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殿里暖香芬馥,方皇后于上首之位,陆淑妃坐于左下首,方祈之妻刑氏坐于右下首,刑氏口舌爽快,神色极亮地从城南的珍宝阁说到城北的丝锻坊,“往前在西北,人们穿棉麻的多,穿绸缎的少,大抵是因为西北风沙大,好容易攒钱买了件儿好衣裳,穿出去一天儿再回来,就能变得灰扑扑的,心疼,肉更疼”
刑氏眼风望了望门廊,便扭身笑着朝行昭招手,眼神却望向方皇后:“天儿凉,小娘子还穿这么点儿,也不加件大氅在身上,仔细像你大表姐似的,吹了风着了凉”
大表姐就是潇娘。
“年纪轻轻总以为自个儿绷得住!”方皇后笑着接话儿,指了指立在行昭身边的六皇子:“老六不也是,孩子大了,便有了自己主意了,淑妃是愁得不得了”
三个女人一出戏,总冷不了场,围着火苗低窜的地龙,暖光之下,相互之间话儿也说得热络极了。
行昭心绪不太好,可眼见着方皇后与刑氏都是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长呼一口气儿,强压着将心沉了沉。
欢宜恰好掐着用午膳的点儿回来的,亲亲热热地挨着行昭坐,细声细气说话儿:“常先生见我返回去取书,真是一张脸都笑开了花儿,直说‘还是教游学,小娘子们有点兴趣,若搁在教圣人教诲的时候,你们是恨不得将书给撕了,此生不复相见’”
欢宜分明是为自个儿半道抛下他们不动声色在做开脱。
行昭便捂着嘴笑。东拉西扯地接着话儿。
用完膳。淑妃知趣地便带着一双儿女告了恼。方皇后让行昭去送,淑妃领着欢宜走在前头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行昭与六皇子便落在了后面。
一道长长的宫廊都快走完了,六皇子才低声开了腔:“是不会对二哥造成伤害,可若当日方娘子身边的小丫头没来向你求救,这件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阿妩以为谁受到的伤害最大,谁获得的利益将最为丰厚?”
行昭眼神一闪,紧接其后便听见了淑妃温温柔柔的一句话。“阿妩快回去,外头天凉。快过年了,我给你绣了个香囊包,下回来重华宫取。”
行昭赶紧屈膝谢礼。
等淑妃和欢宜上了轿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东边儿去,六皇子一个人跟在轿撵旁走得不急不缓,藏青的颜色走在雪色迷雾中,像远山新雨后的竹影。
行昭在原地踟蹰了几下,终是咬了咬唇,轻提裙裾小跑追了上去。和六皇子压低声音,碎碎磨磨说了番话儿。又提着裙裾向淑妃再行了个安,便折身匆匆往凤仪殿走。
这回轮到六皇子愣了愣,小娘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甜得像街边巷口弹花糖的声儿
“您是弟弟,四皇子是哥哥,您当日却以强硬姿态弹压下了此事。由古至今,帝王多疑,就怕圣上盛怒之后,回过神来便琢磨起了您的不对。锋芒而露纵能得一时之快,蓄力待发却能安长久之力,您在宫里埋下的暗桩和伏笔,手下掌握住的实力和人手,因此事浮上水面,阿妩还欠您一句谢谢”
人生最快乐的事儿,是当自己的好意付出被人看到、接受和感激。
嗯要是能有反馈就更好了,他一定来者不拒
行昭后头的话儿,六皇子没太听清了,因为他素来清明冷静的脑子好像在一瞬间就发了懵,浑身发热,一路从凤仪殿僵回了重华宫。
欢宜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嘴里笑着小声和淑妃说故事:“从前啊,有支小青梅还是个小花苞,没开花儿,长在枝头上粉嫩粉嫩的”
六皇子面上发烫,随手扯了桩事儿便给陆淑妃告辞行了安,神色镇定极了,心里头却像三月的初春。
刹那间百花齐放。
这厢六皇子周慎乐得像朵花儿,那厢的凤仪殿内间却静寂得不堪重负。
方皇后招待外命妇都在正殿,以示庄重,如今却将刑氏领进了内室,让蒋明英守在门廊里,姜黄的暖罩严严实实地盖在内间里,六扇琉璃窗前都罩上了暗纹云丝幔布,只留了条缝儿,便有莹然的雪光透了进来。
淑妃一走,刑氏的好神色便敛了敛,手叠在膝间,身子向外探了一探:“这些时日,阿祈在家不敢轻举妄动,安国公家亭姐儿的下场,谁能忘记?潇娘和阿妩,如今的处境和亭姐儿何其相似,阿祈心里头闷了一口气儿,性子上来了便有些不管不顾了,在朝堂上默了几次,也没见皇上的旨意,又接到您的召见,这才心里放落了些。”
行昭被允在旁端茶送水,刑氏见方皇后不避她,眸光中含了几分暖意,便接着说:“我心里头也明白,要是潇娘和阿妩被摆在了明面上,这事儿就没个善了的结果了,如今的状况总还算能回寰”
行昭心头默了默,她的心绪不好,也是因为这事儿。
按照皇帝的一贯作风,处死段小衣,毒哑乐伎苑,却独独放过撞破此事的潇娘和她?
她心里很清楚,这不可能。
事有因果轮回,无意对亭姐儿造的孽,如今投到了自个儿和自个儿家人的身上了,能不能算是赎罪?
“只要圣旨一日没下,事情就还有回寰之地。”方皇后声音放得平和极了,让人无端心安:“安国公石家颓了几代人,皇帝行事无需顾忌。可方家不一样,只要哥哥在一天,西北方家在一天,方氏嫡女就不可能为人妾室。就算是圣旨下了,也还有翻盘的机会,嫂嫂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方皇后与行昭不一样。
想的角度不一样。深度也不一样。
方家如今遇到了和石家一样的危机。甚至比石家的危机更大。石家选择割臂求生,行昭却知道方家绝对不会做出和石家一样的选择。底气的差异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一个人,一个家族的精气神。
听刑氏将才的意思,方祈是宁可阖家倾覆,也不愿卑躬屈膝吧?
刑氏笑一笑,单手端了茶盅,茶水温温的。先是苦味而后回甘。
“皇上久久没有动静,我便叫潇娘装病。阿祈纵观了一下皇上一贯的路数,要么是让四皇子纳成侧室,要么是将潇娘秘密处死,要么是将潇娘远嫁鞑靼,潇娘心也宽,回了家抱着我狠狠哭了一场,便直冲冲地表决心‘死也好,远嫁鞑靼也好,就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原是我蠢,中了套。我心甘情愿受着。可若要我去做那瘸子的侧室,不,若要我去做任何人的侧室,我便去跳绛河!’。我听得心惊肉跳的,倒是阿祈听了便大笑,连声赞‘不愧是方家的女儿,若是受这样的折辱,为父赔上一个方家给你!’。”
刑氏边说边看二人神色,方皇后与行昭神色半分未动,心里陡然暖得跟那地龙一样。
合家同心,便能齐力断金,什么事儿做不成?什么坎儿迈不过去?
行昭身形陡然一抖,脑子里有个东西疾驰而过,堪堪从指缝里溜走。
下这个套的人给潇娘指错了路的人是预先便料到了方家会是这个反应了吗!?
若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潇娘的结局必定不会善终,皇家为了敷衍颜面,保不齐能将潇娘拿来做挡箭牌!是赐死还是被四皇子收入府内,在皇帝一念之间,方祈看似粗犷,却倔气得刚直,忍不下这口气,他会做什么?
方祈手上握兵,方皇后统领六宫,西北的边域已经插上了方家的旗帜
任谁看,都会觉得方家有这个底气起兵谋反吧!
方祈会不会因为一个女儿造反,行昭一时竟然吃不准了,可为了方家被皇家折辱下的颜面和危在旦夕的亲骨血,方祈也不可能稳坐钓鱼台!
庙堂之上,处事行止在于一个稳字儿也在一个巧字儿,方祈心绪不稳,方家怨声载道,处事参奏便绝不可能如往常一样沉稳。
皇帝对方家的态度,会因为方家自身的反应而发生改变,对一个武将最致命的是什么?不对,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最致命的是什么?
是君臣隔阂!
方家不是石家,一个人手上没有太多东西自然不怕别人把东西抢走,可方家有足够多的,能让皇帝一怒之下夺走的东西,夺到最后,就什么也不剩了,就像石家一样
下套之人只需坐山观虎斗,静待其错处,揪在手里便可致命一击!
行昭浑身颤栗,那人深知方祈秉性,六司那么大,一定有他的人在宫里埋下暗桩,方家被斗下了,谁又能乘胜而上?
行昭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顾家,没一会儿便被划去了名号,顾家靠女人起家,富贵了不过三代,有什么能力在布下这个局!难道是陈家?陈媛嫁给四皇子,若是四皇子断袖之癖昭告天下,按照皇帝的个性一定会从其他的方面来补偿陈家,是再升一层还是应到陈婼的婚事上,陈家舍了一个女儿博取了皇帝同情,却获得了一个家族的荣耀
“若实在不放心,就早早将潇娘嫁回西北去,在西北总能护她一辈子”
方皇后仍旧在同刑氏说话儿,余光瞥见小娘子手执茶壶身形顿了良久,轻声唤了唤:“阿妩阿妩”
行昭一个机灵,回了神来,冲口而出:“表姐不能嫁回西北!”
行昭顿了顿,抿了抿唇,眉心拧紧,垂首先将茶壶轻搁在木案之上,“此事涉及太深,四皇子再不成器,也是皇上的亲儿子。若是方家专断独行,在皇上做出反应之前,擅作主张将表姐匆匆拔出泥潭,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s:还有一章!贴吧有亲说妩慎,是吾生,阿渊这才发现,好像是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