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叫你成亲,又不是叫你去考科举!”张潜看的心里好笑,翻了翻眼皮,低声数落。
“大师兄,这可比考科举,还要难上许多。”任琮酒后胆子壮,哭丧着脸摇头,“考科举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四年都没考上个明经,除了我父亲之外,其他人都不会怪我。而娶亲之后,需要面对的就是两大家子人,我犯下任何过错,都得被人揪住,更何况妻子的兄长还是我二师兄。”
眼角的余光看到郭怒开始扇动胳膊,他赶紧拱手讨饶,“二师兄,你别生气,我没说蕉妹不好的意思。我也喜欢蕉妹,但是,一想到成亲之后,就要面对两大家子人,我心里就犯怵!你也知道,我认识大师兄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城外庄子里,连自己家人都相处不好。”
“我妹妹是很好说话的,不像你妹妹,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看出来任琮的确不是捡了便宜还卖乖,郭怒果断放下了将他夹在腋窝下熏个半死的念头,换了幅笑脸,低声安慰。“至于两家人,你以前跟家人相处不好,又不是你的错!况且你去了苏州之后,我家和你家的长辈,也不会跟着过去。”
“你二师兄说得对,你以前跟家人相处不好,不完是你的责任。当然,如果将来你有了儿子,天天想着修仙这种不靠谱事情,我估计你也想打死他拉倒!”知道有些伤痕,在任琮心里留得其实很深,张潜干脆用玩笑的口吻开解,“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出仕之后,家人不都对你越来越好了么?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被你带进了军器监,他现在做得如何了?”
“刚刚升了八品主簿,就是大师兄最初那个位置了,去年考评,张正监还给了他一个优等。”任琮想了想,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不过我这次去苏州,没打算带他。他为人比我机灵,留在军器监,前途可能更好一些。虽然我和二师兄都离开了,但张正监还在,多少也会对他高看一眼。至于新来的少监和监丞,看在我和二师兄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对他太苛刻。”
“也好,将来咱们若是有事情需要找军器监帮忙,直接走你弟弟的门路,省得总是麻烦张正监!”张潜想了想,笑着点头。
任琮去苏州赴任,不带自己弟弟做帮手,恐怕含着分散政治风险的味道。而以任琮的小脑袋瓜子,张潜相信,无论如何做不出这种老练的谋划。由此推算下来,任氏家族中的一些长辈,必然在其中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但是,有些事情,张潜能看得明白,却没有必要去说破。
任琮是他的小师弟,也是六神商行的大股东之一。但任琮背后的任氏家族却不是。而大家族中,多头下注,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本能。
张潜相信,只要六神商行一直发展壮大下去,任家的分散出去的其他“赌注”,早晚会变成商行的助力。而万一自己这边遭遭受到了重大挫折,任家肯定不会对自己施以援手,至少不会对任琮不闻不问。
“大师兄,我还有两个弟弟,这次会带着一起去苏州,给他们在地方上,安排一些差事做。”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担心张潜误会,任琮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补充,“我第一次出任地方官,又一下子坐上了这么高的位置,真的担心搞砸了。大师兄,如果有啥锦囊,你最好多给我一些,我保证拆开一个执行一个,半个不落。”
“到了苏州刺史任上,具体做什么,等你酒醒之后,我会跟你细说。”张潜抬起手,轻轻揉了一下任琮的脑袋,“你现在只要记住,一切以商行发展为先就行了。至于地方上的那点儿财税之权,没必要太上心。”
“是!”任琮听得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拱手。
“你先喝口茶醒醒酒,我也把自己的想法梳理一下。其实,我这几天,也是累得狠。好在,到目前为止,还没出大的纰漏。”张潜友善地笑了笑,端着茶杯开始慢饮。
与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不同,大唐的苏州府,管辖着从常熟一直到海宁广袤区域,把后世的上海都完包括在内。这片区域,非但粮食亩产量高居国之首,丝织、造纸,冶金等行业,在大唐也首屈一指。
此外,大运河的南段,还横插苏州府境。让当地产品,可以沿着运河轻松销往国的富裕地区,运输成本远低于陆路。
张潜之所以听从杨綝的提议,为任琮谋取苏州刺史的官职,看中的就是以上这些便利条件。他为六神商行制定了向南和向西两大发展路径,其中南向路径,就是沿着运河布置分号,争取做到在运河沿岸的每一座大城市里,都有一个六神商行的网点。
与此同时,张潜还想看一看,自己这几年带着国最好的工匠们,摸索出来的那些水动力机械,与苏州地区的纺织、冶金等行业嫁接之后,会结出一个什么样的果实。
毕竟,据他记忆里的那点历史知识,中国古代资本主义萌芽就出现在苏州。只是东方的封建势力太强大,很快就将萌芽压死在幼苗状态了而已。而本时空,如果他蓄意推动一下,说不定能让幼苗长成参天大树。
“大师兄,我今天没喝多少酒。甘州那边该如何做,还请大师兄不吝指点。”郭怒的眼神忽然闪闪发亮,在一旁低声提醒。
一直说任琮这几天被吓坏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虚得很。只不过,他以前一直以“二愣子”形象示人,所以心里头再虚,表面上也不会暴露出分毫。
此刻既然危机暂时告一段落,郭怒就不想在自家大师兄面前硬撑好汉了。该示弱的时候,毫不犹豫示弱。否则,便宜就让任琮给占了。以他对大师兄的了解,肯定哪个师弟看起来越弱,对谁的照顾越多。
“你去做甘州刺史,主要任务跟任琮一样,给商行发展创造便利。不过,他是沿着运河,你是沿着丝绸之路!”张潜的注意力,果然迅速被吸引了过来,想了想,非常认真地点拨,“此外,因为突厥覆灭,甘州所辖区域,会一直扩张到峡口山,把居延海和张掖河都包括进去。如此广袤的一片区域,无论是沿河设立毛布作坊,还是组织人手屯田,肯定都够你忙的。”
稍作斟酌,他又快速补充,“所以,我建议你从家里多带点儿人手过去。甘州不像苏州那边,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甘州一大半地域,都是刚刚从突厥人手里收复回来的,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你刚好放手作画。如此,我在碎叶,你在甘州,段国公在长安,基本上就能确保让整条丝绸之路,为商行所用。”
“我可以从父亲和母亲的家族当中,挑选一批仕途不怎么得志的,跟我去甘州。”郭怒一点就透,立刻低声回应,“时间上虽然有点紧,但是,我可以自己先带着长史和家丁,过去赴任,然后再慢慢等他们从各地赶回来。”
“可以,但是如果别人嫌弃甘州那边清苦的话,不要勉强!”张潜想了想,轻轻点头,“免得有人心中生怨,反而会故意坏咱们的事。”
“不会,我父亲和母亲的家族都很大,平素不是每个人都有出头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家族的力支持。所以,被我挑中的人,肯定只会念我的好处。”郭怒笑了笑,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得意。
唯恐张潜不信,想了想,他又快速补充,“其实疏勒镇守使郭鸿,也算是我的族兄,只不过以前他父亲顺风顺水的时候,不怎么爱搭理我们这支罢了。而郭叔父去年被调回长安之后,虽然挂上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先帝和太后却都没召见过他。所以,他们那支有不少人,现在反倒跟我走得很近。”
他说的是实话,也是人之常情。
郭元振已经被朝廷以明升暗降的手段给弃置不用,此人的追随者自然不可能一直陪着他在家里闲居。而郭怒这两年职位一直在稳步上升,身后还站着张潜这个大师兄,有些人难免会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不过,张潜却不喜欢某些人身上的暮气,想了想,低声劝告,“你尽量别接纳郭元振那边的人,除非万不得已。他们跟随郭元振太久,早已养成了一整套做事的习惯,你很难让他们改正。如果实在找不到太合适的人手,你可以去四门学看看。王之涣和王翰都是那里出来的,学问和本事都是一等一。”
“我会派人留意那边。”郭怒向来张潜言听计从,立刻用力点头,“只可惜,成贤书院设立的时间太短,否则,从成贤书院里挑选人才,才最为稳妥。”
这个想法过于大胆,张潜立刻摇头否决,“不必,那样反而违反了我办书院的本意。另外,也容易引起朝廷忌惮。接下来几年,我希望咱们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说罢,他轻轻吐了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深邃。
因为实力过于单薄,眼下他只能选择远离长安,选择蛰伏。而下一次再回来,他却不希望再如此。
历史的走向变了,但是,张潜却坚信,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条正确的路上。他现在需要的,六神商行需要的,都只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