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穿越小说 > 曾国藩传 > (第三章完) 第一部 血 ..
    匪的头颅已挂在那里半天了!”

    众人惊惶不已,这才纷纷起身,向红牌楼奔去。刚才说话的老者边走边摇头,自言自

    语:“事情真蹊跷,怎么都成串子会了,先前从没听说过呀!”

    旁边一个老妇人说:“阿弥陀佛,造孽呀,造孽,一下子砍掉十三个脑壳,这杀人就跟

    剃头一样。”

    另一个老婆婆气愤地说:“么子曾大人,曾剃头!”

    老妪无意间给曾国藩起了一个形象的绰号。从那天起,“曾剃头”一词,便在长沙城里

    四处传开。

    过了几天,五谷丰老板吴新刚买了几丈黄绫,做了一把硕大的万民伞,带着米行十几个

    伙计来到审案局,要面谒曾大人,谢谢他救了米行,并请他下令收缴那天被分出去的米。

    当王荆七将吴新刚的来意禀告曾国藩时,他气得扫帚眉倒竖,三角眼冒火,恶狠狠地

    说:“这个奸商,本部堂暂不动他,他倒翘起了狗尾巴!本部堂要他什么万民伞!你去正告

    他,今后若不改恶从善,老实经商,再有不法情事出现,本部堂将查封米行,严惩不贷!”

    吴新刚听完王荆七疾言厉色的正告,吓得万民伞也顾不得拿,带着伙计们抱头鼠窜。曾

    国藩吩咐,就在门外将万民伞烧掉。

    又是杀头,又是烧万民伞,长沙市民都摸不透这位团练大臣——曾剃头的心思。

    三 宁愿错杀一百个秀才,也不放过一个衣冠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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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案局的委员们过了半个月的安静日子后,忽然又报抓了一个勾结串子会谋反的人,此

    人还是个秀才。黄廷瓒知曾国藩最恨串子会,又见犯人是个有功名的人,怕作得主,请曾国

    藩亲自审理。曾国藩说:“一个秀才有多大的功名,何况他身为黉门中人,竟串通会匪,更

    是罪加一等。”他略微翻了翻黄廷瓒送来的案卷,吩咐升堂。待犯人押上来,曾国藩将特制

    的茶木条往案桌上重重一拍,厉声喝道:“林明光,你这个衣冠败类,快将如何与串子会匪

    首魏逵勾结的事,在本部堂面前如实招来!”

    两旁团丁扶着水火棍,凶神恶煞般地吆喝一声:“招!”

    案桌下那个长得白白净净,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秀才吓得叩头不止,连忙说:“大人明

    鉴,这完全是一桩诬陷案。学生是圣人门徒,岂肯与会匪往来,玷污清白。”

    “这是怎么回事?”曾国藩一脸杀气地问站在旁边的善化县平塘都团总郭家虎,林明光

    就是被郭家虎押到审案局来的。

    郭家虎忙上前一步,低头说:“现有林明光的同里熊秉国为证。”

    “带熊秉国!”

    熊秉国被带上堂来,也是个二十多岁、穿着大袖宽袍的读书人。熊秉国靠着林明光的身

    边跪下。曾国藩又将茶木条重重一拍,声色峻厉地问:“熊秉国,林明光如何勾结会匪,你

    须实事求是讲来,不可在本部堂面前有半句假话!”

    “是。”熊秉国磕了一个头,神气十足地说,“这有串子会大龙头魏逵的令牌为证。”

    说着,从怀中抽出一支上红下黑约一寸宽、六寸长的竹牌,站起来,双手递给曾国藩,自己

    又跪在原地。曾国藩看那令牌正面写着“串子会大龙头魏逵”一行字,背面画着红、蓝、黑

    三个互相套着的圆圈圈,与半个月前收到的恐吓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他心头火起,暗骂

    道:“这串子会果然猖狂!”于是绷着脸问:“这块牌子从哪里得来的?”

    熊秉国答:“今早从林明光的书房里搜得。”

    曾国藩以怀疑的眼光审视熊秉国良久,猛然大声问:“熊秉国,你如何知道林家有串子

    会的令牌?”

    熊秉国被曾国藩如电目光、如雷吼声吓得两腿发抖,全身冒出虚汗,好半天才战战兢兢

    地回答:“是本都颜癞子告诉我的。”

    “颜癞子又是如何知道的?”曾国藩追问。

    “大人,”熊秉国终于镇静下来,“颜癞子也一起来了,他可以当堂作证。”

    团丁带上颜癞子。曾国藩见此人三十余岁年纪,一头癞子,鼻勾腮尖,贼眉贼眼的,心

    中已先讨厌。那颜癞子跪在熊秉国后面,不待审讯,就主动地说:“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

    是亲眼看到林明光与串子会大龙头魏逵勾勾搭搭的。前天夜里,小人因赌输急了,想到林家

    捞几个钱。刚爬上林家屋梁,就看见书房里***明亮,林明光与一个头扎黑布、身穿夜行服

    的人在悄悄说话。只听见那人说:‘这一百两银子是魏龙头的心意。魏龙头说,当初若不是

    老太太的恩德,他也没有今天。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老太太的大恩大德。请你

    老千万收下。’我心想,好哇!你林秀才表面装得一本正经,看不起我颜癞子,原来背地里

    却与串子会偷偷来往,看我下告发你!曾大人,听说你老的告示上写明,捉一个匪徒,赏银

    五两,有这事吗?”

    颜癞子抬起头来,挤弄鼠眼望着曾国藩。见曾国藩铁青着面孔,眼光凶恶,颜癞子魂都

    吓掉了,赶紧低下头。

    曾国藩用力拍了一下茶木条,凛然喝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是,是。小人在梁上还看见他们推来推去。最后,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说:

    ‘这块牌子是魏龙头的令牌,他要我送给你老。魏龙头讲,只要这块令牌在身,方圆百里之

    内,无人敢动你老一根毫毛。’林明光接过令牌。我心里想,这不就是他勾结串子会的铁证

    吗?趁着林明光送那人出门的时候,我从梁上溜了下来。昨天一早,我到镇上酒店里喝酒,

    心里高兴,对老板说:‘给我打二两老白酒,一碟牛肉,记到帐上,过两天就还钱!’我见

    老板还在犹豫,就高声说:‘你放心,你大爷要发财了,还能欠你这几个钱!’不想熊二爷

    这时也在店里喝酒。”

    熊秉国点点头说:“治下当时正在那里……”

    “不许多嘴!”茶木条重重地响了一下,熊秉国吓得赶紧缩口。曾国藩冷冷地望了颜癞

    子一眼:“你继续说下去!”

    “是!”颜癞子继续说,“我心里想,熊二爷是个有脸面的人,凭我这副模样,又没有

    抓到林明光,这五两银子怕领不到,不如把它卖给熊二爷。打定了主意,我便附着熊二爷的

    耳边说:‘二爷,有个串子会的头目,被我发现了,你老要抓吗?’熊二爷一听,忙说:

    ‘到我家里详说。’到了熊二爷的家,我把昨夜看到的都对他说了。熊二爷说:‘你也不必

    到曾大人那里去讨赏,我给你五两银子就行了。你千万不要再说出去。’今日早上,熊二爷

    带着郭团总把林明光抓了起来。大人在上,小人说的句句是实。”

    颜癞子说完,又在公堂上磕了几个响头。

    “这是个痞子!”曾国藩心里骂道,对颜癞子说:“你下去吧!”

    待到颜癞子下堂去后,曾国藩问林明光:“刚才此人说的是实话吗?”

    林明光答:“大人,颜癞子所说的,有的是事实,有的不对。前夜的确有个人来我家,

    说是奉魏逵之令送银子来,也的确拿出了一百两纹银,但我分文未收。”

    “你跟魏逵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送你这多银子?”

    “大人,”林明光答,“这魏逵与我家非亲非故。五年前的一天,有一汉子突然晕倒在

    我家屋门边。家母信佛,一向乐善好施。见此情景,叫人将他抬进屋,又喊太爷给他诊治。

    原来此人得了乌痧症。太爷给他放痧,醒过来后,家母又留他住了一天。见他贫寒,临走

    时,又打发一点旧衣和钱。那人自称名叫魏逵,说今生今世不忘家母救命之恩,日后富贵

    了,要重重报答。从那以后,我们一家再也没有见过魏逵,也不记得此事了。前几个月,风

    言说串子会的大龙头名叫魏逵,我们也没有将两个魏逵联系起来。前夜,来人自称是串子会

    大龙头魏逵派来的,又拿出一百两银子,说是谢家母恩德。我这才知道,原来串子会的大龙

    头,就是当年倒在我家门口的那个人。大人,我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里世世代代以耕

    读为业,从来是安分守法的,我怎么愿意跟造反谋乱的串子会拉扯上?我坚决不受银子,那

    人见我一定不要,又从怀里拿出魏逵的一块令牌,说是可以护身,百里之内无人敢动我丝

    毫。我想目前世道这样乱,危急之间,有这道护身符在身也好,便收下了。大人明鉴,学生

    一时糊涂,不该收下魏逵的令牌,但学生决不想与魏逵有往来,更不愿参与他们谋乱的事。

    大人,学生再蠢,也是个秀才,懂得国法,岂敢做这杀头灭门的事!”说罢,磕头不止。

    熊秉国说:“大人,林明光在当面扯谎,欺蒙大人。若不是想投匪,要什么魏逵的令

    牌?世道虽乱,还有朝廷的绿营和大人统率的团练在,岂容得匪徒们无法无天!我们这些人

    都没有魏逵的令牌,难道就不能保家护身?林明光说他未收银子,谁人可以作证?银子又无

    记号,谁分得出姓魏姓林?只有这令牌,他无可抵赖,才不得不承认。大人,林明光私通串

    子会铁证如山,岂容狡辩!”

    熊秉国这几句话说得曾国藩心里舒服,案子审到此时,才见他脸色略为放松。曾国藩问

    林明光:“你还有何话说?”

    林明光大叫道:“大人,熊秉国是个无赖,学生就是平日得罪了他父子的缘故,今日才

    蒙受这等耻辱。”

    曾国藩颇感意外,怒目喝问:“你与熊家有何隙,仔细说来!”

    “怪只怪学生平日不懂世故,恃才傲物。”林明光懊丧地说,“熊秉国是我的同里,其

    父熊固基是平塘镇的大富翁,仗着家里有钱,又有远房亲戚在外做官,一贯在乡里横行霸

    道。大人,你老别看熊秉国穿戴得斯斯文文,他实际上是个吃喝嫖赌的浪荡公子。诗文不

    通,却又偏爱附庸风雅。学生心里十分讨厌,常常在乡间奚落熊氏父子,于是与他家结下怨

    仇。今日,熊秉国便以公报私。至于颜癞子,他不过是平塘镇上一只癞皮狗而已,学生从来

    不把他当人看,故他也恨学生。”

    “大人,”熊秉国在下面抢着说,“林明光刚才的话全是诬蔑。”

    审到这里,当过多年刑部侍郎的曾国藩心里已有数了。他吩咐一声“退堂”,便回到书

    房。

    曾国藩细细地思索案件审讯的全部过程,以及原告、被告的身分、说话、表情、神态,

    从当堂审讯来看,林明光所说的多为实话,而熊秉国很可能是挟嫌报复。但林明光收下了串

    子会的令牌,他自己也供认不讳,难保他没有二心。为慎重起见,曾国藩叫审案局委员、安

    徽候补知县曹克勤到平塘镇去走一遭,实地了解一下。

    过两天,曹克勤回来说,林明光的确与串子会有往来,又递给曾国藩一个小册子,说是

    从林明光书房里抄出来的。曾国藩看那册子封面上题作《太平天国天王御制原道醒世训》,

    随便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天下多男子,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

    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并之念。”他把书往地下一摔,骂道:“什么乌七

    八糟的东西,可笑得很!难道父与子也是兄弟之辈?母与女也是姊妹之群?看来这林明光真

    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因为林明光是个秀才,曾国藩这天夜里独自在签押房里为此案思考了很久。说林明光勾

    通串子会,唯一的依据是魏逵的令牌。这本册子,也可能是从其书房里搜出来的,也可能是

    熊家有意栽赃。即使真的是从其书房里抄出,也不能作为勾通长毛的铁证。林明光说的魏逵

    报恩之事,于情理上可以说得通。此案,若从轻,可将林明光杖责数十板,教训一顿后放回

    家。若从重,就凭他收下串子会令牌,心怀二志,也可判个死刑。从轻呢?从重呢?他记得

    过去读《明史》,读《明季北略》,都讲到自从牛金星、李岩两个举人投归李自成后,李自

    成便设官分治,守土不流,气象与从前迥然不同,结果居然推倒明王朝,祭天登位,当起了

    大顺朝的皇帝。“读书人附匪逆,则匪逆有可能成大事。”曾国藩深信前人的这个看法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