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妾身今日去国子助教薛义家的后园赏菊,她夫人拿出一种名为六神花露的东西,异香扑鼻。据说身上点上一滴,味道就可数日不散。妾身特意讨了两滴,点在了手腕和胸口上,你闻,你闻……”长安城永平坊,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在灯下向在衙门中劳碌了一整天,刚刚下班回家的丈夫,娇滴滴地献宝。
“是么?——”须发皆白的丈夫,皱着眉头敷衍。旋即,眼神变得比墙上的蜡烛还亮,“果然是奇香无比。这哪里是什么花露?分明是大食国进贡的香水!圣后在位的时候,为夫曾经亲眼看到过,当时满长安城的命妇,都能为分得一滴为荣……”
话说到一半儿,他猛地一把推开面色已经潮红欲滴的少妻,横眉怒目,“那薛义只是区区一个国子助教,哪里来的钱财买如此贵重之物?这背后必有隐情。不行,老夫必须将此事查个清楚!”
少妇毫无防备,被推了个趔趄,红色的脸孔瞬间变得一片铁青。追过去,一把揪住丈夫的白胡子,“姓马的,你给老娘站住!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隐情,你整天就知道隐情,大唐的官员都是瞎子,聋子,就你一个精明人!”
“松手,松手,夫人快松手!疼,疼死了!”那须发皆白的官员,比妻子足足大了三十岁,难免夫纲不振。一边连声呼痛,一边用手去推妻子,“我不查了,我不查了,我不查行了吧。这东西当年只在皇宫里流出来一点儿,黑市上卖到二十个钱一滴,还有价无市。姓薛的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哎呀,死老鬼,你往哪推!”耳畔的呵斥声,变成了娇滴滴的惊呼,将他的解释声彻底切断。
须发皆白的马姓官员抬头,恰看见一条粉红色的抹胸,与此同时,还有异香扑鼻而至。
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他的手和胳膊,也紧跟着失去了控制。嘴里的解释声,迅速变成了呵哄,“娘子,对不住,为夫不小心。六神花露是吧,姓薛的都能买得起,咱们就买得起。为夫明天就派管家去买。即使翻遍了长安城,也要将此物给你买回来!”
”死老鬼,瞧你说的,哪用翻遍成安城?西市口,有一家新开的铺子,名为六神,就是专为这六神花露所开!”少妇抬起丰腴的手指,轻轻戳向白发丈夫的额头,“不过现在没有货,只有样品。需要先付订金,五天后才能去取。并且,不让男子入内,只准妇人带着丫鬟进去。”
“没有现货,那姓薛的怎么拿到的?为夫不信,为夫一定……”声音越来越含混,渐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夫君,先别急着胡闹。你听我说!薛夫人的姑姑家的三女儿,嫁给的是金城坊郭刺史的大儿子。六神商号,据说是郭家所开。你对我好我知道,但是不要平白去跟那郭家结仇。左右不过是等上五六天的事情,哎呀,你个死老鬼,怎么连说句话功夫都等不得……”
“等不得,等不得,为夫一刻都等不得。这花露叫什么来着,香,真香……”
红烛跳动,此夜雨疏风骤。
“娘子,你看为夫今天给你带回了什么?”同样的夜晚,休祥坊一处精致的院落内,四门博士**则献宝般,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从贴身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了妻子面前。
“一个白瓷瓶子,能装什么好东西!”出身于清河崔氏的妻子,不屑地看了瓶子一眼,笑着撇嘴,“回来晚了,你说回来晚了便是。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交游广阔。妾身才不会学那没见识的愚妇,为此跟你纠缠不清。嘶嘶,什么味道,好像桃花又开了……”
“不要小看这瓷瓶子,里边装得可是六神花露。市面上根本没的买,我是跟少国公段怀简走得近,才得了这么一小瓶。”四门博士**满脸自豪,迅速将手指合拢起来,把瓷瓶藏到了背后,“算了,既然娘子你看不上眼儿,我明天拿去送人……”
“你敢!”郑夫人一个杏眼圆睁,一个箭步窜到了自家丈夫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了瓷瓶,“真的是六神花露,满满一瓶子。妾身今天下午见刘员外郎夫人显摆过,那个没见识的女人,居然说每次最多在手腕处滴两滴,香气就能三天不散!明天我请她过来吃茶,抹一脸让她闻个够!”
“那可使不得!”四门博士**则笑着揽住自家夫人的腰,缓慢走向床榻,“为夫跟你说啊,你别丢丑。此物的确每次只需要点两滴就够了。一滴点在手腕这里,拿来,为夫教你。另外一滴么,要点在这儿才好……”
香气弥漫满屋,宛若桃花有盛开。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灯火下,桃花,菊花,橙子花、茉莉花香气,在屋子里中弥漫。令无数男女,在熏风中沉醉。
“李长史,你听说了么?最近西市口上,开了一家很奇怪的店铺。里边只卖一种东西,目前还只有样品,想要货,得先付订金,然后耐着性子等!”另外一天清晨,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议论声纷纷而起。
“怎么没听说呢,唉!就为了那破玩意儿,我家夫人,为此都跟周主簿的夫人绝交了。”被问话的李姓长史,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回应。
“啊?跟周主簿夫人绝交了?周主簿夫人难道有办法提前拿到花露!”问话者先是咧嘴,随即满怀期盼的追问。
“周主簿的兄长,在市易署公干,据说手里拿了几份样品。结果我家夫人拖主簿夫人去问,主簿夫人居然拿捏起了架子!”
“唉,这事儿闹的!至于么?女人家心眼儿就是小!李长史,您这是要去哪,今天不用去点卯么?”
“还能去哪?去郭行先家!那老东西还欠我一个人情。六神花露,就是他家二郎君跟任琼家长子一起搞出来的。我就不信,他家也没样品了!”
“等等我,等等我。李兄,别走。放心,我不拿样品,我只是看看能不能优先订货。第一批货,据说只有五百瓶儿,现在去铺子里订,估计得排到下月去!”
……
“我的娘咧,别人以前跟我说,我还不信。这长安城里,真的是藏着金坷垃!”正午,任琮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盯着桌案上的长长账单,做目瞪口呆状。
四天,从设在西市口儿的六神商铺开业,到第一批一千百瓶六神花露被预定一空,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
这还是在商铺中,只提供了瓷瓶装样品,不能提供任何现货的情况下。如果换成玻璃瓶装,四种颜色,十几种不同造型的正式商品,六神花露将会如何风靡,任琮不敢想象!
不是没见过大钱,事实上,一千吊的总销售额,对于任琮这种纨绔子弟来说,真不是什么大数!每年他父亲任琼所经营的商行,光利润都是这个数的上百倍。任琮本人的年度开销总额,也比这个数只高不低。
但是,那些利润,是动用了数十万吊本金,数以千计的掌柜和伙计,再加上褒国公府这棵大树的影响力,才赚回来的。而给各级掌柜和伙计们发完了薪水,再扣除掉上缴给国公府的份额和上下打点支出,最后落到任家就只有一到两成。
这一两万吊扣除一些必须的储备,支出,再除以十二月,每月任府能动用的“活钱”,也就是**百吊的模样。而现在,同样数字的“活钱”,却就写在他眼前的账单上。
没错,这是活钱!换句话说,把这**百吊钱,立刻花光,或者拿去买田置宅院,并不会对六神商行的正常运作,乃至发展壮大,产生丝毫的影响!
至于生产下一批花露的成本,根本不用任琮多虑。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水浴—冷凝”法提炼酒精,并且开始在张潜手把手指导下从花卉中提炼精油的他,对六神花露的成本,一清二楚!
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和任家所有祖先的名誉保证,眼下长安市面上卖到一吊钱每合(60毫升)的六神花露,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开元通宝!而眼下第二轮融资所得,整整两万吊开元通宝,还在账上趴着,一文钱都没往外支出。
实际上,任琮坚信,即便不进行第二轮扩股,光凭着张潜、郭怒和他三人的投资,将花露的产量扩大十倍,都支撑的起。然而,张潜却不肯那么做,并且三番五次重申,六神花露卖得越火,就越得早日启动第三轮扩股,否则,兄弟三人早晚会落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任琮毫不怀疑这种说法。一方面,是因为张潜曾经救了他父亲的性命,并且让他从整个家中没人当一回事儿的浪荡子,迅速变成了几个妹妹和弟弟们的学习楷模!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父亲任琼,已经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告诉他,大师兄的来历和本事,绝不止他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你寻找高人这么多年,为父从未阻拦过你。如今你见到了真正的高人,要是没办法拜入他门下的话,以后就别怪为父对你严格了。老实去西域帮家里守着商路,将来我老了,少国公那边看我为国公府辛苦了一辈子的份上,也不会亏待了你!”当任琮数日前,拿着六神花露的第一批样品,找父亲帮忙分发的时候,他父亲任琼搬着他的肩膀,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说道。
说这些话时,父亲眼睛亮晶晶的。任琮听了之后,自己眼睛也亮晶晶的,隐约有泪光闪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该长大了,更知道,今后的道路,该怎么走。
“怎么,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了过来,将纷乱的思绪,瞬间逐出了任琮脑海。
“二师兄,你回来了?”腾地一下跳起来,任琮顶着一双因为帮忙灌六神花露而导致的斗鸡眼儿,大声追问,“怎么样了,买官的事情,令尊找到眉目了么?”
“唉,甭提了。正想跟大师兄说呢,他到底怎么得罪毕构那老东西了?那老东西,豁出去了性命,把这事儿给搅黄了!”郭怒脸上,不带任何发财后的喜悦,一边抓起毛巾擦汗,一边唉声叹气。
“什么?”任琮眉头紧锁,质疑声脱口而出,“得罪了毕构?不可能,大师兄前天还被张都尉带着,去毕府投卷呢。据说,还是毕构主动发出的邀请!”
“怎么不可能?毕构昨天升任侍御史,当天就给皇帝上本,请求停止官职买卖。并且,请求清退天下斜封官!如今,整个京城官场都在骂他。几乎人人都恨不得他立刻从马车中跌下来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