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被赶出了国公府。
只因楚瑜道:“嫁娶之前,勿要相见,若违礼制,怕是不能顺遂。”
秦峥不愿意,本想耍赖。楚瑜道:“你不信这个,我却是信的。”
当初背弃礼制,白衣出嫁,又何曾落得一个好。
秦峥默默无言,乖乖收拾东西回了侯府待嫁。
不出两日,国公府差大管事来送采纳礼。一双雁,取顺应阴阳之礼,雁失配偶则终生不再成双,意为忠贞。
秦峥收下了这采纳礼。
待到月中时,国公府又来送纳吉礼,下了小定。后订盟送了聘礼,聘金、聘饼六担、海味八式、三牲、鲮鱼、清酒、京果、糖点、生果、茶叶、帖盒、斗米。该有的礼数做了足,竟是应有尽有一样不差。
秦峥目瞪口呆。
国公府大管事有道:“回侯爷,十二聘礼清单在此,劳您差人清点。除此外,二爷特意差人给您送了几样东西,来人,呈上。”
言罢,又有身着新衣腰系金绸的仆从端着镂花鸟檀木托盘打后面出来。待上面盖着的红绸一并掀开,当即叫秦峥花了眼。
只见满目琳琅,金环一双、银戒一对、明珠一对、鸳鸯香囊、金跳脱、罗缨玉佩,玉搔头、玳瑁钗、还有里衣白绢……
“这是……”秦峥只觉得自己当年尚且风流浪荡时,也不曾对谁下心思的赠过这般多的东西。
国公府大管事笑了笑,道:“二爷心思,侯爷自行思量。我等将这聘礼送来,还请侯爷尽定个日子。”
秦峥道:“日子已择了,只在下个月初,愈快愈好。”
管事领了口信,自行回了。
秦峥面对这大一堆聘礼哭笑不得,只道自己大抵是有史以来最不要脸的新嫁娘,一刻都等不及想要将自己嫁出去。这心思一起,当天晚上他就偷摸溜到了国公府里,顺带着一不小心就溜到了楚瑜床上。
楚瑜虽不意外,却也被惊了一下。
“清辞,我想你。”秦峥从背后抱住楚瑜,在他后颈上蹭来蹭去。楚瑜刚沐浴过,身上似乎带着淡淡水气清香,惹得秦峥不停地嗅来嗅去。
楚瑜被闹得后颈发痒,忍不住往被窝里缩了缩,一双眸子困得睁不开,闷闷道:“别闹,累了。”
秦峥好不容易翻墙溜进来,自然不肯罢手,一双手紧紧抱着还不成,细碎的吻已经沿着后颈一路往下了。
楚瑜半睡半醒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抬着绵软无力的手去推秦峥。
秦峥一把握住他的手,轻轻咬了咬那修长的手指。
楚瑜被闹得没办法,只好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嗤笑道:“堂堂侯爷跟狗一样,说出去都没人信。”
秦峥也不恼,弯着一双桃花眼,含笑道:“怎的没人信,那也得清辞敢舍了体面往外说才是。”
楚瑜挑了挑眉梢:“厚颜。”
秦峥笑了,扳过楚瑜肩头,问道:“分明还费那么大心思给我送定情物,怎的嘴上这般不饶人。”
楚瑜阖眸,不搭理他。
秦峥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揉捏着楚瑜一缕墨发,轻声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秦峥翻了个身子,凑在楚瑜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你竟送了个齐全。”
楚瑜近来身子乏得厉害,不耐跟秦峥瞎折腾,干脆将脸整个埋入秦峥胸口,含糊不清地呓语道:“你不曾给过我的……我都给你……”
秦峥怔住,鼻尖一酸,用力眨了眨眼睛,长叹一声,紧紧抱住楚瑜。
楚瑜本来睡得好好的,被这一抱捂得透不过气来,脑子一沉,胃里开始翻腾。下意识地使劲儿推开秦峥,用力喘了两口气,才压下想要干呕的念头。
秦峥吓了一跳,见楚瑜翻了个身子又沉沉睡去,这才小心翼翼趴在他耳边轻声道:“清辞……清辞?”
楚瑜用力捂住耳朵,还没结婚就想悔婚……
秦峥不敢再招惹他,乖乖躺了回去,翻来覆去地想着楚瑜方才说的话,既甜蜜又心酸。
毫不意外的,第二天一大早秦峥又被赶出了国公府,灰溜溜地回侯府继续待嫁。
……
出嫁的头一天,秦峥在军营里跟袍泽喝酒,斗大的海碗,不住地往肚里灌。
同僚里有人瞧着不大对劲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你心里有不痛快?”
秦峥摇头,亲自把酒给大家伙儿满上,端着海碗拖拉着舌头道:“放屁,爷明天成亲,怎么会不痛快?甭提多高兴了,来……喝,喝……”
“将军,那你干嘛还出来喝酒,攒着明儿宴上一并喝多好。”
秦峥笑了,甩着脑袋,道:“不、不行……清辞说了,我得乖乖在屋里等、等他……”
这话众人没法接,将军太上道了。
秦峥又扯着大家喝了半晌,终是醉得一塌糊涂,哭着道:“我当年应该这样将他正大光明娶回家的……”
恰到如今秦峥才想明白昔年楚瑜是怎样嫁给他的。没有聘礼,楚瑜亦不曾开过口。没有迎亲的轿,他就一步步走了过来。没有嫁衣,他便披了丧服……
楚瑜不曾有的,当真一样样全给了他。
明月当空时,秦峥被众人架着扔回了侯府。洗漱罢,偏又来了精神,心里那点酸苦随着酒浇了下去,只剩余满心待嫁的欢喜。秦峥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将要成亲的人都如他这般情绪不稳,可他的确是翻来覆去没睡着。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哥哥可是睡下了?” 来的是秦瑶。
秦峥披了衣裳,开门道:“瑶儿?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秦瑶进了屋,道:“娘缝了几床合欢被,我给哥哥绣了个鸳鸯枕,一并搁在箱里了。这针线活,我也不是很拿手,权当个好兆头就是,哥哥到了那边也不必当真拿来用,免得叫人笑话。”
秦峥哭笑不得,同小时候似的抬手揉了揉秦瑶的头顶,道:“瑶儿了不起,都会绣鸳鸯枕了,赶明儿我可得拿出来看看。”
秦瑶脸上微红:“哥哥莫笑我,只是不知送给哥哥什么好。娘说她这些年只想礼佛,明儿个就不送哥哥了。”
秦峥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好,辛苦瑶儿多陪陪娘,叫她宽心,不要多想。”
秦瑶应下,咬了咬唇,轻声道:“愿哥哥和楚二哥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瑶儿……”
秦瑶起身,打断了秦峥的话:“哥哥早些休息,明儿个怕是要起个大早了。”
秦峥心下叹息,送了妹妹出去。
院子里树影婆娑,月色正好,想必明儿个亦是个好天。
※
迎亲的队伍大清早就从国公府出发了,喜乐炮竹声吸引了半个城的人,往来百姓皆在两旁凑着热闹,议论着这场别开生面的婚事。
侯府的门匾上悬着红绸,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喜气洋洋。天不亮的时候,侯府的门就已大开,秦峥被军中部将们簇着站在门口等着,完全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头一回见这么迫不及待的嫁郎,前来迎亲的大管事也很无奈,提醒道:“侯爷,我们二爷说了,一切按着规矩来。”
秦峥正准备跳上那半鸾绫罗喜轿,被生生给拽下来,说是要拦门。
规矩为大,秦峥退居门口,恋恋不舍地关上了大门。
“吉时已到,迎侯爷入轿——”
大管事刚开口唱完,还没等上前扣门,门就大开了。
“现在可以走了吗?”秦峥一身广袖窄腰的大红喜服,长发用银红锦带竖起,笑起来一双桃花眼灿然生辉,俊美无双。
大管事抹了把汗,只好点了头,将秦峥迎上了喜轿。
秦峥生性跳脱,向来极少乘轿,倒也觉得有趣,正挑了帘子要上去,被大管事拦住了。
“侯爷,这是二爷特意差人备下的龙凤盖头。”
秦峥笑了,看了眼那铺了锦缎的托盘,大红盖头用的是极好的月华锦染做,龙凤呈祥,取了个好兆头。
“成。”秦峥伸手一挑一扬,将盖头抛了起来,正正盖在头上,转身上了轿。
迎亲的队伍又热热闹闹地行了起来,绕过来时的路,寓意嫁出去的郎君,不走回头路。
这厢,楚瑜也在等。
朱红玄边绣金锦袍,璎珞垂旒玉带,这样明丽的衣袍衬得楚瑜原本尚有几分苍白的脸色都显得艳绝动人起来。外面宾客已至,容不得他闲着,待换上喜袍后便起身往外去。
熟料这边刚一起身,一阵眩晕袭来,眼前跟着黑了一黑。
“二爷!”秋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楚瑜,惊了一跳。
楚瑜方压下这阵眩晕感,勉力撑住身子,又忽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忍不住俯身要吐。
秋月见状赶紧端了盆盂,替楚瑜顺着背,着急道:“爷,差人去请太医吧!”
楚瑜早上只顾着忙,胃里也没有什么,干呕了一阵子才歇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秋月扶着楚瑜坐下,倒了香茶让他漱口,看着自家二爷原本尚可的脸色经这般一折腾又泛起白来,眼角氤出点点水光。
“二爷若是身子不适,硬撑着也不是法子,不若先让人将药煎上。”
楚瑜不肯:“今儿个将药断了吧,用罢总是困乏,不好误了大事。”
秋月摇头轻叹,忍不住笑道:“二爷心里头,什么都比不得侯爷重要。”
楚瑜挑眉,不等说话就听见真儿的声音。
“爹爹!”果真下一刻真儿已经从外头进来,欢喜地扑到楚瑜怀里。
真儿一身红色花笼裙,蝴蝶小袖随着携来的风飘呀飘,髻上插了八叶桃花珠,耳缀红玉珰,一脸兴奋的模样掩都掩不住。
“瞧你跑得一头汗。”楚瑜从碧玉手里接过帕子,给真儿擦了擦额头。
真儿歪着脑袋笑:“大爹爹是不是快要来了?”
楚瑜笑着颔首:“走,我们去外面等着。”他起身,下意识扶了扶泛酸的腰身,一手牵着真儿往前面去会宴宾客。
花轿来的时候,国公府的大门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不等喜娘挑帘,秦峥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轿帘,他当真听话地盖着龙凤盖头,抻着脑袋,像个招摇的大白鹅,披红挂彩。
楚瑜失笑,两步上前,忽然伸手扶住他。
盖头下,秦峥笑了:“清辞,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