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都出自他的手笔,一副十足的名士派头。
“官文是诬告。”
“真的吗?”潘祖荫觉得奇怪,左宗棠这几年为湖广局面的稳定出过不少力,京师都有
传闻。官文作为湖广总督,为何要诬告一个师爷?待郭嵩焘将事情的经过和这中间复杂的关
系,原原本本地告诉潘祖荫后,潘恍然大悟。潘祖荫才华横溢,少年气盛,十分恼火满蒙亲
贵的尸位素餐、嫉贤妒能,况且他的家乡四周已落入太平军手中好多年了,迫切盼望早日光
复,而光复的希望又只能寄托在曾、胡、左等人的身上。
潘祖荫边听边打腹稿,待郭嵩焘说完后,他的腹稿也已打好。
瞬息之间,便草就一篇折子。
“筠仙,你看看要得不?”
郭嵩焘接过,轻轻念道:“湘勇立功本省,援应江西、湖北、安徽、浙江,所向克捷,
虽由曾国藩指挥得宜,亦由骆秉章供应调度有方,而实由左宗棠运筹决策,此天下所共见,
久在我圣明洞察之中也。前逆酋石达开回窜湖南,号称数十万。以本省之饷,用本省之兵,
不数月肃清四境,其时贼纵横数千里,皆在宗棠规画之中。设使易地而观,有溃裂不可收拾
者。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
读到这里,郭嵩焘神采飞扬,拍案叫绝,“伯寅兄,你真不愧为探花郎!‘国家不可一
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这真是千古佳句!万千称赞左宗棠的话,在这两句面
前都显得软弱无力。我今天真是服了你。”
“你读完吧,读完后我们再来一句句斟酌。”潘祖荫微笑着,心中十分得意,檀香扇在
手中轻轻地摇动。天气其实还很冷,扇子在他手里,不过是一种习惯、派头的表现而已。
“宗棠为人,秉性刚直,嫉恶如仇。”郭嵩焘继续念下去,“湖南不肖之员,不遂其
私,思有以中伤之久矣。湖广总督惑于浮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宗棠一在籍举人,去留
无足轻重,而楚南事势关系尤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此才。”
“好,就这样送上去,一个字都不用动了!”郭嵩焘发自内心地赞叹。
“筠仙,你莫客气,该改该删的地方,都由你作主。”
“真的妙极了。这样的奏疏,日后必然传下去,尤其是两个‘不可一日无’一定会传颂
千古。”
“传颂千古不敢当。不过,这两句也确是神助之笔。一篇好文章,靠的就是一两句警句
支撑。比如《滕王阁序》,靠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岳阳楼记》靠
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潘祖荫摇头晃脑地说着,看来,他也被自己
创造的警句陶醉了。
过几天,曾、胡的回奏先后到达咸丰帝的手里。曾国藩说:“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
机,当此需才孔亟之时,或饬令办理湖南团防,或简用藩、臬等官,予以地方,俾得安心任
事,必能感激图报,有裨时局。”胡林翼说得更恳切:“臣查湖南在籍四品卿衔兵部郎中左
宗棠,精熟方舆,晓畅兵略,在湖南赞助军事,遂以克复江西、贵州、广西各府州县之地,
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其刚直激烈,诚不免汲黯大戆、宽饶少和之讥。要其筹兵筹饷,专精
殚思,过或可宥,心固无他。恳请天恩酌量器使,饬下湖南抚臣,令其速在湖南募勇六千
人,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疆土,必能补救于万一。”
肃顺借着潘、曾、胡的奏疏,请皇上免查左宗棠之过失,予以重用。咸丰帝接受肃顺的
建议,下诏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补,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后来,左宗棠又请骆秉章代他上
一道奏折,详细奏明樊燮贪劣无能之种种情事,樊燮终被革职。
樊燮带二子回到原籍湖北恩施,建一栋楼房。楼房建成之日,樊燮宴请恩施父老,说:
“左宗棠不过一举人,既辱我身,又夺我官,且波及我先人,视武人为犬马。我把二子安置
楼上,延名师教育,不中举人进士点翰林,雪我耻辱,死后不得入祖茔。”
樊燮重金聘请名师,以楼房为书房,除先生与二子外,别人一律不准上楼。每日酒饭,
必亲自过目,具衣冠延先生下楼坐食,席上有先生未动箸者,即撤去另换。二子不准着男
装,都穿女子衣裤;又将左宗棠骂他的“王八蛋,滚出去”六字写在木牌上,置于祖宗神龛
下侧,告诫二子说:“考上秀才进学,脱女外服;中举脱女内服,方与左宗棠功名相等;中
进士、点翰林,则焚木牌,并告诉先人,已胜过左宗棠了。”
二子谨受父命,在书案上刻“左宗棠可杀”五字。后来,樊燮的第二子樊樊山果中进
士。报捷那天,他恭恭敬敬地在父亲坟头报喜,当场焚烧“王八蛋,滚出去”木牌。这些都
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