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行也挺激动,多年不见,当初那个自闭的小女孩,已有他胸口高了。如今还能开口说话,说明心理障碍逐渐好转。
见对方哭得伤心,他想说几句,可嘴巴张了张,恰巧瞥见“虎视眈眈”满脸八卦的善果,终是未将劝慰的话说出口。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上小丫头的头顶,轻轻抚摸,试图给对方带去一丝安慰。
小女孩被他这么摸着,感受到发顶传来的温度,眼泪终于收住了,大眼睛眨也不眨满含希翼地看着缘行。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电闪雷鸣的夜晚,正是眼前这个高瘦的僧人,不顾雨水冷寒,衣衫湿透,明明冻得脸色发青,却依然用身子为她遮挡了风雨。
在那一刻,在这个幼年失孤的孩子记忆中,父亲的影子与缘行已经紧紧融合在了一起。
以至于这些年过去,在她幼小无助的心灵里,缘行的身影始终徘徊在她的脑海,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浅消散,反而愈发的清晰。
只是,印象中的缘行即便是赶路途中,也显得悠闲自在。给她讲故事,教她弹琵琶练武功时,又是谈笑自若神采飞扬的。
可今日见到的人,却是身陷囹圄,一副落魄消沉的潦倒模样。
若不是先前再三寻问,她还真不敢相认。
缘行心中唏嘘,五年前,眼前的小女孩因为自闭从不说话,他努力劝慰费尽力气。
五年后,女孩已然恢复正常,轮到他缘行不能开口了。
这,真是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正自心头感叹对面小丫头见他面色变幻以为他真将自己忘了,泪珠子重又落了下来大哭道:“你答应过的只要我剃头便做我的师父,你忘了吗?”
缘行微微一愣当日明明说只做轻功师父,到了她嘴里怎么换了个说法?
他过去一直没有收徒的想法因自己各个世界来回穿梭可没有精力与功夫认真教导一个徒弟,怕误人子弟。
可看到对方悲戚的样子时,心下不忍,又感觉与这孩子有缘犹豫片刻他叹了口气,手上抚摸的动作加重了一些,并稍微矮下身子,冲小丫头轻轻点头。
洪清瑶见他点头,面上闪过犹疑之色确认般的问:“师父?”
缘行微笑,继续点头。
洪清瑶眼中露出惊喜再次大声的叫说:“师父!”
缘行笑容不变,依然点头。
洪清瑶高兴的跳了一下正准备再叫声时。
一旁的善果担心这里动静太大会惊动其他人,急忙拦在缘行与洪清瑶中间口中紧张的告诫:“这位小施、弟缘行师叔正在受罚不能与任何人交谈,你不要误了他。佛门清净地,更不可大声喧哗。”
在他眼中,一身男装的洪清瑶就是一个小男孩,听他话中的意思,猜想可能是师叔下山时收的弟子,是以用“师弟”称之。
一旁始终未曾说话的小胖墩这时也凑到跟前,先是拉了下洪清瑶的袖子,低声劝慰道:“反正咱们在这里要呆上好些天,不必急在这一时。”言罢,他冲缘行合十施礼:“弟子宁承允,见过缘行师叔。”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又飞快的说了句:“先前多有冒犯,希望师叔勿怪。”然后便拉着满脸不甘心的洪清瑶跑远了些。
缘行与善果相视一笑,果然是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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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太阳落山的也比以往要早,缘行回到自己暂居的柴房时,天已经黑了。
寺中静谧,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这是僧人们在进行晚课。
缘行不能到大殿,只能一人做了功课,受罚期间只让他不与人交谈,可毕竟不是真修闭口禅,独自念经自是可以。
然后,他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早早入定参禅,一是因为身上多了东西,一时间束手束脚极不习惯。二是再见故人,心情激动,不想这么早的睡去。
缘行一向是守规矩的,可有人不是。
那边晚课刚结束不久,三师兄便趁着夜色找了来。
“方才去你禅房,见里面是空的,想着你大概被安排在这里。”宁沐笑着走近,他好歹在天禅寺中也修行了十多年,对这里的一砖一瓦,当然极为熟悉。
缘行也跟着笑了起来,合掌施了一礼。
宁沐瞥了眼他手脚上锁着的镣铐,微微一叹,移开目光,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口中喃喃道:“我真为你求情了,可惜,即便我已还俗,还是挨了师父好顿骂。”说着摸了摸鼻子,年轻时被骂习惯了,如今再次重温,竟还有些亲切。
说起来,天禅寺也算武林门派,自有其传承规矩。
佛门进出自由全看自己,门派则不是。宁沐当年跪在师父门口,也并非单求老和尚答应自己还俗,而是不想丢下师徒情分,更怕师父因此伤心。
老和尚终究心软,他成了天禅寺在外的唯一俗家弟子。否则,缘行也不会光明正大的称呼宁沐三师兄,反而该称施主才对。
“我不算寺里僧人,连同我说话都不许吗?”宁沐重新看向缘行,后者却只是笑着摇头。
他不禁叹气:“难得回来,这样岂不是无趣许多?”
虽然他与缘尘才是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出家。可相比于沉闷的缘尘,他更喜欢与缘行在一起。原本一回寺便听说几年没消息的小师弟竟也在还挺高兴,却没想到是如今的局面,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了。
眼珠一转:“我知你一定好奇洪丫头为什么也在,只要你说句话,我便告诉你其中缘由,如何?”他身处公门,且目前官位不低,在外自有其威势。可不知为何,一到这里,好似真的又回到了年轻时,不必战战兢兢,躬身逢迎。压抑多年的内心世界竟无比的平静。
恩,甚至起了戏耍师弟的念头。
缘行闻言别过头去,爱说不说。
宁沐笑眯眯地重新打量他,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此次上山,我是随大都督来的,他请了旨意出京,用的是老来孤苦,看看儿子的名义。实则,来天禅寺不是唯一目的,还有另一波人秘密去了龙虎山。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缘行却依旧做出爱搭不理的模样,这个三师兄他太了解了,虽然多年未见,猛看上去也成熟稳重不少。可就凭方才那两句话,足以见识到其德性如何,当年就吃了不少亏,才不上钩呢。
反正,受罚过后,从大师兄那里也能得到消息,何必这时候让人抓了把柄?
果然,见他不搭茬,宁沐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师弟已经不见了啊。
正自伤怀,却见缘行转过身子,面朝院子拱门的方向。他一愣,顺着望过去,借着月光,正见有一行人朝着这里走来。
“对了,你当初在汴京为了隐藏身份,偷偷去青楼找风尘女子买脂粉的事情,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吗?”宁沐不怀好意地用手肘怼了怼缘行,突然大声说道。
这、这是污蔑,贫僧明明去铺子买的。缘行面上露出惊恐之色,急忙看向来人方向。
一看到那张阴沉的脸,缘行几乎忍不住一句家乡话脱口而出,师父,俺、俺啥也没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