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御书房中。
顺启帝下得朝来,正埋首龙书案前,就闻吉安回禀,太子回京在御书房外正待召见。
“宣。”顺启帝未抬头,只淡淡吐出一字,紧抿的唇角却微向上一挑。
“儿臣隆佑叩见父皇。”轻微悉索的脚步声后,一位十一、二岁的翩翩少年跪于龙书案阶下。
“平身吧。”画下最后一笔朱批,将雕盘龙的玉管紫毫放于和田玉糖沁笔架之上,顺启帝抬头,平静的目光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爱道:“前儿个才传来的信,不是还要三两日方可抵京吗?怎的今日就到了。”
“那日接了父皇的传召,儿臣便辞过皇祖母,连夜动身了。”太子李隆佑挺身站立一侧,一双熠熠生辉的凤目像极了瑾皇后,“皇祖母只留了五皇弟陪在身边,命儿臣莫要耽搁,这祭天祈雨乃是大事。儿臣想着应尽早回来准备才是,故一路未敢多憩,策马加鞭赶了回来。”
“嗯。”顺启帝望着他的眼眸,微点头,这孩子是愈加沉稳了。“皇祖母可安好?”
“皇祖母一切安好,让父皇莫要挂碍,她要在普陀山多住些时日,为天下苍生祈福。”口气微顿,又道:“皇祖母让儿臣代为转禀父皇,请父皇莫要忧思过重,父皇为当世明君,并非商纣、夏桀,这天下大旱乃上天对父皇的考验。”
“嗯。可曾见过母后了?”
“未曾,儿臣回到宫中更了衣便先来觐见父皇。”太子一一回禀。
“去见过母后吧,免得她挂碍。”
“是,儿臣遵旨。”李隆佑再次躬身叩拜,退出御书房奔皇后处而去。
顺启帝望着太子消失在门边的身影,薄唇轻扬露出欣慰一笑,这个儿子虽不过十二岁年纪,却已有了些许未来君主的沉稳气度,举手投足间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
处理毕最后一章折子,顺启帝揉了揉发紧的眉心,移驾坤泰宫。刚至东暖阁门外,便听得里面殷殷传来太子讲述普陀山之行一路见闻,以及瑾皇后清爽的笑语。
挥手免了小太监的传禀,他总是喜欢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皇后面前,尤其爱看撞见她自认有失端庄,却又极力掩盖时面颊飞起的那一抹霞。薄唇微微上挑,顺启帝轻推门步入其内。
距祭天祈雨还有三日,顺启帝便偕瑾皇后与太子一同前往圜丘行宫,分居、沐浴、斋戒。
待祀日黎明时分,随着典仪官唱赞“燔柴迎帝神”。
顺启帝与瑾皇后着祭服,乘龙辇自斋宫出来,由太子着祭服骑白马从前开道,后面众皇子及文武百官随行,一路至圜丘天台,下得辇来。
待奏响迎帝神乐,燔柴炉内袅袅青烟徐徐升上天空,众皇子及文武百官跪拜于天台之下,顺启帝偕同皇后、太子步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登至天台顶上,祭案之前。
在赞引官恭导下,跪拜、奉上三瓣香,奠玉帛,奉牲祭,跪献爵,再由司祝官站到天台中心的“天心石”上,跪读祝文,之后三跪九拜送帝神。
待祭天毕,瑾皇后居于凤辇之中,靠着软枕,顿觉头上凤冠似重如千斤巨石,额头已浸出湿汗,全身也如被拆骨一般瘫软无力,困盹欲睡,玉手轻轻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暗想,当真是有了身子经不住折腾了。
“去回禀皇上吧,我这里妥帖了。”
“是。”早就候在外面的小太监领命前去回话。
一行宫辇浩浩荡荡往皇宫行进,待到承乾门时,一个早已候在此处的管事姑姑有急事回禀。
“何事?”璎珞将凤辇纱帘微挑起些,瑾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迎嫔娘娘今儿个早上忽感不适……后来……后来产下了……一对双生子……一龙一凤……”管事姑姑如此吞吞吐吐的回禀,想来这“不适”内有文章了。
“噢?龙凤呈祥,不错,此乃喜事一桩,传我话下去,赏。”说罢,瑾皇后却又顿了一顿,道:“即是喜事,为何言词闪躲?可是不足月份,婴儿身子羸弱?”想来迎嫔有孕至今才八月有余,平时又没个消停,婴儿羸弱也是必然。
“是……是……”
“是何?”见管事姑姑如此,瑾皇后柳眉一拧,心中升起一抹不祥,沉声道。
“是龙……死凤生,小皇子……一生下来便没……有呼吸……”管事姑姑语音渐回渐小,最后几不可闻。
瑾皇后听闻只觉眼前发黑,胸口一窒,心中不停默念“龙死凤生……龙死凤生……”好好的一个龙凤呈祥的大吉之兆,生生被弄成了个龙死凤生不祥之事,又是在这祭天祈雨之时,迎嫔啊迎嫔这般作个什么,怎就不能安生待产。
“可禀报皇上了?”瑾皇后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忙问道。
“奴婢还未曾……”
“嗯。”瑾皇后微摆了摆手,“下去吧,此事有我去回禀皇上。”祭天方回便出这龙死凤生不吉之兆,皇上本就忧心天下大旱之事,若知此事恐忧虑过重,自当好生开解一番才是。
自祭祈福后三月余,天上依旧滴雨未落。宫中流言愈演愈烈,皆传祭天之后依旧大旱全因迎嫔不知感恩,龙死凤生触怒天颜。而自打祭天之后顺启帝一步未入迎喜斋,就连甫出生的八公主也只字不题,不曾看过一眼,更是坐实如此谣言。
坤泰宫中。
因有孕而脸颊愈见圆润的瑾皇后,面带薄怒,沉声道:“璎珞,传我话下去,如若有人再妖言惑众,扰乱宫闱,一经查实必赏‘一丈红’决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