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兰城并不算大,周去疾和他麾下的弟兄们又经验丰富,因此,没花多长时间,就控制住了城中的所有要害场所,并且恢复了城内秩序。
因为逃走的太匆忙,俱兰城守将破豁只带了少量嫡系部曲。将其本人多年贪污所得和存在官仓中的物资,都丢弃不顾。而城内的溃兵和地痞无赖,在唐军的快速镇压下,也都没来得及大肆劫掠和破坏。所以,这一战下来,唐军收获极为丰厚,光是金银珠宝和各种钱币,核算下来就有二十余万吊。粮食和牛羊,则供应大军吃上一个月,都绰绰有余。
周去疾心气高,不肯给张仁愿和自家族叔周建良丢人。所以控制住俱兰城之后,立刻将史金和骆怀祖两个请到身边,当着二人的面儿,所有缴获物资登记造册。随即,派遣亲兵去追赶张潜,请示接下来的作战安排。
张潜接到周去疾的请示之后,也没做丝毫犹豫。当即传下命令,让史金带领其麾下三百弟兄,坐镇俱兰城,为大军看守后路。而给周去疾和骆怀祖两人的任务则是,先带领各自麾下的弟兄们,在俱兰城内休息一晚,然后押送所有缴获物资,到两百五十里外的怛罗斯城下,跟主力汇合。
他是一番好心,不希望远道而来的朔方军弟兄过于劳累。然而,刚刚目睹过火药弹威力的周去疾,怎么可能睡得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第二天没等太阳升起来,就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去跟骆怀祖汇合,随即? 二人就带着各自麾下的弟兄踏上了征途。
时值五月? 天气不冷不热。前方的所有阻拦,被早就被张潜所带领的主力直接趟平? 所以? 周去疾和骆怀祖两人麾下的弟兄虽然数量少,却也没有任何敌军敢来截杀。
只是二人所押送的物资实在太多了些? 石国的道路在大唐放弃葱岭以西之后就没做过任何修葺,所以? 紧赶慢赶? 二人距离主力,始终差着半天左右的路程。
周去疾与骆怀祖两个,去年在阳城之时就合作过。他也知道后者是张潜的师叔。因此,一路上以晚辈自居? 凡事无论大小? 都先征求过骆怀祖的意见,才做决定。
而那骆怀祖,天生就是个喜欢听好话的主。见周去疾对自己态度恭敬,也选择了投桃报李。非但事事都不肯托大,偶尔前者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他也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敢问师叔祖,墨家最近几年? 还收弟子么?晚辈读书不成,武艺也是一般? 却特别喜欢张镇守所提供的这些新军械。在朔方军那边,也是第一批学会用火龙车和手摇弩的。”算算在抵达怛罗斯之前? 自己是没指望追上主力了。周去疾索性安下心来? 一边赶路? 一边继续跟骆怀祖套近乎,“如果还收弟子的话,晚辈希望能有机会拜师学艺。无论拜在哪位师叔门下,想来都是三生有幸!”
“墨家倒是一直开着山门,不拒绝任何一位资质合格的有缘人。”喜欢的周去疾的嘴甜,骆怀祖早就忘记了第一次见面那会儿,自己被此人带领弟兄打得鼻青脸肿的经历,笑着捋了捋胡须,老神在在地点头。
“那师叔祖看弟子的资质如何?”周去疾听得心花怒放,赶紧打蛇随棍上。
“你的资质当然没得挑!”骆怀祖看了他一眼,继续笑眯眯地点头,“不过——”
忽然长吐了一口气,他又无奈地摇头,“你想学的,我教不了你。那些都是秦墨的绝技,而我却是齐墨掌门。并且,我也做不了用昭的主。他是秦墨派来入世的大师兄,从出山至今,我还没见他收过一个弟子。”
“这——”周去疾被闪得差点直接掉下马背,愣愣半晌,才红着脸拱手,“多谢师叔祖指点,是晚辈莽撞了。秦墨这些绝技,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拜将封侯。晚辈与张镇守相交时间太短,实在不该起此贪念。”
“他不肯收弟子,却代师传艺,收了两个师弟!”存心逗周去疾着急,骆怀祖继续笑着摇头,“只是你有个麻烦,他跟周都尉以兄弟相称,你却是周都尉的族侄。他若收你做了师弟,就乱了辈分,你们叔侄以后见了面难免尴尬。”
“这——”周去疾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迅速熄灭,哭丧着脸,再度拱手,“多谢师叔祖指点,晚辈不敢贪心了。叔父待我一直如同己出……”
“你这蠢货,你想讨教火药弹的秘密,直接向老夫问就是,何必绕这么大弯子?”骆怀祖越看心里越不落忍,抬手侧身,轻轻拍了对方脑袋一下,笑着数落。
“我?”周去疾楞了楞,随即两眼瞪得滚圆,“我可以问?即便不拜入墨家门下?”
“说你蠢,你还真蠢没边了?用昭答应提供火药弹和地雷给朔方军,还安排你跟教导团走一路,什么意思还用猜么?”骆怀祖翻了翻眼皮,继续笑着数落,“至于如何造,这东西他既然给了朔方军,接下来,用昭肯定就会像对待火龙车和酒精那样,将制造方法上交给朝廷。你根本没必要学,甚至不知道怎么造才好!”
“晚辈,晚辈明白!”周去疾眨巴了半晌眼睛,才终于理解了骆怀祖的话,片刻之后,又心悦诚服地拱手,“多谢师叔祖指点,晚辈一定用心学习,绝不辜负张镇守的期待。”
“地雷和火药弹怎么用,你和你麾下的弟兄,随时都可以找教导团的人问。他们之所以称作教导团,就是要自己先学了本事,然后传授给军。”骆怀祖这几天心情愉快,笑呵呵叮嘱,“至于手雷,这东西太危险,军中还没开始大规模使用。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是,咱们事先说好了,你如果炸到了自己,不能怪我。”
“多谢师叔祖,晚辈想学!”周去疾越听越高兴,连连拱手,“舞刀动枪,也难免会伤到自己。晚辈不怕,晚辈即便真的把自己给炸零碎了,也保证不怪任何人!”
“那就行,我给你找一队教导团的弟兄,让他在路上就开始教你。你以前用过火药弹,和现在的火药弹,用法上没多大区别。地雷也很简单,基本傻子都能学会。”骆怀祖欣赏对方的干练,笑着许诺,“咱们押送着辎重,反正走不快。你从麾下弟兄当中,挑选机灵的,一边走,一边学起来。等到了怛罗斯城下,估计已经学会了,刚好能拿敌军练手!”
“多谢!”周去疾喜出望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毕恭毕敬地向骆怀祖行礼。随即,便开始在麾下弟兄中,挑选出来五十几名头脑灵活,手脚也麻利者,让他们率先开始学习新武器的使用。
而骆怀祖那边,也说到做到,立刻将教导团一旅一队抽调出来,手把手向周去疾麾下的弟兄传艺。双方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仔细,每天宿营之时,还将投石车架起来利用石块进行“实战”,因此,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就让周去疾和他挑出来的弟兄们,将火药弹和地雷的基本操作,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第四天下午,两个团的弟兄,终于来到了但罗斯城下。只见此城高大巍峨,比起安西第一雄城龟兹,都不逊分毫。而城头上的敌楼和藏兵台等防御设施,虽然已经被唐军主力用火药弹炸得百孔千疮,但是防守方却仍旧没有崩溃,每当硝烟开始变淡,就又有大批将士沿着城内马道蜂拥冲上城头,抄起角弓和硬弩,朝城外拼命射击。
虽然因为距离远,羽箭和弩箭,都很难对唐军造成威胁。但是,守军所表现出来的意志力和勇气,却令人感觉甚为惊诧。与他们比起来,先前在俱兰城内的那些石军兵将,简直就是一群草贼流寇。甚至在大唐境内战败的那些石国兵将,都很难让人相信跟他们曾经是一伙。
“奕胡不在城里边,还是石国的国王给他派来了援军?”骆怀祖看得心中疑窦丛生,拉住前来迎接自己和周去疾入营的任五,迫不及待地询问。
“哪有什么援军。奕胡那厮歹毒,在城里散布谣言,说如果咱们破了城,就会将怛罗斯城内所有人的家产抢光,以偿还他当初被迫承认的债务。如果抢光了所有人的家产,还不够抵账,咱们就会把所有男人拉去碎叶做奴隶,所有女人买给过往商队。”任五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回应。
“先前咱们不是以二十吊一个人的赎身费,放了一大批人回去么?他们不可能不把用昭善待俘虏的事情,说给城里人听。”骆怀祖听得脸色发青,咬着牙提醒。
“人微言轻!”任五咧了下嘴,无可奈何地摇头。“这里和别处不一样。据咱们的细作汇报,奕胡当初带着一起走的,是当官和家中有钱有势的。而留下来不要的,择是没啥靠山的。所以咱们释放的那些俘虏,说出来的话,只有他的家人信。而奕胡的谎言,却有无数头面人物给他作证。而谎言重复多次之后,就盖过了事实。”
“奶奶的,真不要脸!”周去疾听得郁闷,忍不住在旁边破口大骂。
“这才哪到哪?还有更不要脸的事情呢!”任五耸耸肩,摆出一副见怪不怪模样,“你们记得有个大食讲经人么,他有好几个同伙,如今就住在城里。据细作拼死送出城来的消息,这些人自己不敢参战,却动员了许多信徒帮忙守城。而那些信徒,认为死后能上天国享受人间没有的富贵,所以都像疯子般,炸飞一批就又上来一批!”
“该死!”骆怀祖怒不可遏,手掌本能地按上了腰间量天秤。
作为齐墨的掌门人,他对忽悠信徒去送死这种勾当,再熟悉不过。只是他以前忽悠别人送死,心中却总是存着几分愧疚。所以能不用这招,就尽量不用。而城里的那些大食人,却将信徒都当成消耗品!
“除了用火药弹炸之外,张镇守可有别的破城之策?怛罗斯的城墙如此高,想必厚度也不差。火药弹威力再大,想要炸开一条豁口,恐怕也得十天半个月。前提还得是,城内守军不做任何修补!”周去疾也听得头大,再度忍不住在旁边插嘴。
“我们是今天上午刚刚到的,奕胡没敢派兵出来迎击。所以,现在敌我双方还是在试探阶段。镇守使原本也没指望随便炸上几下,就能像上次那样,把守军的军心吓崩溃!”任五想了想,轻轻摇头,“具体如何破城,镇守使正在中军跟周都尉商量。”
话音刚落,远处的城头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嘶力竭哭喊。三人齐齐扭头看去,只见隐隐约约有数百人,被一群兵卒用刀子和长枪押着,送到了正对唐军的城墙和左右两侧的马脸上。而马脸和城墙上的石国兵卒,则快速起身向后移动,转眼间,与这群人混在了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怎么回事?奕胡莫非疯了,押自己百姓来替兵卒挡火药弹?!”距离太远,骆怀祖看不清楚城上的人具体长相和打扮,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觉,皱着眉头低声询问。
“我也看不清楚,需要望远镜!”任五眉头紧锁,轻声回应。
“来人,把老夫得望远镜拿过来!”骆怀祖听了他的话,立刻有了主意,扭过头,冲着亲兵高声吩咐。
“遵命!”亲兵答应着,从马背后取下一只牛皮口袋,正欲将望远镜掏出来送到骆怀祖手里。耳畔中,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响。紧跟着,就看见几名斥候从怛罗斯城下策马狂奔而回,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怎么回事?奕胡又在玩什么花样?”骆怀祖地位超然,先向亲兵摆了摆手,随即策动坐骑迎向一名斥候,高声追问。
“禽兽,奕胡是个禽兽!”那名斥候两眼发红,声音因为过于愤怒而变得颤抖,“他不知道从哪抓到了一批唐人,都给押到城墙上了。他,他说让咱们随便炸,炸死一批,他再换一批唐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