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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到花厅门口的游廊里,正好能听到里头有石大奶奶奉承的声音:“您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幺女,太后娘娘不疼您,疼谁啊?”亭姐儿跟在后头,脸刷地一下红了。
行昭抿了抿嘴,应邑与中宁来了,善姐儿将才就说了,所以一众小娘子才会急急慌慌地从亭子往花厅里走。耳朵边听到应邑这两个字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贺琰给应邑写的那封信,一叠儿厚厚的,还盖着青泥封的信。
写了些什么呢?
哄瞒?决裂?还是相互指责?
贺琰最重天伦宗族又看重仕途道德,应邑这招釜底抽薪意图毁了行景,叫大夫人知道厉害,却反触碰到了贺琰的底线——行景再是大夫人生的,可他姓贺,毁了宗室长子,就等于蚕食了贺家的根基。贺琰行走朝堂,沉浮官宦几十年,决不允许有人拿贺家同他开玩笑,大夫人不可以,三房不可以,应邑更不可以。
行昭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却忽然想起大夫人如今又撞见了应邑心头一提,脚程便快了些,越过众人,紧紧跟在善姐儿后头。
几个小娘子将跨过门槛,屈身行过礼,就听见了中宁长公主语气里带了几分雀跃:“我们们定京城里最出众的几个小娘子可回来了!”又转首向并排坐在上首的应邑与平阳王妃笑着说:“看着她们,这才发觉自个儿已经不年轻了!”
“您都这样说,我们们这些老婆子就该找条缝儿叫自个儿埋进去!”安国公世子夫人石大奶奶边说,边招招手,唤来亭姐儿,帮着她抚了抚裙裾上微不可见的褶子,笑着朝上头介绍,“这是小女亭姐儿,往日是个十分娴静的个性,今儿个也能和小娘子们嬉闹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又说:“亭姐儿五月及笄,到时候备八珍礼盒请中宁长公主做赞者,您可不许辞!”
石大奶奶说到“玩闹”二字时,善姐儿敛了敛眼睑,含了下颌。是她提议让小娘子们去后厢的,就算是耽误了两位长公主的时辰,石大奶奶当着主家的面,用哪个词不好,却选了“玩闹”两个字儿。小娘子们当以端静为长,这明晃晃地是在斥责自个儿这个主人家没当好,把原来娴静自持的小娘子招呼着玩闹嬉耍去了,这是瞧准了自个儿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平阳王妃懒得帮自个儿出头罢了。踩踩自个儿,说不准还能讨着平阳王妃的好。
善姐儿余光里瞥了眼如坐定般平静的行昭,心头不敢埋怨二皇子事儿多,却把账算在了行昭头上。
果然,平阳王妃没搭话,端了茶盅小啜几口。
“安国公世子夫人这样的人,也能养出个性十分娴静的姑娘?”中宁没接话,说话的是应邑,语气中清晰可闻的满是轻蔑与嘲讽。石大奶奶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亭姐儿几乎泫然于睫了。
行昭抬了抬眼,应邑依旧穿着一件正红右衽夹金丝绣丹鹤牡丹纹的十六幅综裙,补子上绣的是靛青蓝为底儿,鸳鸯迎春花图案,面容精制,眉毛勾得高挑,将一双丹凤眼衬得更媚更厉,可神色却有些怏怏,靠在椅背上,微蹙了眉头,十分不乐意的样子。
中宁在左边儿拉了拉她衣角,应邑的神色这才缓和些,长舒口气儿,看了看左下首如坐针毡般难安的大夫人,又蹙了眉头说:“临安候夫人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平阳王妃下的帖子,说是请阖府亲临春宴。”太夫人像是没听出应邑的沉闷,笑呵呵地转了头同平阳王妃说道:“听说小娘子们去瞧了府上的孔雀与仙鹤?我记得我们们那时候的春宴是通家之好要么在湖舫里摆鱼宴,要么在山间里采来极新鲜的口蘑混着泉水蒸煮,那滋味现在都难忘呢。”又笑着同石大奶奶说,“你婆婆自小和我是手帕交,她最喜欢吃鱼了,所以每回说要去骊山上香,她都不去。若要去流水坞看水灯,她去得比谁都早!”
平阳王妃自然不会甩太夫人面子,亦笑着回:“那平善倒是误打误撞了!”
石大奶奶这才找了个阶儿下,感激地朝太夫人笑笑。她只是想讨好平阳王妃,哪晓得这面却惹了那位长公主的眼,心里戚戚,想起安国公的近况,公公是个大手笔的人,一抛洒就能抛洒出几百两银子,只为了买个前朝的旧瓷花斛,婆母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几个小叔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要是亭姐儿嫁了二皇子,谁还敢小瞧了大房?
气氛终究是恢复了,平阳王妃时不时问问这个小娘子念过了没,要不就问问那家娘子针法学到哪里了。小娘子们一个一个红着脸回。在场的夫人奶奶们总算是看明白了,那两个长公主来只是来凑数的,正经相看的是这位平阳王妃,一时间态度便更为热络了。
满室热闹里,只有两个人没有说话,一个是行昭,毕竟她不是主角,再来一世,什么都看开了,也能乐盈盈地为他人充作绿叶。
另一个便是坐在上首的应邑长公主。
应邑神色愈加黯淡,看大夫人听完太夫人的话,神色好像平静了很多,白白的圆圆的脸舒展下来,瞧起来日子像是过得舒坦极了。心头不禁气闷得想跳起来,无端地想起了贺琰那个清早送来的信,上头言辞恳切,语气温和却句句像刀一样戳在她的心头,贺琰说起了少时的时光,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吧。十四五岁的贺琰还很青涩,连送一个对半铜镜给她,都会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远的呢?是了,是因为那个是非不分的老临安候,在临终的时候还牵挂着贺老三,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妾室,执意要上书朝堂,将嫡系一支从家谱中除名,还要告贺琰的忤逆之罪,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可就从那个时候起,贺琰便更加沉闷下来了,日日练剑读书,要不就是在太学监里整日整日地闷着写字,再也没往宫里边乱跑了。
记忆中她再见到的贺琰时,他穿着一身红袍,还有一个长着圆圆白脸的小娘子形容怯怯地跟在他身后——这是新任的临安候大婚之后,带着同样出身名门的新妇来进宫谢恩。她质问他,他沉默。她打他,他不动。
她哭得肝肠寸断,他便垂着头说了这样一句话:“现在的我娶不起你。在我的心中,你很重要,可家族和前程,比你更重要。”
应邑想起往事,心里头绞疼,在那封信的最后,贺琰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贺琰自小练米芾,写字间却带了些王羲之的洒脱和随意,那行字如同烙铁一样,印刻在应邑的脑海里。十五年前的她不懂这个意思,可如今的她却懂了。
当初他们的分崩离析是因为家族,如今还是因为家族。十五年前的贺琰不可能因为情爱娶她,现在的贺琰更不可能。情这一个字,在世家簪缨里算得了什么,如日中天的临安候更喜欢的是权势与宗族。
说得明明白白的,像耍赖一样,摊开了说,我就是这样,你愿意等便等,不愿意接受就再见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分离过。
应邑绝望一般眯了眯眼睛,这样也好,她至少是排在贺琰心中的第三位,再没有女人比她能靠前了,只要她能给贺琰带来权势与保障,那是不是贺琰就会更喜欢她呢?
或者
应邑直勾勾地望着下首笑得温和自矜的方氏,或者方氏再不能带给贺琰足够的满yi,是不是是不是贺琰就能狠下心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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