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  那个戴着口罩墨镜的男人又晃晃悠悠地从门卫面前走过去。

    门卫室里开着暖气,胖大爷打着盹,  手边放着一根警棍。天气冷,他也懒得动弹,  就坐在这里装装样子。

    胖大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脸上的肉微微一颤,坐起身来,  看着那人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随口念叨:“现在的年轻人,  真是不怕冷,大冬天的还露着脚踝……”

    邵司弯腰坐进车里,报了地址,  司机娴熟地将‘空车’指示牌按下去,  一脚踩上油门拐个弯往反方向去了。

    司机技术不错,  开车稳当,跟之前那个比起来真是好太多。

    邵司想眯一会儿,  又忍不住想起来他走的时候,安殷起身送他,  在走廊内单独对他说的那番话。

    “如果缟衣不是戴薇,如果戴薇不是当年支持我的粉丝……如果她现在没有病入膏肓躺在房里,我想我不可能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也不可能去反抗。”安殷垂下眼,“我想我这段时间那么痛苦,可能就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因为她认知到了自己的卑劣。

    如果没有这些前提,  她会和其他人一样。装作不知情,把戏继续拍下去,热映期间还要顶着饰演的角色帮助宣传。

    这部戏会帮助她让更多观众认识并喜欢上她,她只要装作毫不知情认真拍戏的样子就好,犯不着做那么大的牺牲。

    邵司抬手将口罩戴上,站在楼梯口抬眼看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统统。]

    系统随叫随到:[咋?]

    邵司:[有个深沉的问题想找你聊聊。]

    [要是我站在她的立场上——我会不会为了那些细小的、微不足道的声音,做现在这样的选择?]如果他是安殷,是个没有任务要求,家境普通,好不容易熬出头,在圈内步步为营的人。

    系统想了想,给出一个较为中肯的回答:[正常人都不太可能吧,谁会跟自己还有钱过不去啊?]

    邵司阖上眼,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两个“正常人”正在会议室里商谈对策。

    齐明手里握着支黑色钢笔,手腕轻轻转动两下,便在合约书空白处上落下个款,再抬头的时候,他将笔帽盖回去,道:“羽哥,签了这字,咱们现在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这船要是翻了,咱俩谁都讨不着好。”

    杨羽和齐明俩人,一个坐在这头,一个坐在另一头。面前都摊着本保密协议。

    杨羽对齐明这人印象非常好,从上次录综艺的时候,齐明在化妆间里头给他献的殷勤都没有白献。

    他签完字,不紧不慢地给也自己点了跟烟抽起来。

    杨羽烟瘾大,有时候不抽烟但是靠近他都能闻到一股子烟味。只见他旁若无人地吐出一口烟,然后又弹了弹烟灰,问:“你说的那个计划,真的能成?”

    “能成——绝对没问题,现在就差王萍给我回消息了。”齐明笑笑,紧绷了几天的情绪这才松弛下来,他往椅背上一靠,也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神色晦暗莫辩道,“她没有别的选择。安殷是她手里最好的一张牌,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张牌糊掉。”

    两人静默着,不知道在等待这什么,直到杨羽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齐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才震动起来。

    手机就摆在桌面正中央,杨羽只消一个抬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齐明好像就是特意为了给他看似的。杨羽松开捻着烟头的手,装作不甚在意地瞥过去一样,看到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

    王萍。

    .

    邵司按响门铃的时候,顾延舟正好在炖汤。

    “没带钥匙?”

    邵司打着哈欠,在玄关处换鞋:“忘了。”

    顾延舟抬腕看看表:“那你等会儿,再过十分钟应该就炖熟了。”

    邵司也凑过去,顺着他手腕看时间:“现在下午一点半,你煮什么呢要炖三个小时,排骨?”

    顾延舟吐出一个字:“鱼。”

    “……”邵司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顾延舟,你是不是真打算毒死我?”

    “没,之前废了两条。”顾延舟说着,撩起袖子进厨房,“这是第三条。”

    顾延舟其实压根就不会做饭。

    邵司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总算得出这个结论。

    上次那两盘牛排煎得有模有样,也是因为以前拍戏需要特意找大厨学了两天才学会的。顾影帝除了学会煎牛排,还学了满身‘高级厨师’的架势。

    拿刀切菜,下调料,装盘,看着都特别专业。

    就是最后出来的东西……

    邵司倚靠在玻璃门边,只有两个字想说:“服气。”

    顾延舟自己也意识到这第三条鱼十有八九也要玩完儿,随即关了火,皱眉道:“你等会儿。”

    邵司确实是饿了,开冰箱翻翻有什么可以垫肚子的,随口问:“你要准备搞第四条?”

    顾延舟看他一眼:“我定外卖。”

    邵司没忍住,手撑在冰箱门上,差点笑出来。

    等外卖期间,邵司窝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拿着遥控器换台,接连看了几部热播的电视剧,都兴致缺缺。

    邵司换频道正好换在‘少儿频道’上,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太对劲:“对了……顾笙呢?”

    顾延舟面上顿了顿,最后还是不着痕迹地说:“她回家去了。”

    邵司觉得不太对劲:“你哥走的时候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

    顾延舟道:“我还能把她卖了不成。”

    实际上,顾笙还真是被他卖了。

    早上顾延舟给顾锋打电话‘要求将顾笙遣送回家’的时候,顾锋那边由于时差问题,正好是深夜,第一句话没听清,只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这边半夜两点,你打电话之前能不能注意换算一下?”

    然后顾锋就听到他弟冷着声音跟他说:“不能,我有急事。”

    顾锋了解顾延舟的性格,他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于是顾锋开了盏台灯,坐起身,准备认真听他讲:“你说,怎么了。”

    “把你女儿接走。”

    “什么?”

    顾延舟重复了一遍:“我说,把你女儿接走。”

    顾锋:“……你找茬呢?”

    顾延舟:“你试试半夜偷亲媳妇儿的时候床中间还挡着个人——你家里不是有家政阿姨,你跟她说一声我待会儿领她吃了早饭就送她回去。”

    顾锋:“……”

    顾延舟没再继续聊顾笙这个话题,转言问他安殷的事情。

    邵司把今天在安殷家里头发生的一系列对话都跟他讲了一遍,讲到最后,心情还挺复杂的:“那些事前不知情、稀里糊涂接了剧的艺人,其实也没有别的路走。”

    安殷并不是个例,而且她这个个例还算是受牵连艺人中比较好的。起码她赔得起钱,以她现在的号召力和地位,还有能力去和公司反抗。

    相比之下其他受牵连的小艺人,事业刚起步、积蓄也没多少,什么事都被公司抓在手里,抵抗的资本都没有。也许他们想发声,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也只能憋着。

    顾延舟用手背碰了碰邵司的额头,一语戳破:“你在给他们的懦弱找借口?”

    邵司今天在安殷家里头呆了有两个小时,听两个女人吵架,又听安殷自我剖析,听得整个人都被她们带了过去。他在安殷身上看到太多熟悉的因素,这些复杂又矛盾的零件组在一起,组成了‘人’,他试着去代入体会,发觉了一些悲哀且无力的现实。

    “用不着,做了什么样的事,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这很正常。”顾延舟放下手,顺道捏了捏他的脸,“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

    邵司身体一歪,瘫在沙发上:“别提了,什么破小区还分三个口。”

    他现在这个姿势,顾延舟正好顺手就能揉到他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撸猫似地揉了一会儿。

    邵司突然抬手握住顾延舟手腕,心血来潮,想起来之前问系统却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如果换了我是安殷……”

    邵司话还没说完,顾延舟就斩钉截铁地来了句:“不会的。”

    邵司:“不会什么啊不会,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嗯,知道。”顾延舟顺势反手扣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你还是会站出来。”

    邵司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看他的时候只能仰着头:“那么相信我?”

    顾延舟本来还在揉他头发,可他一仰头,下颚和脖子这一块的线条凸显出来,弧度漂亮极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移。

    等邵司反应过来的时候,喉咙已经被人轻轻掐住。

    “平时懒得很,一遇到事情就不计后果地跳出来,嚣张起来整个人都会发光。”顾延舟轻声道,“……不然怎么把我吊得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没有希望!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只有永恒不变的九!

    长长九9,送给你们!【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