老天师也已入京,想来大局已定,咱们应可回山了。”
缘行则没有师伯与师兄那般乐观,也不知为什么,之前看到白景程那奇怪的神色后,心中总是不安,直觉告诉他要出事。可这感觉来源于一个六品的“小官”,细想着实微妙了些,偏偏作为消息渠道的宁沐并未在场,无凭无据的,怀疑的话实不好出口。
等到第二日下午,宁沐才匆匆赶到,一来就爆了一个大消息。
皇帝召集朝中重臣,终于允诺不再提建立仙朝之事。而在今早的朝会上,朝廷通过了扩建皇城的提案。
“事关国朝脸面,重造也在情理之中。”大师兄闻言点头。现在大雍的皇宫还是蒙元时一个王爷的府邸改建的,占地狭小不说,建筑也已经破旧,随着政权的稳定,官僚机构自是越发臃肿,现在连办公的场所都不够用了,以至于要在左近租民房办公。
建造一座彰显国力与气魄的皇城已迫在眉睫。
“明日进宫问问,咱们是否可以回去了。”老和尚吩咐了一句。
“弟子今晚便知会大都督。”宁沐笑答。
众人又聚在一起聊了许久,缘行终没忍住,将宁沐拽到一旁:“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皇帝表面上答应不再寻找龙脉,暗地里则派人秘密行事?”
宁沐闻言,眯了眯眼睛,深深看着他半晌,才笑道:“不论如何,陛下让了一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缘行心头一颤,他明白了。
大臣怕的是劳民伤财影响目前安定的局面,毕竟谁也不希望头上站着个一心求仙问道的君主。
佛道两门代表在中原有各种关系,与朝臣多有纠葛,就算只为了自身利益,也要大张旗鼓的表明态度。可除了师伯,其余人心里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皇帝虽然登基已有八年,可手底下全是先皇旧臣,且各个老当益壮,据闻其行事颇受拘束,开天门这事恐怕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了。要不然不会早早的就漏了消息,这么一操作,平民百姓虽被蒙在鼓里,可修行界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为之动心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番折腾,朝臣得了稳定,出家人有了名声,皇帝多了个气派的皇城,私底下恐怕也笼络住修行界的高手。
可从始至终,根本就无人在意“天门”开了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