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调怪异,且不甚流利的话语正是出自铭金国合亲公主卓雅之口。
顺启帝笑着望向她,道:“以卓雅公主之见当是如何?”
卓雅公主站起身来,挺胸昂头略带高傲的道:“此事若是于我铭金国,国主断不会因偏疼幼子而无视比赛之公正!在座众人皆见那只决定胜负的兔子乃是英王之女放入猎物之中的,如此结果怎能作数?依我之见,这胜者当为太子殿下……”
卓雅公主一番慷慨陈词未待讲完,席间却是鸦雀无声了,众勋贵官员不知皇上会做何感想,或动怒?或一笑置之?又或……
天威难测!
众人皆恐圣上动怒,自己成那被殃及的池鱼,于心中不免腹诽:这卓雅公主好不知趣!这东岭秋狝也不过是陪着皇上一家子来乐上一乐。那轩辕弓自是皇上想给谁便给谁的,再者,就未见,方才是太子妃引着小皇女将兔子放入猎物之中的?今儿个这头筹说白了就是人家兄弟间的玩闹官司,与一个番邦小国的公主何干?邀同来也不过是跟着捡捡乐子罢了!
当然,人心各异,有怕被迁怒的,就也有那好事的!
有一人此时正俯于四皇子李安似的耳边,小声道:“默王殿下,台上父慈子孝,小皇孙更是初生牛犊,呵!不知默王殿下有何感想?”
默王微侧头,深深看了此人一眼,却不发一言,恍若刚刚只是耳边有鸣虫飞过一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人见李安似此等动作,好似无事人一般挑起唇角嘲讽一笑,空守于亲爹身边却不得宠爱,而我空有宠爱却远离家父,到底我谁更不幸呢?轻笑罢,也端起酒杯来,目光却如狼一般扫过帝后身侧的珑玥,心中暗道:才是幸运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耀眼的小东西!只是,的光芒却如此的让我不舒服,这可如何是好呢?
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那人将杯中残酒不动声色的饮尽。却未能逃过裴元修之眼,于袍袖下他攥紧了拳,眼前一闪而逝的那狼一般的目光与嘴边阴冷的轻笑,令裴元修心中万分难安。承郡王封地上的几个儿子还未除尽,他便沉不住气了吗?
这阴笑挑唆之人,正是承郡王留于京中的质子,他最宠爱的儿子李建昌。
目光扫过李建昌,再打量默王李安似,这四皇子于上一世里有没有插手其中?裴元修心中有一瞬的疑惑。
上一世痛失九儿只令他迷失心智,已是不再关心朝政时局,只拼着一口气冲于敌军阵中,只为一枪挑了这李建昌,却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裴元修将目光移向珑玥,心中轻笑,也是,无了九儿那时的他,活着与死了好似并无区别,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似是感到裴元修的目光,本是听着卓雅公主慷慨陈词的珑玥,转过头来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卓雅公主蹩脚的中原话令珑玥有些头晕脑胀,却也连蒙再猜的理解了其中深意。那便是,这卓雅公主心悦太子,在为她家太子哥哥鸣不平。而那把颁给勇士的轩辕弓应该为太子所得。临到最后,她竟还将孔竹媗编排了一通,说她不配为太子妃,而自己有意取而代之。
珑玥听罢,被气乐了!
想她太子妃嫂嫂,聪慧、端庄更有着一股子温婉的书卷之气,却是个头脑清明而有手腕的人。如今倒叫一个番邦小国成日里放马牧羊的野丫头说得一文不值了?真真可笑!
正在珑玥这护短的孩子气闷之时,惯来于朝臣面前惜言如金的瑾皇后忽然开口,笑问:“依卓雅公主之见,我大昭国的太子妃应是何样的品性?”
“自当是如我这般能文能武。武,可以陪太子放马驰骋纵情山水,文,可以为他据理力争,不放弃半点他应得之利益!”
卓雅公主此言一出,只叫席间贵女们唏嘘不已,心中直道:这番邦小国果真蛮夷之地,一个女儿家竟是如此的不顾廉耻!
倒是瑾皇后面色如常,依旧笑得温婉,道:“这武,我大昭众人已是见过了,卓雅公主五日猎得许多猎物,确是一位捕猎的能手!”
听着皇后娘的话音,珑玥偷笑,鹰犬之流更是捕猎的能手,她家皇后娘还真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却又找寻不出哪里有不妥之处。
那卓雅公主似是未听出瑾皇后弦外之音,只高傲的挺了挺胸,极为认同皇后此说。
瑾皇后略沉吟又言道:“只,这文之一项却未得见了!”
“这有何难?只肖我与她比试一番便可见分晓!”卓雅公主抬手指着太子妃孔竹媗道。
席间众人唏嘘,这卓雅公主竟是误打误撞将了皇后一军。
太子妃何人?未来的一国之母,如今却要与一个番邦合亲公主比试,岂不落人口实?便是将来登了后位,也留了话柄于人。
而此时,但看皇后如何抉择,便可知,皇后对这儿媳是否满意。
只见瑾皇后还是那宛如春风抚面的轻笑,“卓雅公主此言差矣,方才既然已说太子妃不如公主,此时却又要与太子妃比试,这未免……”
“那便换个人就是!”卓雅未待皇后讲完便已接口。此乃是大不敬之罪,席间勋贵无不倒吸凉气,只待皇后大怒。然而,瑾皇后依旧一派风淡云轻。
这叫珑玥想起一句话来:谁先动怒谁便已是输了先手。
而她家皇后娘于后宫之内笑看风云变幻之人,又岂会轻易动怒?
“卓雅公主要换哪一位比试?”瑾皇后话音未落,就见卓雅公主伸手一指珑玥。
“便是她了!我来大昭国都虽时日不长,却也听闻贵国瑞敏公主才智出众,无人可出其右!”
众人望向珑玥,只见她此时,正看着卓雅公主微笑,而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不知卓雅公主想如何比试?”
“自是我各出一题请对方做答,答不出者为输!”卓雅公主好似笃定珑玥必然解答不出,胸有成竹道。
“若是二人皆答出了,又或皆未答出又当如何?”珑玥问。
“那便再出,再答就是!终有一方被难住之时!”卓雅公主略有不奈,好似珑玥此问题太过痴傻。
“如若这般何时是头儿?”珑玥笑。
“哪这许多话来,我保管这第一题便能难住!”
“噢?如若难不住又当如何?”珑玥凤眸弯如月牙儿,如似一只挖了陷阱的小狐狸。
“难不住便是我输了!”卓雅公主果然跳入坑内。
“好!卓雅公主果然女中丈夫!既如此便请席间诸位为证!卓雅公主只出一题,如若瑞敏我答不上来,便是我输,如若我答了上来,那便是卓雅公主认输!”珑玥面向众人朗声说道,而后又转头望向卓雅,道:“可是这般?”
卓雅公主好似唯恐输了阵仗,也大声道:“正是!”
“不悔?”珑玥问。
“不悔!们中原人就是啰嗦!快快比来!”卓雅面上已有不耐之色。
“好!如此,请卓雅公主出题!”珑玥笑。比心智戒骄戒躁,沉稳冷静方有胜算。而此时这卓雅公主已被珑玥搅和得烦躁起来。
只听卓雅公主道:“就以我为题,一柱香的时间,请瑞敏公主不动手,不动脚,没有任何碰触我身体的方法,若是能够让我坐下,我便认输!”
话音落,便已有小太监取出香来点上。
原本铭金国大王子班达与韩坤见珑玥句句相激,欲要阻止卓雅,却不及她口快应下。然而,如今听了卓雅所出之题,刁钻非常,反倒安心坐下来吃肉喝酒,等着看一柱香后大昭公主认输了。
而大昭国勋贵众人却是想法各异,其中不乏希望珑玥出丑之人。
只见珑玥眨巴了两下凤眸,问道:“不可以碰到,还要使坐下?”
卓雅微眯着眸子不可一世的点头。
“也就是说只可动口,不可动手?”珑玥再问。
“正是!”
“只要是动口,无论何法,只要让坐下即可?”
“怎的这般啰嗦!被难倒了认输就是!”卓雅不耐烦道。
珑玥点头,“确是挺难!”语毕竟坐了下来,而后面向众人道,“大家也吃,纵是我认输也要一柱香燃尽之后!”言罢,只自己闷头夹了一块儿梅花糕吃了起来。
众人见珑玥这般,想着,九公主怕是想不出法子,又不愿轻易认输,这是想难为铭金国公主,让她站上一柱香的工夫呢!
不光众人做如此想,便是卓雅公主也是如此,一开始时看着众人饮宴,她还于心中自鸣得意,等着珑玥认输。可这一柱香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并不短,眼瞅着半柱香烧完,珑玥还是没有理她的打算,难道还真是想让自己站够一柱香?莫不是在等着她站累了自己坐下?哼,她才不会中计。
然而,如此这般被晾于一旁,她又尴尬无比,自出生至现在,她何曾被这般对待过?心中不忿,对着珑玥道:“这般即不解答,又不认输实乃小人行径,当不得一国公主!”
珑玥闻言,以绢帕轻沾唇角,而后不紧不慢的笑道:“我正在想办法啊?这一柱香不是还未到?怎可认输?”
卓雅懊恼,当时怎就定了一柱香的工夫?
却又听珑玥道:“卓雅公主这题确实令我有些为难,饶是我想了如此之久,倒是想出了如何只动口请坐着之人站起,也未想到如何请站着之人坐下的。”
“如何请坐着之人站起?”卓雅问道。
“卓雅公主想一试?”珑玥笑问。
卓雅暗自琢磨,这坐与站不过在自己一念之间,自己如若不想任她如何自己也不会站起来。再者,这于众人之中自己站了许久,不光是累了,也太过尴尬,倒不如坐下来,看她有何解。
如此想罢,点头道:“有何不可?试便一试!”说着,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然而,当她此言一出,边上的韩坤便于心中道了一句:不好!公主上当了!
但是,想阻止却也晚了。
就见珑玥慢慢站起身来,轻启朱唇道:“卓雅公主!可是坐下了?我未曾动手,只是动口,便请坐下了?”
卓雅点头,“正是,我坐下了,……”然而,话至此时,卓雅方感到自己上当了,猛的站起身来,怒道:“使诈!”
“一柱香的时间之内,我只动口使坐下,便算我赢!这可是卓雅公主亲口所言!怎的,公主想食言而肥?”珑玥半眯凤眸,笑得如一只小狐狸。
“!!!”卓雅急得面红似番茄。
“输了!”珑玥最后轻吐出三个字,便不再理会于她。徒留卓雅急得欲要跳脚。
而这时,班达王子站起身来,道:“愿赌服输!瑞敏公主果然才智过人,班达钦佩!”而后举杯相敬。
珑玥也不扭捏,也对着他淡淡一笑,举起杯来。
卓雅却越看越觉珑玥此时的一举一动都似挑衅于她,突的站起身来,道:“我还要与一比,比武!”
珑玥皱眉。
“怎的?不敢?”卓雅还记得当初于北郊头回见面之时,珑玥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再想到她今日射猎之时出箭更是无力,心中暗道:这比武光是气力之上她也赢不过自己。
“我大昭女儿,拿针拿线还可,武刀弄枪却不是强项!”珑玥笑答,并不避讳自曝其短。
“只要比武,如何相比规矩定如何?”卓雅听珑玥如此一说,心中更是着急想要扳回一城。
然而,珑玥只是轻轻摇头,并不作答。
“都说了规矩定,怎的还不应?”卓雅语气中带着急躁。
“只恐我应了下来,定了规矩,再输了又说我使诈,却不认帐,要寻了法子再比……”珑玥笑看她。
“断不会了!只比此一次!”卓雅信誓旦旦。
“只此一次?规矩我定?”珑玥眨眼。
“正是!”卓雅肯定的点头。
“那……”珑玥略沉吟,道:“如此,那刀剑是无眼的,我皆是女儿家被伤到了总是不好,不若……”珑玥转头,望向支撑营帐的竹竿道:“不若便用它罢!如何?”
卓雅点头,道:“随!”
珑玥心中暗笑,这卓雅公主便如她前一世看的动画片里面那个“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综合体。
命人搭了两根一样长的竹竿,放于空场之中。
珑玥与卓雅走上前去。
“似乎太重了!”珑玥伸手掂量一下,道。
卓雅于心中嗤鼻。
又听珑玥道:“这样可好?卓雅公主自其中选上一根,我们各自命人将其一分为二,再拿来比试,怎样?”
卓雅看着竹竿,想了想,是有些长了,截下一段才好摆弄,故而点头应下。
却听珑玥再道:“如此,那我们各自命人拿下去处理,待会比试之时为恐受伤只点到为止,比试之前我双方站于场地两边,比试开始之时,谁先被对方手中之竹竿触到,便算输,如何?”
卓雅想了想,这般比法自己定不会吃亏,又恐珑玥反悔,转身将珑玥刚刚所说之规矩重申一遍,请众人为证。
当卓雅双手握着她命人截短了的竹竿,站于场地一端,看着小太监将珑玥的竹竿送上来之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好!又上了她的当了!
珑玥的竹竿长短未变,只是被她命人将其由上自下一分两半罢了。她只需站于比试场地一端等着卓雅靠过来,以竹竿横扫便是了。
“!!!”卓雅再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珑玥只道:“一寸长一寸强!”而后,望着她微眯凤眸,轻挑樱唇。
“使诈!”卓雅“”了半天,憋出三个字来。
“嗯!兵不厌诈!”珑玥笑的坦然。
“我!我!我要再比!”
“卓雅公主,须知事不过三!”珑玥收起笑容,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凌厉。
卓雅被珑玥的眸光扫过,心中突的一虚,却还强弩着道:“哼!这次我要真正的比试!我要我铭金国的第一勇士向大昭挑战!”
这卓雅公主两次三番出尔反尔,已是激起了大昭国众勋贵臣子心中的不忿,现在还要挑战大昭国威,岂不是于老虎面上捻须?
自有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纷纷请愿,欲要杀杀这铭金国不知自何处得来的傲气。
顺启帝看得自然欣喜,却也犹豫选哪一位。
忽见裴元修离席站出,道:“皇上,那铭金国所属乃吾驻守之边界,今日他国之挑战也自当为臣分内之事。臣不好意思有劳诸位!”
“噢?既如此,那便交由靖北王了!”顺启帝抚须轻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若是仔细观瞧,方才珑玥于算计卓雅之时,那笑容竟是与顺启帝像了个十成十。
大昭国武将之中才俊不少,本不需裴元修这王爷之架出场。然而,他却是有私心,不想往后人们口口相传今日之事时,有他人与珑玥齐名。
铭金国的勇士体格壮硕,孔武有力,行动虽不笨拙,却也不及裴元修自沙场之上锻炼而来的狠戾,招招实用,只往人身体上最怕疼之处招呼。
不过三个回合,那铭金勇士便被打得站不起来。
裴元修站于比武场中央,向顺启帝拱手道:“臣幸不辱命!”
“好!”顺启帝抚掌大笑。
而后,看向大王子班达,道:“依朕看,这合亲一事便作罢了!至于两国修好一事,也还须再议!”
“这……”大王子班达闻言急急站起身来,虽于方才卓雅鲁莽生出这般事非来,自知两国修好之事必会受难,却也未想过会被顺启帝一口回绝,“再议”两字只是说出来比拒绝婉转好听罢了,这是顺启帝给他们留了三分颜面。
“大昭国主海涵!小妹性子直白豪爽,行事言语虽莽撞,却也有口无心!我铭金国确是诚心与贵国修好!为表诚意,我愿以求娶瑞敏公主为我的正妃!”
班达不说此话还好,只他要求娶珑玥这一句,于顺启帝心中便“腾”的一下无名火窜起来老高。
好啊!朕的宝贝闺女竟让当起了修好的砝码?一个番邦的弹丸小国罢了,还敢口口声声求娶我的女儿?还正妃之位?真真可笑!
“两国修好之事不必再议!明日便请班达王子与铭金使团离去罢!”顺启帝黑沉着一张脸,十分不悦!如若不是古语有“不斩来使”之说,他此时恨不得将其的脑袋剁下来喂狗!
班达求娶珑玥也有私心。
珑玥美丽、聪慧,又是大昭国的公主,于公于私班达皆知,若是娶她回去,必是铭金的助力。可他却忘了,那高贵美丽的天鹅,岂是他这井底之蛙可以宵想?
没有拎清珑玥于顺启帝心中的分量就莽撞求娶,此时便如同捅了马蜂窝。光是以李隆佑为首的兄弟几人,便恨不得以眼神将其戳出九九八十一个窟窿来。更别说那裴元修,早已把珑玥当成自己的小媳妇,只待她长大。如今自个儿的小媳妇儿却被人惦记了,他若是不给铭金国搅和亡国了恐难心平。
韩坤确已觉出了大王子言中的不妥,这瑞敏公主想来必是大昭国主的掌上明珠,岂是他们说求娶便可娶的,然而,此时想挽回却已无可能。
不过,也不是无路可退,那北疆乃靖北王之封地,到时只要与他谈妥条件,互不相扰便可。殊不知他算盘打得噼啪响,那裴元修那小心眼儿的男人却等着收拾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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