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鸾于枫林之中听得璎珞姑姑一声大喝,便知事败。
引珑玥而来本是她谋划中重要一环,结果却也败在其上。
她千思万算,也不成想明辙未来,而自己与表哥那蠢人理论之时,珑玥却被她布下的棋子引来了。
再想想,自己也是蠢的,何时理论不好,偏要争那一时之气。如今一招错,满盘皆输。
被小太监引进屋内,锦鸾不必看也知晓,此时顺启帝的面色一定乌云密布。
她走至房间正中,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却不言片语。心中已如明镜,自知今天她唱得这出私自幽会外男被众勋贵撞了个正着,失了女儿家的闺誉,丢足了皇家颜面,定是不会有甚好结果。
如今只叹自己生不逢时,不曾投胎于皇后的肚子里,得不到父皇的宠爱。苦心谋划,不顾妇道,拼着女儿家的名声,想为自己争一份好姻缘。选在今日皇后寿辰行事也有为她添堵之心,凭甚就是后宫之主,的儿女一生顺遂,圣宠不衰。如今我偏要膈应一番,让于寿宴之上,亲侄儿与庶女私会,又被亲生女儿撞破,光是想想便觉心中畅快。然而,未成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锦鸾于心中苦笑。
见她只跪下却不言语,顺启帝怒哼一声,便要叱责,却被皇后拍了拍他撑于圆几上的大掌,拦了下来,示意由自己开口。
顺启帝看了瑾皇后一眼,收敛了一下浑身怒气,略点头。
便听瑾皇后道:“如今已及笄许多时日,早该议亲,却迟迟未有定下人来。原是合该我这当母后的过问,然,念及母妃,一切便交由她来打理。既然心中有了合适人选,只需与母妃明说便罢了,何苦行这毁损闺誉之事?”瑾皇后先与她讲明道理,再转而严肃道:“今日这般行径,不仅坏了自己的德行,也损了皇家的声誉,更是拖累了姐妹,如今这罚自是轻不了的!明日便往恩慈庵去抄经思过罢!至于亲事,本宫自会让母妃与舅父一家商议!”
锦鸾听闻要将她嫁于宋明生,猛的尖声道:“我不嫁他!”
顺启帝闻言怒道:“不嫁他却与他私下幽会?不知耻的孽障!不嫁他欲何为?”
“女儿宁愿长伴青灯古佛也不嫁他!”锦鸾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与顺启帝对峙起来。
顺启帝大怒,一掌拍于圆几之上,直震得几上茶盏颤了又颤,怒道:“既如此,便去恩慈庵落发去罢!从此皇家再无这女儿!”
顺启帝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吉安急道:“妍妃娘娘您请容奴才禀报……妍妃娘娘……娘娘……”
吉安话未讲完,就见妍妃面色惨白,步伐混乱的扑了进来,跪于锦鸾身边,急道:“皇上息怒,臣妾求皇上、皇后娘娘饶过七公主,念在她年岁还小不懂事,莫要让她落发为尼!”
说罢,妍妃深深拜下不再起身。
这妍妃自打那一出“虫咬树叶”之事败露,便一直心中惴惴,食不下咽,寝难安稳,如此这般熬了近两个月,身体自是病恹恹的。今日即是仲秋又是皇后寿宴,妍妃强撑到饮宴之后,便去了自己于录秋园的寝殿,早早歇下。却在迷糊间听宫人来禀,七公主出事了!
妍妃闻听心慌不已,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急奔帝后寝宫而来,未曾进门便听得锦鸾要落发为尼,心中焦急,也顾不得甚礼仪,直闯了进来。
顺启帝听闻妍妃之言冷笑出声,“如今她已及笄多时,皇后于她这年纪已掌管东宫,生了太子。竟还言她年轻不懂事?”
“皇上息怒,是臣妾失言,还请皇上饶过七公主一时糊涂!”妍妃急道,而后私下拽了拽锦鸾的衣摆,想让她说句软话。锦鸾却咬紧了唇,一言不发。
顺启帝扫了眼下跪母女,沉声一哼。又见吉安探身进来,似有事要回禀,招手让他近前。
吉安附于顺启帝耳边轻声不知说了何事,只令顺启帝面色愈加难看。
妍妃见皇上怒火正盛,转而去求瑾皇后,泣道:“娘娘,您也是当母亲的,想必定可体谅臣妾一片苦心,只求娘娘以己度人,若是九公主犯下如此糊涂事,想来娘娘……”
“闭嘴!”不待皇后开言,顺启帝便怒斥道:“莫要将这孽障与九儿相提并论,九儿自小端庄知礼,如此不羞之事她怎惜得为之?”这珑玥便是顺启帝的逆鳞,容不得他人说道半分。妍妃病急乱投医,一时口不择言,却直捅入了顺启帝的肺管子。尊贵庶女
只闻顺启帝怒道:“也莫要将与皇后相比,德言容功,哪一项及得上皇后?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初心术不正,妄图怪力乱神,以前朝牵制后宫,已是欲要牝鸡司晨。如今教养出来的女儿才会有样学样,行此下作败德之事,还不知悔改!如今还欲要与朕的九儿相提并论,岂不可笑?”
顺启帝之言登时惊得妍妃跪坐于地上,面如白纸,已无半点血色。原本心中还有半点奢望,皇上不知此事,如今也无法再骗自己。浑身颤抖如筛糠,不敢再言片语。
当初查明此事,顺启帝还是念着些昔日情分,又思及慎王与锦鸾,心下想着纵是要处置妍妃也要待七丫头寻了人家,出嫁了方好。不然,即使公主之尊,却有一获罪的母妃,于女儿的名声还是不好的。若是妍妃安生,此案便悬而不结也无不可。
谁成想如今却闹了这一出来。然而令顺启帝气急的并非锦鸾与宋明生私会一事,若他二人有情,成全了也便罢了。只这锦鸾竟然是在算计那明辙,这令顺启帝不由得怒火攻心。
道,顺启帝如何晓得?
方才撞破了二人私会,顺启帝便将宋明生丢给了太子李隆佑。
于大昭国中,虽男女大防不甚严格,女儿家但凡有兄弟陪在左右,与交好之家的儿女同游、闲谈也不为过。然,若是如同他与锦鸾这般孤男寡女独处幽静之地,便是礼教所不容的败德私会。纵是有了婚约,只要尚未成亲都将被人耻笑。
宋明生虽有些学问,却也只是一介书生,并不经事儿。被李隆佑一唬,便全数抖搂了出来。方才吉安进来便是回禀此事。
顺启帝自是越想怒火越盛,做下如此不知羞耻之事,竟还妄图牵扯上他的九儿,污了她的眼睛,着实可恨!不欲再与这母女多言,只一语定音,道:“吉安拟旨!宋氏妍妃牝鸡司晨,妄图祸乱朝纲,怪力乱神,贬为庶人,自今日起圈禁冷宫,永不获释!七公主锦鸾不尊妇德,谋算亲妹,私会外男,辱皇家声誉,自今日起于玉牒除名,落发恩慈庵诵经思过!”
此言一出,令屋中下跪母女登时傻了眼。妍妃自是两眼一黑,倒于地上。而锦鸾则双目呆愣,朱唇微张,竟是一语也说不出来。她刚刚嘴硬,声声道:宁肯落发也不嫁宋明生,赌得是顺启帝的父女之情。如今看来自己竟是高估了于父皇心中的地位,暗自叫苦不迭。想她自小锦衣玉食未曾受过半点苦,怎肯去那清苦的庵堂聊度余生?她不可也不愿过那种日子!
思及此,瞬间回过神来,跪行至顺启帝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哭诉道:“女儿求父皇……求父皇念及女儿一时糊涂,饶过女儿罢!女儿愿……愿嫁,愿嫁与那宋明生,一切但求父皇做主……”
顺启帝不言,只冷冷看着,忽而招手,命宫人将这母女二人带了下去,只吩咐:“好生看管!”
瑾皇后见顺启帝如此,也不多言,只随他处置。且,于刚刚皇上所言,瑾皇后也听出些门道,原来自己的宝贝闺女竟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心里怎可能无气?于宫中沁淫多年,瑾皇后本就不是何心善的圣母,否则早被吞食得骨头渣滓皆无。此时,只冷眼看着宫人按皇上意图行事。
打发了那母女二人,帝后梳洗宽衣。躺于跋步床上,顺启帝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将锦鸾谋算之事讲于皇后听,今日本是皇后寿辰,却出了糟心之事,若再言明此事根本便是一出阴谋,只恐她气恼,便是这觉也睡不成了。想着过了今晚,明日再与皇后细细说道。
顺启帝微叹了一声,伸臂将瑾皇后揽入怀中,轻轻拍抚道:“瑾儿的寿辰被那不孝女搅和了。”
“无妨,只皇上也莫要气坏了身子。”说罢,青葱玉手轻抚顺启帝胸膛,似是为他顺气。
而后熄灯,二人交颈相拥而眠。
再说明辙,他如何识破锦鸾谋划得以脱身?
这还要多谢裴元修。
明辙随宋明生走后,裴元修猛然想起上一世中便是于这仲秋宴上,出了一则皇家丑闻——七公主与明家四公子私会,而被九公主撞破。仙姝
裴元修当时还于北疆平叛,只记得此事闹得满城风雨,皇帝震怒,皇后卧病。
倒是九儿施手段,揪出了小尾巴,查明此事乃是一场算计明辙的阴谋。以裴元修想来,若不是中间碍着珑玥,又或者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哪怕是被算计了,这七公主也定是要娶的!
然而,纵是这样,明辙还是远走游学三年。
如今他既然忆起,当是不能让此事重演,略施小计,引着几人往枫林而去,将明辙自阴谋之中拉了出来。
而珑玥那里,自回了寝宫便总觉此事有蹊跷。这七姐姐明明中意的是明辙表哥,又怎会与宋明生孤男寡女拉拉扯扯?
有问题!定有问题!
珑玥在看到宋明生之后便觉不对,只是哪里违和却又说不出来。
既想不通,珑玥也不为难自己,左右天大的事儿也有爹娘哥哥们顶着。梳洗宽衣之后,她便抱着袖猫儿琥珀爬上跋步床会周公去了。
翌日起来,收拾妥帖往皇后娘寝宫请安,顺便用早膳,远远的便见二皇兄慎王急急迎面而来。珑玥虽知这皇兄是个厚道人,然而也并不亲近,想他一早来此当是为着七姐姐之事。略琢磨了片刻,还是决定回避了。
带着浣玉四人,转身往太子哥哥处蹭早膳。
进了院门就见霄哥儿正站于院中,对着一兽钮铜壶兴致勃勃的投掷无头羽箭。
太子妃孔竹媗正站于一旁轻笑,见珑玥进来,对着她招呼。
珑玥笑眯眯的近前,笑道:“这一大早儿的,怎就玩起投壶来?”
“还不是昨儿个在园子里玩得疯了,今儿个一大早起来便惦记着,连早膳也不用!”孔竹媗笑回。
“咦?昨儿个怎么没见到……”话未讲完,一个念头自珑玥脑中闪过,便屋也没进,与嫂嫂告了罪,转身回了自己的寝宫。倒是把孔竹媗弄了一头雾水。
录秋园,洗月轩。
珑玥板着一张明艳小脸,坐于偏厅首位。
厅中,跪一着水绿宫装十七、八岁年纪的丫鬟。这丫鬟也生得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小家碧玉之姿。
此时她却面如白纸,眼神浮动,一见便知有亏心之事。
这就是昨日引了珑玥往枫林去的丫鬟。
厅内鸦雀无声,珑玥只一双凤眸微微眯起盯着她瞧。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忽听珑玥道:“洗碧,去内事监唤的管事太监来,将她带出去罢!无需说甚被轰的缘由,只需告诉他们,本宫有命,将这丫鬟及其一家不论老少皆发配西疆与披甲人为奴!”
说罢,也不再看那丫鬟一眼,起身便向外行去。
那丫鬟一听便慌了神,膝行爬至珑玥身边,口中叫道:“公主饶命,奴婢知罪了!”哭着便要抱珑玥的大腿。却淘珠下死力,一脚踢开,道:“公主岂是能碰的?”
那丫鬟被踢了一脚,就势坐于了地上,直直望着珑玥,眼神尽显哀求。她名唤兰芬,十三岁入宫,至今已有五载,再过两年,到了二十岁便会被放出宫去。
顺启帝已十多年不曾选秀,只每三年内务府会于民间临选十三岁至十五岁,家世清白的女儿入宫为婢女。如有些学问者,兴许还能当个女官。而像浣玉四人七岁入宫,八岁陪伴珑玥的,却是特例。她们乃瑾皇后特意禀过了顺启帝,于明家族里旁支女儿中挑选出来的,就是为了给珑玥作伴。
宫女临选,当然有自愿入宫者,也有不愿入宫的。不愿的大多会早早寻了人家,故而,每每临选宫女之时,时常会出现“拉郎配”。而那些自愿者,大都带着野心而来,想着爬上龙床,一朝麻雀变凤凰,这兰芬便是一位。家中父亲也是一方小吏,自小便觉女儿有姿色,应是当娘娘的命,而这兰芬也不甘平凡,于十三岁那一年,欢欢喜喜入了宫。
打量着顺启帝来往最多之处便是九公主这里,而太子与五皇子也多与九公主处来往。能见到人方有机会不是?这兰芬花了不小的力气,上下打点,才进了惊蛰殿,当了个掌灯宫女。我是女配
怎知,她想得太美好,现实却并非如此。不论皇帝还是皇子,眼中只有九公主,再也放不下他人。一直蹉跎到了十八岁,以为便要这样再过两年放出宫去自己择嫁。未成想,七公主寻了她来,许她事成之后,往二皇子慎王处当差,兰芬这心便又活络起来。
而后,便出了如今之事。
被压到偏厅,兰芬还想着,只要自己咬死不认。九公主不过十一岁的孩子,无凭无据,只是怀疑,又能奈她如何?
谁成想,这九公主不言不语,不闻不问。只让她跪了半柱香的时辰,就直接治了罪,她这才慌乱起来,心中也突的想通了什么。
想这偌大的皇宫之内,死一个半个的奴婢算得上什么?纵是死了嫔妃,也不过皇上一句话,给安个由头便罢了,又有哪家敢来与皇上理论?
何况这九公主最是得宠,她若说要谁的命,谁敢问因由?自有那内事监随便安个罪名,便一卷草席打发了。
想明白了,兰芬才真正害怕起来。哭求着告饶。
珑玥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声道:“既想明白了,便去与内事监管事儿的说罢!”语毕也不顾她如何哭喊,转身走了。
珑玥想得明白,她没那与人周旋的脑子。与其大动肝火的审问,不如震慑来得容易。以权压人虽是她上辈子唾弃之事,如今却使得欢乐。
内事监来人将兰芬押走了。
晚间,珑玥随着皇帝爹、皇后娘回了皇城。
进了惊蛰殿,第一件事便让璎珞姑姑将一众宫人聚拢在一起。
坐于院中软椅之上,珑玥拿起羊脂白玉雕荷花连枝的盖碗儿,轻抿了口香茶。而后冷声道:“兰芬之事,想来已传到们的耳中了,若是不知的,自己下去打听罢!”冷眼扫过鸦雀无声的众人,又道:“想来是本宫平日里太过宽泛了,才使得有人忘了谁才是正经的主子!”语罢,手中盖碗儿重重放于圆几之上,令下面众人之心也跟着闷响一声。
“需知道,这当差要的就是忠心,恨的就是背主!们也莫欺本宫年岁小。而本宫也无那与们斗智斗勇的精神头儿。只们自个儿心里掂量着,但凡让本宫不痛快了,不问因由直接拉去内事监治罪!至于何罪,便只由着内事监安排就是了!”
说罢,珑玥也不问众宫人做何感想,也不听他们如何表忠心,转身进了恨少斋。只留了璎珞姑姑打发他们。
珑玥这番话也着实狠戾,只震得一干下人无不冷汗连连。虽素来知道这九公主是个精明人儿,然,见多了主子每日里笑嘻嘻的模样,险些忘了,她并非一般的主子。
皇上爷的心尖子,想要何人的命不过动动嘴皮子。惹她生气才真真叫“太岁头上动土”!说白了,那便是“寿星老儿上吊,嫌命长”了!
经了这一番震慑,惊蛰殿中的宫人,一连几日来,无不战战兢兢,说话行事小心再小心。
这几日来,宫中也出了一番大动静。
妍妃娘娘被贬为庶人,圈禁冷宫。
七公主锦鸾与表兄宋明生定亲,钦天监已算了吉日,便是两月之后。
至于因何?珑玥多少也猜到几分,只皇帝爹与皇后娘不欲与她多言,她也不去多问,只管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自那日仲秋宴见过了庄雅茹,珑玥说到做到,没过两天便使了太医院院判过到锦衣侯府为庄雅茹看诊。
而后,血燕、人参,各种珍贵药材,滋补之物便赏入了锦衣侯府。
珑玥这番做派摆明了告诉众人,有她于庄雅茹身后撑腰,不怕死的便放马过来!
之于原因?简单的紧,庄雅茹不论如何也有一半皇家血脉,怎可任人欺负?
上一世孤苦伶仃,于这一世中却寻到了亲情暖心。珑玥将皇家尊严视得极重,这也许便是一种归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