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阁下,萧朝贵冒着火石,跨马挥刀冲向前,他真想飞到墙头,亲手砍翻城墙上的妖
头。忽然,一颗炮子射过来,萧朝贵感到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下。亲兵们急忙围过来,但
见朝贵满头是血,已经不能说话了。城墙上的清兵们狂呼乱叫:“打死萧朝贵了!打死萧朝
贵了!”
正在进攻的各队将士,一听萧朝贵阵亡,顿时乱了阵脚,清兵乘机猛攻。康禄等冲进城
里的兵士们,也不得不又从缺口冲出来。石达开见状,急令鸣金收兵。
这天夜晚,太平军将士人人悲愤填膺。为着防备清军劫营,只得草草安葬朝贵,并立下
一块暗石,好日后寻找,再隆重礼葬。
第二天凌晨,东王杨秀清带着三千人马来到妙高峰下,并告诉大家,天王率领大队人马
已驻扎在石马铺。东王的到来,使军心为之一振。
妙高峰药王庙里,东王杨秀清主持的高级将领军事会议即将结束。经过一个下午的热烈
讨论,杨秀清开始作总结,全体将领的眼睛都望着他。这位广西紫荆山的烧炭工,今年三十
二岁,粗眉大眼,身材不高,强壮精干,浑身似乎有永远使不尽的力气,眼睛闪出两道光
芒,既威严又狡黠,既深峻又热情。他用洪亮的广西官话说道:“西王殿下死在长沙城下,
我们与湖南清妖不共戴天,此仇一定要报。但我们的进军目标是金陵。长沙只是路过站,易
取即取,若以牺牲数千将士的代价来换长沙城,则大可不必。刚才翼王殿下的意见很对,我
们一面佯装全力攻城,另一方面派出得力人员到河西打粮。待全军粮食足够后,便直下岳
州,取道洞庭湖,进入长江。明天便由翼王带三千人马渡湘江而西,这边由北王和天官正丞
相负责攻城。天王陛下过两天就到。待天王陛下到后,我们再定北进日期。”众将齐声拥
护。
第二天,翼王石达开率领三千人马渡过湘江。过江的时候,石达开要康禄带五百人埋伏
在水陆洲上,并面授机宜。渡江后,石达开顺利占领龙回潭、阳湖,控制通往宁乡、湘阴的
大路,并从岳麓山下的地主们手中轻易地得到了七八万斤新粮。
消息传到城内,巡抚衙门又是一阵惊慌。张亮基连夜与左宗棠商量对策。左宗棠说:
“石达开带人在河西掠粮,可见贼对短期破城没有把握。以宗棠看来,洪秀全、杨秀清下步
的打算不出两条:一为长期屯兵城外,与我抗衡;一为掠足粮草,准备远飏。这一年多来,
他们一路陷城略地,并不久留,桂林围而未破,则绕道陷全州。从贼之一贯行事来看,放弃
长沙远飏他处的可能性较大。”
张亮基说:“但愿如先生所分析,长毛早日离开湖南境内。然则洪杨未走之前,如何对
付呢?”
“目前不管他们走还是不走,先要歼灭石达开一股。石达开只有三千人马,且离开贼之
老巢。我们选调五千人,分成三部分,以一千人驻扎水陆洲,堵其归路;另外四千分两队南
北包抄。将这股人马歼灭后,贼军心必乱。但这三路人马分别由谁来带领呢?”左宗棠捻着
胡须,像问张亮基,又像是自问。
张亮基说:“我看驻水陆洲一军,由广西提督向荣带领,他一路尾追长毛,经验最丰
富。包抄两路则由绥宁总兵和春、河南河北总兵王家琳分别带领。你以为如何?”
左宗棠沉默一会,缓缓地说:“宗棠刚来,对诸将才能性情尚不甚了解。大人既然定
了,就这样办吧!”
次日,向荣、和春、王家琳分别带领各自人马,离城过江。
向荣从朱张渡口过浮桥,杀气腾腾地带着一千人马来到水陆洲,却被太平军的一把火烧
了个呜呼哀哉,一千人马,被烧死杀死八九百。
南北包抄的两支人马听说水陆洲向荣全军覆没,都吓虚了胆;交战不到一个时辰,便大
败而逃,为争夺浮桥,又在湘江中淹死几百人。
左宗棠站在天心阁上,看到水陆洲火起,三路人马全部败逃,不觉长叹,心里说道:
“当年诸葛亮初出茅庐,便在博望坡以火攻取胜而使关、张心服,想不到我左宗棠初出,却
中了别人的火攻之计。今亮就这样不如古亮吗?”继而又想:“这班绿营官兵真是一群饭
桶,即令水陆洲全军失败,南北两路尚有四千人马,何以如此不中用!”左宗棠从心里鄙夷
这班酒囊饭袋。他暗暗决定,今后必须亲自选择一批将官,重新招募一支新兵,严格训练,
一扫绿营积习。否则,纵有诸葛之谋,也不能在战场上取胜。
石达开在河西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围城的将士,不少将领向杨秀清提出:赴此机会,
再次攻城。杨秀清没有立即答应,他要和洪秀全商量。
将近黄昏,洪秀全带着一班侍卫,悄悄来到妙高峰上。他屏退左右,与杨秀清闭门密谈
了半夜。
第二天中午,一桩天大的喜事在太平军将士中传开。原来,杨秀清的几个亲兵在药王庙
的神座下发现一颗前明的传国玉玺。这玉玺四寸见方,上镌五龙交纽,刻着“天地齐寿,日
月同辉”八个篆字,装在一个檀香木匣内,用金锁锁着。经随军的博学文人鉴定,的确是真
正的国宝。他们纷纷猜测,不能理解明朝的传国王玺何以藏在药王庙的神座下。后来,还是
杨秀清解释得最好,众皆钦服。杨秀清说:“当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原是想借满人的力量
自己做皇帝,故在明朝宫中搜得这颗传国王玺,秘密保存。后满人称了帝,封他为平西王,
他心中不服,但兵力单薄,无可奈何。吴三桂到云南后招兵买马,扩大实力。康熙十二年,
与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发动叛乱。吴三桂从云南打到湖南,占领了长
沙。他原想在长沙称帝,后来时局不利,便撤退到衡州,匆忙之中,将这颗玉玺藏在药王庙
神座下。吴三桂虽然兵败,但是想过皇帝的瘾,于是在衡州称起帝来。当时清兵已围住了衡
州,他一时无法到药王庙取玉玺。不久,吴三桂一命归天,藏玺的人也都战死了,谁也不知
道这颗玉玺的下落。今天,天父天兄将这颗传国玉玺赐给了我们。我们的天王陛下是真正的
真龙天子。”
杨秀清的解释与历史事实很相符合,这颗传国玉玺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全体将士兴
奋至极,尤其是那些广西过来的老兄弟们,自觉地焚香祷告,眼中流出无限激动的泪水,感
激天父天兄将清妖的江山赐与天国,决心一举攻克长沙。
当天夜晚,洪秀全召开全体高级将官会议。在庄严隆重的气氛中,洪秀全出来和大家见
了面。因为玉玺的发现,天王在众人眼中俨然已是登基的天子,全体将官自觉地跪在洪秀全
的脚下,山呼万岁。在大家的无限虔诚之中,杨秀清给洪秀全递来一个诡谲的微笑。这个微
笑,只有洪秀全心中明白。
洪秀全今年三十九岁,身材高大魁梧,面孔英俊,留着淡茶色胡须。他与人突出的不同
是耳小而圆。现在,他端坐在临时铺就的龙椅上,威严地说道:“天父天兄将明朝的传国玉
玺赐与我们,是清妖朝廷的结束,汉人重坐江山的象征。我已命令工匠将前明的玺文磨去,
刻上‘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十个大字。”脚下欢声雷动。待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洪
秀全继续说:“诸位兄弟在长沙城下围攻两个多月,给湖南清妖以沉重打击。清妖目前是坐
困危城,一筹莫展。我们在攻克道州时,便制定了‘直前冲击,循江而下,略城堡,舍要
害,克复武昌,号令天下’的大计。目前我军士气正盛,粮草充足,连日江水暴涨,正是我
军浮江北下的大好时机。各军今夜作好准备,搜集船只,明早登船,撤离长沙。另林凤祥带
五千人从陆路出发,扫除障碍,到王家坪上船,出临资口,到湘阴与大队人马会合。李开芳
带一千人连夜南行,布下疑阵,引诱清妖南下,务使大军安然北进。”
洪秀全说完后,杨秀清又站起来强调了两句。他说:“北进的水陆两军都要连夜悄悄作
好准备,不让清妖得到一点风声。南下的一支人马,则要大造舆论,大张旗鼓,把清妖引诱
得越远越好。待把清妖引出百把里之后,再从小路间行往北,与大队会合。”
翌日上午,当数千清兵尾随李开芳南下时,五万太平军将士,已分别从水陆两路浩浩荡
荡向岳州进发。
八 左宗棠荐贤
--------------------------------------------------------------------------------
太平军撤离长沙,阖城官绅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穷苦百姓却深感惋惜。他们巴不得大军
进城来,多杀掉几个贪官劣绅,为穷人出气伸冤。听说药王庙里出了明朝的传国玉玺,长沙
城内和四乡的百姓,都认为今后的江山是太平军的,对将来的日子有了指望。许多家中无牵
挂的年轻人随着太平军走了。他们要跟着洪杨去打天下,建新朝。
张亮基以巡抚名义大摆宴席,犒劳这两个多月来为守长沙城出力的全体官绅,并特地请
黄冕、孙观臣、贺瑗和欧阳兆熊坐在第一席上,并保证立即申报朝廷,偿还他们借的十二万
两银子。又封那座立了功的炮王为“红袍大将军”。又循鲍起豹之请,为城隍菩萨重新塑
像,封它为“定湘王”。又要左宗棠赶紧起草奏章,题目就叫做“长沙大捷贼匪败窜北逃
折”,向朝廷邀功请赏。
左宗棠却不像张亮基那样喜形于色,他在深思。这些年来,左宗棠以一个旁观者的身
分,对朝廷的腐朽、官场的龌龊、绿营的窳败,看得非常清楚。他知道洪杨起事,是由于走
投无路而被逼上梁山,其战斗力非同小可,况且又得到百姓的拥护。长沙城的守住,并非是
由于官军的力量,而是因为洪杨志不在此。天下从此将要大乱,不可乐观过早。河西之役失
败后,他就想到今后与洪杨作战,不能指望绿营。看来只能仿照过去与白莲教打仗的样子,
组织团练,从团练中练出一支劲旅来。现在,长毛已退,必须赶紧筹办这事。各县都要像湘
乡、新宁、湘潭等地那样建团练,省里由一人统领。谁来筹办此事呢?他首先想到罗泽南。
东西
罗泽南是个出名的理学家,但他并不空谈性理,而注重经世致用,他的弟子中能人不
少。从去年以来,他在湘乡主办团练,集合了一千多人。由于练勇有功,已被保举候补训
导。不过,罗泽南虽然办团练有经验,但毕竟位卑人微,长沙不是湘乡,他难以在此站住
脚。自己出面吗?也觉资望尚浅,恐别人不服。这个大任,由谁来担负呢?他想起江忠源,
但长沙城防离不开他。郭嵩焘呢?他是个典型的书生,不堪烦剧。欧阳兆熊呢?此人太不讲
法规,不能充当领袖人物。想来想去,无一人合适。左宗棠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突然把脑门
一拍,大喜道:“我怎么一时忘了此人!”
他急忙走到签押房,以少有的兴奋情绪对张亮基说:“中丞,这主办省团练的人有
了。”
“谁?”张亮基高兴地问。
“中丞看,正在湘乡原籍守制的曾涤生侍郎如何?”
“涤生侍郎的什么人亡故了?”
“他的母亲在六月间就已去世。他由江西主考任上折转回籍奔丧,回家已有两个来月
了。”
“这段日子给长毛冲得六神无主,也不知道涤生兄回籍来了,真正对不住。要是由他来
主办,那当然是太好不过的事。”
略停一下,张亮基说,“不过,听说曾涤生为人素来拘谨,最讲名教,他正在服丧期
间,能出山办事吗?”
“这点我也虑及了。墨绖从戎,古有明训。涤生重名教,但更重功名事业。只要大人作
书恳请,一面上报朝廷,请皇上下诏,我看他会出山的。”
“好,我这就修书,请你拟个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