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其他小说 > 嫡策 > 第一百一二章 前尘
    ()    初夏夜里的双福大街华灯已上,双桥圆洞里有英姿挺俊的小郎君,也有戴着青帏幕篱,衣袂翩飞的小娘子,有乐呵呵地四处应承的摆摊小贩,也有挂着一连排花灯也不急着卖,只拉着游人说故事的老叟。酒家楼肆的门前早已高高挂起了几盏红彤彤的灯笼,有胆子大的老板娘,还会身上披着华绣半臂,笑眼如丝地杵在大门口,笑盈盈地扯开了喉咙招揽生意。

    闹闹嚷嚷中,有一架青帏软绸的华盖马车从九井胡同里出来,车辙轱辘在光洁的青砖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瞬间就湮没在了纷纷扰扰的热闹中。

    “姑娘”莲玉欲言又止,将手庄重地放在膝上,身子却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抖一抖。

    小娘子从正院出来时面上是笑着的,可一出临安侯府朱门,便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哀哀地哭起来,景大郎君怎么哄都哄不好,方舅爷差点拔刀又冲进府里去。

    她至今都还记得大夫人死的那天晚上,姑娘抱着大夫人的身子哭得惊天动地,可今晚的哭声却是缠绵不断,像一首没写完的哀伤辞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行昭单手挑开幕帘,静静地望着马车外,轻声缓语:“外头好热闹”

    声音不高,却将莲玉一下子从回忆拉了回来。

    “或许是七夕快到了的缘故吧,嗯也可能是中元节要到了。”莲玉赶紧凑过头去,看见卖花灯的旁边,有挂着面具在买卖的商贩。连忙回道。

    七夕啊

    贺琰说。他与母亲最初的相逢就是在七夕的。一个才进京城迷了路。手里拿着个面具,哭得一抽一搭地花了脸的小娘子,一个长衫翩翩的贵胄公子。后者走在双福大街上,走着走着却被人拉住了衣角,他回过头去看,才发现是个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娘子,边哭边满脸是泪地问他,“阿福找不到路了。爹爹也不见了,姐姐也不见了,将才还有人笑阿福的脸是花的”

    大概再不堪的婚姻里,也有那么几个让人永生难忘的场景,莫名其妙地镌刻于心。

    当时贺琰说这番话的神色是怎样的呢?是带着笑的沉默,还是悔不当初的扼腕叹息。

    行昭将头轻轻靠在马车内壁上,她发现明明将才才见过贺琰,脑子里的他,面容却变得模糊极了,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她使劲地想使劲地想,也能想起来他说的那一长串话儿。

    “这些时日来。我每每路过正院,便能想起你母亲的形容,她笑着盘腿在炕上给我做衣裳,她抱着你在柏树下念诗,还有她才嫁进来的时候,太夫人怕她不能立马上手管家,便让张妈妈在册子上将各家管事妈妈的名字、籍贯、还有喜好都抄下来,送过来给她。她便卧在被窝里头背,不仅背,还让我给她听写,错一个她便连饭也不想吃”

    “想起来那个时候,我为了求娶你母亲,整整等了五年,我往西北一年跑三趟,对老将军比对太夫人还要恭敬。方老将军犹犹豫豫地却说我面相不算太好,‘前庭不够宽广的男人,做事情容易进死胡同里’。我当时不以为然,如今回过去看,老将军知人识人的本事一辈子都没变过,我如今做下的错事,是一步错步步错”

    “我自己经历过的苦难,我却又重新强加在了别人身上阿妩,有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没娶阿福,不在乎什么名利位子,坚持和应邑一起,你母亲也嫁给一个真正疼她护她的人,是不是如今的结局都会不一样呢?如果我与你母亲好好地过下去,不去算计那样多,是不是现在的结果会变得不一样呢?景哥儿不认我了,冷面冷肠地紧紧贴着方祈。你也不认我了,怕是如今都不愿意见到我吧。众叛亲离,皆是我咎由自取”

    声音渐渐地低到了地上,面对太夫人不能说出来的后悔,却意料之外地对着幼女吐露心扉。

    话到最后,“咎由自取”四个字是扑哧一笑,说出来的。

    一步错步步错,却归纳得好极了,是因为贺琰先动的歪念头,应邑才会如同被风燎起的那团火,只会越烧越妄,最后烧到自己身上,只好退到角落里,祸水东引。

    “莲玉,你说临安侯今天”

    今天,今天到底有几分真心?

    行昭轻轻开口,却没将话说完,她傻,却不能傻成这个样子。

    错了便是错了,幼时的宽纵与宠溺不能将弑母之仇一笔勾销,亲缘与牵扯也不能构成消磨怨怼的佐证,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是积谋已久还是情势所逼,是悔不当初还是逢场做戏,行昭都不能原谅。

    她是在犹豫,在挣扎,在矛盾,可她也牢牢地记得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或许贺琰是真正后悔了,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母亲就能活过来了吗?贺琰手上沾的血,应邑心头打的那一把好算盘就能洗干净了吗?两个儿女对父辈的绝望就能消除了吗?

    通通都不能。

    今日的推心置腹,只能代表贺琰终于勇敢了一次,无论后果如何,无论对错如何,人总要正面自己的错误,一辈子哪怕只有那么一次。

    帘幕被疾疾的风高高扬起,行昭将头探了出去,马车疾驰得飞快,九井胡同口高高挂起的“奠”字儿灯笼,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红光里显得安静沉谧。

    临安侯府气势十足的朱门被抛得越来越远,渐渐地变成了一条线,一个点,最后湮没在了同样的灰墙绿瓦里,再分不清孰是孰非。

    双福大街的热闹是华灯初上,人头攒动,凤仪殿的喜庆却显得更加隐秘,如同一股东奔而去的暗流。

    “方都督果真没有一拳挥过去打断贺琰的鼻梁?也没打肿他的眼睛?”方皇后乐呵呵地坐在上首,身子的一半都往前探,难得地好奇与兴奋:“真的没有?你可不许骗本宫,若是打了也没关系,皇帝那头本宫去说,你不许瞒着。”

    蒋明英立在下首,看了眼行昭,小娘子神色如常,便笑着回方皇后的话儿。

    “临安侯见着方都督便直称舅爷,方都督也满脸是笑。当时奴婢在正院服侍温阳县主,这些都是听蒋千户说的,好像两个人的气氛倒都还好,只是扬名伯神色有些不好,方都督便让扬名伯跪下给临安侯磕三个响头,扬名伯跪也跪了,临安侯倒很是感慨的样子,还没等临安侯说话儿,方都督便笑说,‘一条命都是父母给的,这小子拿出一条命就敢在西北不管天不管地地闯,实在是没将父母放在眼里。让景哥儿跪下来给父亲磕三个头,算是了父子情谊了’。听蒋千户说,临安侯的脸登时就绿了。”

    方皇后笑起来,自己的儿子一个姓方,一个姓冯,还剩个庶子撑脸面,贺琰一张脸往后要么绿,要么白,反正再也红润不起来了。

    行昭乖乖地坐在杌凳上,低垂了头,手里头揪着衣角,耳边又听蒋明英后话:“后来临安侯问扬名伯什么时候回去住,扬名伯沉声半晌没言语,方都督也不说话,就等着扬名伯说。隔了半晌,扬名伯才说‘看守托合其如今是重中之重,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既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又堕了名声。”,将圣命拿出来,左说右说也没定下个准信,临安侯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今儿个去临安侯府,方都督将信笺拿到了吗?”方皇后渐敛了笑,言归正传。

    蒋明英蹙着眉头想了想,终是轻轻摇头,再恭谨道:“估摸着是没有。方都督与扬名伯约莫在正院停了一个时辰,临安侯到正院来了。”

    光明正大地带着人,牵着马夜探侯府,不得不说方祈胆子大,一个时辰,几个大老爷们翻偌大一个侯府,肯定翻不出什么名堂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偃旗息鼓,要么是一翻就翻到了,要么是笃定自己翻不到了

    “蒋千户在别山里头找到一个盛着碳黑纸灰的铜盆里头有一片儿纸没烧着,上头赫然就是方都督的笔迹,应当是贺琰将信笺都烧了。”

    蒋明英语气平缓地补充道。

    方皇后心头一沉,都烧了?凭一张纸片能证明个什么来?昨儿个方祈回来,今儿个贺琰就把信烧了,脑子转得倒也快!

    陡然念头一转,抓到蒋明英前番话里的两个字儿。

    “贺琰到正院里来了?他见到行昭了?”

    蒋明英没答话,是行昭接的话儿。

    “是阿妩见到临安侯了。”行昭边温声说着边将茶盅放在小案上,抬头望着方皇后笑说:“临安侯说阿妩说了很多,说了母亲往常的事儿,说了阿妩小时候的事儿,说了他少时的事儿,说了他的身不由己,也说了他的悔不当初。”

    小娘子一抬头,方皇后才看到行昭的眼眶红红的,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两颊边儿却又酡红,看样子是狠狠哭了一场。

    贺琰竟然还有脸来见阿妩!

    恬不知耻!

    枉为人父!

    &nbsps:还有一更!推荐作品,名字看起来比较灵异吧,其实就是披着灵异外皮的暖文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