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虽看不清那细细雨点,落在身上,倒是清寒。
大街上的闲人大都避在屋檐下,骂起老天爷的闲街,他们这号人把不准脉,喜怒看心里痛不痛快。一看今儿就没饭辙,别说老天爷,自己祖宗怕也被拎出来批了几回了。
可忙碌人闲不得,天上下刀子也得咬着牙往前奔。谁能不拼命,谁敢不拼命,朝廷逼着你,老天瞪着你。要不怎么佛陀说众生皆苦呢。他看出来了,可他什么也管不了。
往皇城的路上,徐峥一个人默默往前走。混在来往的人群里看不出异样,毕竟当年在云岚镇当了好多年铁匠。不穿当官的那层皮,谁还不是个人了。
可暗地里盯着他的人不在少数,这一趟街的两侧,便有不下十几双眼睛长在他身上。
徐峥自然知道,可他不在乎。
一直到了皇城前头,看守的士兵认得徐峥,壮着胆子上前,道:“大柱国,您别让我们为难。”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士兵顺势躺倒在地上,心里舒服。怎么?有了这一下,他就算不得玩忽职守了,徐峥再往里头闯,他也有个说辞。大柱国谁敢拦?这脸上这下你们文武百官哪个来试试?
徐峥心里也明白,手上力道控制着,不伤人,只为了给他们个台阶,放自己进去。
皇城大门打开,徐峥轻车熟路往里走,路上的宫女,太监都躲着走。有人知道,几年前徐峥还朝的时候进来过一回,打了好些个人,也都白打。
今天徐峥又来了,大伙儿都心里有数,不上前去找打。
有小太监不懂事,问:“这人谁啊,怎么敢闯后宫呢?侍卫怎么不拦着啊!”
旁边年岁大的就告诉他:“你小点声,这可是朝廷的大柱国,除了皇上就他最大。你看着黄公公那一口牙没,就是当初被他一巴掌都给打掉了。”
小太监赶紧捂嘴:“这是好牙医啊,有这么一回再不用牙疼了。”
“是啊,你也再不用嗑瓜子儿了,省钱了。”
于是,这些宫里的下人都远远的躲着,不敢靠近。眼看着徐峥,就奔着一个小院去了。
这小院叶凌来过,就是皇后孟婉宫住的那个院子。
徐峥站在大门口,便听到里头织机响,紧接着一只小黄狗伸着舌头跑了出来,见了徐峥摇头晃脑,满是亲近。
徐峥笑着将它抱起来,轻轻揉了揉,笑着道:“你又吃胖了,该不是跑出去偷别宫的东西吃了吧?”
“汪~汪~”
小黄狗仿佛争辩的叫起来,惊动了里头的宫女静儿,静儿边往外走,便道:“阿黄,是不是有人来了?”
一出门,见了徐峥,静儿惊喜非常:“啊~大,不对,徐大哥来了,娘娘正忙着,我给您通报。”
“通报什么,就这么个小院,做什么事听不见。”
屋子里孟婉宫的声音传来,徐峥听罢点了点头,将小黄狗放下,迈步进了屋子。只见孟婉宫依旧那一身素服,坐在织机前做着活儿,也不看徐峥一眼,更没有言语。
两人就这么沉默下去,屋子里只有不断响着的织机,示意时间仍然在跑动。
不知过了多久,织机方才停下,孟婉宫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也不看徐峥,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徐峥尴尬一笑:“好不容易来一次,总要讨杯茶喝吧?”
“这里没有你的茶。”孟婉宫走出门,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端着面前早就放凉的茶杯,喝了几口。
徐峥跟着出来,一把将茶杯抢过去,道:“为什么要作践自己,这树叶子难道还没有喝够?”
“在你那里是树叶,在我这里是茶叶!”孟婉宫淡淡的道:“你用不着在我这里耍威风,你也耍不起来!”
徐峥默然,坐到孟婉宫对面,良久才开口道:“我听说你给我写了信,所以我才回来的。”
孟婉宫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语气淡然的道:“我本想叫你照顾长空,后来才反应过来,求你可是无用,你谁也照顾不了,你不会救人,只会害人。”
徐峥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猛然间起身,道:“我去找百里龙腾,把长空带回来,他便是皇帝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孟婉宫未曾抬头,面无表情:“用不着你白费心思。长空自有他的造化,我不担心。这小院我也住的够久了,早该离开。这世上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事情。你走吧,我向来没有送客的习惯。”
徐峥看着孟婉宫,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谁能想到威震五域,九朝胆寒的兵家虚圣,此刻在一个女子面前是如此的窘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没有颜面在她面前说什么。于是,他转身离开,临出门时,突然沉声道:“别死,哪怕是为了长空,他不能失去自己的娘亲。”
言罢,迈步离去。
孟婉宫低着头,面前的石桌上圆圆滚滚地两滴水珠,不知是何种滋味:“你永远都只有这么一句话,我还有必要活下去吗?”
…………
皇宫精舍——
赵煜肿着半张脸,跪在百里龙腾的床榻前头,一言不发。
旁边坐着内阁首辅梁敬一与右相贾成道。
百里龙腾的虚影斜靠在床榻上,出言道:“听说翰林院,国子监,御史台那些言官清流们一直在弹劾大柱国,你们两个怎么看?”
梁敬一率先出言道:“大柱国是我大乾的一根擎天柱,齐山抵御诸葛策靠他的徐家军。清流们不懂得朝廷艰难,所以就在奏折里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圣上不用理会。大柱国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贾成道言道:“梁阁老所言极是,大柱国徐峥虽然刚还朝不久,但是千万军马皆听他调动,清流们虽然有些误解,但总归是忠于圣上,忠于朝廷。还请圣上不要责罚他们才是。”
百里龙腾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又问赵煜:“你今天被徐峥给打了。当然,他说打的不是你,是朕,你心中对他可有怨恨?”
赵煜低着头,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奴婢不敢。”
百里龙腾眯着眼,道:“你不用在朕面前装可怜,好好说话!”
“是!”赵煜赶紧运了些道力,将脸上的肿胀消去,说道:“奴婢只是奴婢,大柱国打了奴婢,奴婢也不敢有怨言。更何况大柱国说打的不是奴婢,奴婢更不敢多嘴了。”
“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百里龙腾微微一笑,道:“你们这是在劝朕?好啊,朕就听你们的劝。三日之后开朝会,谁都不许告病,咱们就把事情了一了。”
说着,百里龙腾看向梁敬一:“比如吕州梁源的事情。”
梁敬一赶紧起身,躬着身子:“梁源有负圣望,臣替他向圣上谢罪。”
“阁老不要如此,”百里龙腾笑着道:“你们都是为了朝廷,为了朕,只有功,都没有罪,你说不是不是啊,贾阁老?”
贾成道点了点头,笑道:“圣上所言极是,无论如何,都要讲求一个证据,若是没有证据,自然不能给任何人定罪。”
“说的不错,”百里龙腾道:“你们都下去吧,内阁的事,两位阁老多费心。”
“臣告退!”
出离了皇宫,梁敬一径自回到府中,大堂上,儿子梁晨已经在等候,二人寒暄了几句,方才坐下来。
梁敬一道:“你可知道,吕州的事情是被谁看到的?”
梁晨摇了摇头,道:“不仅我不知道,便是大哥他也不知道。莫非是给百里龙腾送血食,被知道了?”
梁敬一闻言,微微放大了眼睛,随后站起身,默默走到屋子中央,长叹一声:“如此,源儿的性命,也就不保了!”
“什么!”梁晨也吓得站起身,急道:“百里龙腾敢如此对我梁家?”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梁敬一眼中满是阴郁之色,沉声道:“百里龙腾只差最后一步,只要他成功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敢舍弃的。”
“父亲,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了?”
“与虎谋皮,自然手里要有打虎的棍子,”梁敬一缓缓坐下来,道:“我已经派人打探消息,源儿的事情早晚会有个了解。可他百里龙腾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敲打我梁家,我梁家也不能被人看笑话。”
梁晨点了点头:“先从哪里动手?”
“就在你的琼州吧,”梁敬一道:“四皇子毕竟年少,琼州的大局他还撑不起来。叫朝廷的人都看看,离了我们梁家,这朝廷还能支撑几天。”
梁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又道:“我进皇宫时,百里龙腾有意派我去齐山,父亲以为如何?”
“齐山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梁敬一沉声道:“你以为徐峥为什么会回京,若不是百里龙腾故意为之,他岂会如此?诸葛策寿元将尽,大汉王朝已经不足为虑,可横在齐山的千万大军,才是大乾的心头之患。徐峥既然回来了,那千万大军也就该埋骨疆场了!”
此言一出,梁晨原本平静的脸上也泛起惊容:“孩儿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难道我琼州也……”
梁敬一不答,只是道:“给我那孙儿们都去信,叫他们这些日子好好待在宗门,不要外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留下后手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