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山下来的时候,已到了晌午时分,张小凡走在前头,王宗景跟在后面,身上背了好大一捆砍下绑好的黑节竹,看去颇为惊人。 两人顺着山路走下,只见大竹峰上守静堂前,那一片宽阔的平地上,小鼎正兴高采烈地与大黄小灰追逐玩耍着,口中呼喝不停,笑声响彻了整个山头。
玩耍中,小鼎转眼看到山路那头张小凡带着王宗景走了下来,顿时兴奋起来,一溜烟向他们跑了过来。张小凡看到小鼎,脸上露出疼爱的笑容,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旁边大黄小灰也跑了过来,在他脚边蹭个不停。
“娘呢?”张小凡笑着问小鼎。
小鼎指了一下守静堂,笑道:“还在敏姨那儿呢。”
张小凡点点头,道:“时候差不多了,去叫几位师伯他们过来吃饭吧。”
小鼎跳了下来,笑嘻嘻道:“好啊。”说着,便是一路奔跑而去,然后又是他那招牌式的清脆童音响彻山头:“大师伯二师伯三师伯四师伯五师伯六师伯,娘,敏姨,吃饭啦吃饭啦……”
大黄汪汪叫着,跟着小鼎跑去了,倒是小灰摇晃一下脑袋,没有跟过去,反而是抓住张小凡的衣襟,蹭蹭两下蹿上了他的肩头,然后坐了下来,看着十分满足,不晓得是不是小鼎出生以后,这位置便被小主人占了,难得才轮到他坐一次。
张小凡笑着摸了摸小灰的脑袋,向着厨房走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走到厨房外头后,便将背负着的一大捆竹子放在地上,张小凡微微一笑,道:“进来休息一下吧。”
王宗景答应一声,跟着他走进厨房。洗过手,擦了脸,张小凡走向灶台,动作熟练地开始准备做饭,王宗景站在旁边,一时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右手臂上仍是隐隐有些酸疼,那是前不久在后山对付黑节竹时用力过度的后遗症,就在这个时候,只听灶台边的张小凡忽然淡淡地道:
“开始修炼‘太极玄清道’了吗?”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道:“是,七日之前,萧真人已经传了我第一层的功法法决。”
张小凡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只道:“这功法是极好的,乃是天下顶尖的无上真法,能修炼也算是一种机缘,日后多加苦修,不会吃亏的。”
王宗景站在那里,老老实实地道:“是。”
张小凡拿过铁勺,在大锅中放了冷油,稍等片刻待油温变热后,便将手边的嫩笋薄片与肉丝一起倒入锅中,顿时只听哗啦一声轻响,轻烟飘过,一阵清香飘散出来,看着不过是简单至极的食物,不知怎么却有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用铁勺翻炒了几下后,那香气越发浓烈,张小凡凝视片刻,却是将旁边的锅盖拿过来盖上,随后又道:“要从我这里学到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心里是有数的吧?”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感觉,原本早已下定决心的一个简单答案却一时说不出口,迟疑了片刻后,他终究还是斩钉截铁地道:“是。”
张小凡没有再说话了,站在灶台前安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就连锅盖都已经遮盖不住那奇异而缠人的香气时,他猛地掀开锅盖,顿时一股诱人而带着原始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转眼间,便在他的收拾下装盘端上了饭桌。
香气腾腾,动作飞快,锅碗瓢盆乒乓作响,在王宗景纷乱带着惊讶的目光中,张小凡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做着饭菜,一道接着一道,转眼间如仙法一般变出了七敏还未到来。众人都是微笑坐下,摇头轻笑,只有杜必书看来性子活络些,一边跟小鼎打闹着,一边笑着道:“不懂了吧?觉得堂堂青云门就该出手豪阔,给们吃的都该是仙丹灵药吗?”
王宗景默默摇头,回想起自己当日刚刚进入青云别院时的心情,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沧桑感觉,那边杜必书还在嬉笑,但这是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沉声道:“老六,别在小孩子面前胡乱说话。”
那声音沉稳而带了几分威严,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进来,却正是如今大竹峰上名列五长老之位的宋大仁,进来之后,便是先瞪了一眼杜必书。只是杜必书看起来却是不怎么害怕这位大师兄的,包括其他几位大竹峰一脉的师兄弟,这是也多是嘻嘻哈哈坐在饭桌边,郑大礼还嚷道:“老七,好了没,好了没,肚子饿了啊。”
张小凡转过身来,将最后一盘清炒青豆端上饭桌,微笑道:“好了。”
旁边何大智对郑大礼笑道:“师兄,都修炼这么多年了,便是不吃不喝十数日夜也无妨,急什么?”
郑大礼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张小凡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是转头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雪琪和师嫂呢?”
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她们说肚子不饿,不想吃饭。”
张小凡“啊”了一声,面上有些奇怪神色,王宗景在旁边看得有些奇怪,却听到杜必书在那边哈哈一笑,却是笑得有些怪异,哼哼两声,道:“哪里是不饿,肯定是怕小凡做的饭菜太好吃了,她们过来会吃得太多,一不小心便变胖了……”
旁边众人哄堂大笑,张小凡笑骂了他一句,也没在意,旁边宋大仁啐了他一口,没好气地道:“瞎扯什么,她们两人都是什么道行了,怎么还会怕胖?”
这一屋子人有事一阵笑声,王宗景站在一旁,看的有些惊讶,原本想象中的仙家气派高人气度,在这里看去,却是如此的烟火气十足,浑然变似凡俗人间最普通也最亲切的大家庭一般。只是看着那站在灶台边微笑着收拾的张小凡,面带着淡淡的微笑,神色间一派温和,仿佛在如此地方,有这样一群人,却才是他最喜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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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午饭吃得安然无事气氛祥和,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们齐聚一桌,说说笑笑,小鼎更像是大家的开心果一样,在饭桌上不时叫嚷几句,杜必书等人也很喜欢他,时不时便逗他一下,惹得小鼎嚷嚷不停,更是笑声不断,完工作能够静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却慢慢融入了进去。而对于突然多出的这个少年,大竹峰诸人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奇怪异样之色,也许是事先已经打过招呼了吧,总之大家笑着说着,也没怎么对他见外,就这样吃完了这一顿饭。
饭后诸人散去,包括小鼎也被张小凡赶出厨房,被杜必书抱着玩去了,屋中便剩下张小凡与王宗景二人。张小凡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王宗景自然不敢就这样站在一旁,赶忙上前帮手,也幸好他这些年并不在龙湖王家生活,那森林里挣扎求生的三年早就磨去了他从小出身世家一点娇纵之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便帮着张小凡收拾桌子洗刷饭碗了,只是这手头活却不甚熟悉,干得有些磕磕碰碰。
张小凡看在眼中,淡淡笑着,也没多说什么,就在旁边帮着做完了,然后站在灶台边,看着忽然又焕然一新的厨房,他慢慢伸了一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在桌子边上,缓缓坐下了。
王宗景看着周围,确定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了,一时有些忐忑,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变讪讪走到桌旁,犹豫着该不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到张小凡在桌子的另一侧,静静的问了他一句:“宗景,杀过人了吗?”
王宗景心头一跳,抬头向张小凡看去,只见这位面貌普通气度却沉稳如渊的前辈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道:“没有。”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萧真人传太极玄清道为根基,至于其他的手段,却是命过来我这里,让我教,这些都想明白了?”
“是。”
“青云别院中那么多人,别人走的都是正道,就一人要走这前途叵测的小道异路,不后悔?”
王宗景默默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前些日子潇真人曾与我长谈过一次,说了很多话,也并未有瞒骗我什么,一切都是明明白白与我说了,天下看似安稳,但魔教却是蛰伏欲起,天下间邪魔外道更是无数,数千年来,魔教余孽总如野草,烧之不尽,春风复生。天下苍生苦痛已久,而青云一门历代祖师前辈,更是为此付出了绝大牺牲。
”他说:多年之前,他已在祖师灵前立下重誓,定要铲除魔教,讲着危害人间正道的妖门连根拔起,为此计,便只好做一些与过往迥异之秘事。
“他说:坚守本心固然重要,持心守正也是好的。但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持心守正的人不会做也做不了的,所以,便要有人去做旁人做不了做不得的事。”
王宗景抬起了头,面色平静目光却明亮,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他对我说,人性或黑白,万事有对错,只要坚持本心,纵然身入地狱,黑墨染身,也算不得什么了。”
张小凡深深地看着他,良久之后,却是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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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世间,中土正道中人说道邪魔外道四字时,往往深恶痛绝,言辞痛切,但真的明白这四字背后含义的,其实却没有多少人。千百年来,因为魔教势力最为兴盛,人才辈出,其中颇有惊才艳艳的人物,是以造成的威胁也远大于其他,至于到了如今,天下人说道妖邪时,往往首先便想到了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