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灯火葳蕤。
秋月又添了一回灯芯,忍不住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楚瑜还在写折子,墨研了三遍,那漫长的文辞似乎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灯下看美人,更有几分迷人心神的朦胧。饶是秋月自小跟着楚瑜,也不由得失神一瞬。良久,楚瑜缓缓搁了笔。
“二爷。”秋月递过去一方早已经备好的温热巾帕:“天色不早了。”
楚瑜揉了揉眉心,脸上带出一抹倦色,松下一口气后,愈发觉得小腹连带着腰身酸疼起来。他从秋月手里接过热巾帕覆在脸上,略带出几分鼻音:“竟是这般晚了……”
秋月应了声,略微犹豫一瞬,轻声道:“二爷,侯爷在外头站半宿了。”
楚瑜将脸上的巾帕扯开,从一旁端起热茶,压了一口,道:“这不是咱们家,侯爷想站,咱们拦不着,让他站去吧。”
自那日知道秦峥私下里见了孟寒衣,楚瑜心里面就像是梗了一根刺,不愿意再见他。从前,他心里头明镜儿似的知道秦峥惦记着的只有孟寒衣一个。对于秦峥,楚瑜恼恨怨憎皆有过,到底还是不甘不舍放不下他。
楚瑜苦笑一声,抬手抚上浑圆的小腹,这些日子的温存险些让他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最后,新欢千金,不抵旧爱四两。
窗外一道银光,像是爬满幕布的枯手,少顷,一声闷雷炸开。
秋月惊了一下,拍了拍心口,道:“二爷,瞧着竟是要变天了。”
楚瑜眸色微闪,一手扶着腰身,一手撑着椅子缓缓起身:“秋月,今晚不要守夜了,回去睡吧。”
秋月搀了把主子:“二爷您身子不好,外间总要留个人才是。”
“无碍,你下去吧。”楚瑜摆了摆手,示意秋月下去。
秋月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只得道:“二爷若是有事,直接唤我一声就是,我就在偏厢里歇着。”
楚瑜嗯了一声,眉间的倦色掩都掩不住。
秋月瞄了眼窗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二爷,外头怕是要下雨了……”
楚瑜没说话,朝里屋走去。
秋月轻声叹了口气,从外间顺了把伞出门。
院子里蹲着一人一狗。
秦峥身上的袍子被风吹得像个呼呼作响的旗帜,倒是显得人格外单薄,他旁边蹲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奶狗。或许是江家哪个丫鬟养的,跑出来玩又找不着家了,秦峥从小厨房顺了两片细切牛肉喂给它,它便一直跟着秦峥不肯走了。
“月娘。”秦峥眼睛一亮,赶紧站起身来,恨不得踮着脚尖往屋子里瞅:“你家爷肯见我了么?”
秋月把门合上,将手里的伞递过去:“二爷睡下了,侯爷您也回去歇着吧,莫要受了凉。”
秦峥眼底的光渐渐黯了下去,半晌才低声询问道:“二爷他……可有说些什么?”
秋月迟疑一瞬,还是道:“二爷叫您莫在这站着了。”
秦峥笑了,抬了抬脚,将爬上他裤腿的小奶狗抖下去,长叹一声道:“怎么可能,他那性子……只怕会说,让我爱站多久站多久。”
秋月无可奈何道:“侯爷既知道二爷的脾气,又何必折腾自己。”
秦峥没接话,也没有接伞,只是道:“太晚了,月娘回去休息吧。”
秋月只好微微欠身一礼退下。
这边刚走,那边雨水已经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不多时就下得颇大。
秦峥扯开袍子,让脚边的小奶狗钻进去挡雨,低声道:“让你不听话……找不到家了吧……”
“汪……”小奶狗呜呜两声,歪着脑袋用牙啃他鞋上的绣纹。
雨水顺着秦峥的头顶落下,他若无其事地抹了把脸,看见屋子里最后一点烛火熄灭。
“汪汪。”狗头被狠狠摸了一把,小奶狗抬起头来盯着这个新主人瞅了瞅。
秦峥弹了一下它的小鼻子,看着它打了个喷嚏甩了甩脑袋,忍不住苦笑:“坏啦,今天没人肯收留我们了。”
小奶狗似乎感觉到秦峥丧家犬的气质,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背。
不知过了多久,门发出吱呀声,在雨幕里并不明显,却引得秦峥猛地抬起头来。
楚瑜肩头披着华袍,里面只着雪白单薄的贴身里衣,挺出隆起的小腹,长发披散垂落被风吹得飘摇,他只趿拉着鞋子,露出一圈白皙如玉的脚踝。
秦峥怕是被雨蒙了眼,使劲儿揉了揉。
楚瑜冷冷扫了他一眼,扭头回屋,轻飘飘丢下一句:“进来。”
秦峥跟狗对视一眼,不知道楚瑜是叫谁进去。
下一刻,一人一狗撒丫子一起跑进屋。
……
小奶狗自己找个软绵绵的蒲团爬上去舔毛,见秦峥在一旁站着只好摇了摇尾巴,示意自己可以分给他一块落脚地。
秦峥嫌弃地看了眼小奶狗,他可是一个有志向的男人,岂能在乎一个软垫子。于是他扭头摸进了里屋,悄然无声地挪到了楚瑜床边。
楚瑜方才见了风,身子有些发冷,忍不住低咳起来。
秦峥从一旁扯过一块巾帕擦了擦身上的水,伸手轻轻给楚瑜拍了拍脊背,又倒了杯温茶递了过去。
楚瑜没有接,翻了个身,背对着秦峥睡。
秦峥捏了捏手里的杯子,低声道:“二爷,我给您赔个不是。”
“清辞……”秦峥想伸手去抱楚瑜,瞧见自己全身湿哒哒的,只好又缩回手来:“你若是有气,朝我来就是,便是再由你砍上几剑也是无妨的,只是别闷在心里……”
秦峥话未说完,就见楚瑜忽然坐起身来,扭头看向他。
屋子里没有烛火,窗外大雨更无月明。可哪怕如此,秦峥似乎也能清楚看到楚瑜脸上的决绝神色。
楚瑜伸出手,指尖抚上秦峥脖子上的伤口,原本就未曾愈合,被雨水浇了一通,皮肉冲得发白,朝外微微翻卷着。秦峥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安静坐在楚瑜身旁,看着他。
楚瑜的指尖在秦峥脖颈伤口上施力压了一压,秦峥吃痛,闷哼一声,下巴被楚瑜紧紧捏住。
夜色里,楚瑜压住秦峥的唇,有些凶狠地吻了过去,舌尖挑开齿关,讨债一样攥取着每一寸领域。秦峥怔住,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楚瑜咬破秦峥的舌尖,一股腥甜在两人纠缠不休中散开,所有的不甘,恼恨,怨怼,都付与一吻中。
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秦峥压住楚瑜肩头,撕开他领口的一刻,楚瑜猛地推开他。
“清辞啊……”秦峥气息不平,声音是沾染着几分情欲的沙哑。
楚瑜抬手攥住秦峥的手腕,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山谷里传来的一样悠远:“秦峥,大抵这世上任何掏了心肺,刻了骨子的感情,都是不允旁人觊觎一分一毫的。”他缓缓伸手按在秦峥心口上:“可是秦峥啊,你敢说这里没有他的位子?”
秦峥扣在楚瑜肩头的手缓缓垂落……
屋子里重归一片死寂。
良久,楚瑜低笑一声,拢上衣领,哑声道:“滚。”
秦峥心底渐渐冷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忘不掉。忘不掉孟寒衣,亦舍不下楚瑜。
楚瑜似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头一次露出几分软弱的语气:“秦峥,算我求你了,滚吧。”他将额头埋在双膝,许久听见那沉重的脚步声由近至远,最后一声门响,彻底归于安宁。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