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显较今早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没精打采，环视立在床旁众人一遍后，道：&a;quot;今趟出征，实关乎到我们的成败大局。老夫不能亲身参与，乃生平最大憾事。&a;quot;
杨公卿忙道：&a;quot;大人请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为辅，必不负大人所托，当教李密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复后，便可再次率领臣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a;quot;
王世充沉吟道：&a;quot;我们和李渊虽一在关西，一在关东，但却形势相似。我们受李密牵制，无法西进；他则要时时应付陇右的薛举父子。所以现在双方都是要与时争竞，看看谁能先一步巩固实力，平定近患，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业。&a;quot;
寇仲尚是首次听王世充论及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现在无法不倚重他，故才让他得闻此等机密事。
此时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应、王玄恕、杨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见这非是一般的会议可比。
王世充叹道：&a;quot;薛举此人出身富贵之家，一向爱结交朋友，挥金如土。这种〔衣夸〕子弟，除非一直顺风顺水，否则若逢挫折，便难以坚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渊会立即实力大增，所以我们须抢在这情况发生之前，攻打关中。因而与李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胜了也等于败了。&a;quot;
寇仲不由对王世充刮目相看，只从这番分析，便显示出他确是精通兵法，高瞻远瞩的人。
王玄应道：&a;quot;但薛举之子薛仁果骁勇善战，似不该是肯认输投降的人。&a;quot;
王世充急速地喘两口气，寇仲又再输给他一注真气后，才回复精神，沉声道：&a;quot;可惜他的对手却是智勇双的李世民，除非李世民死了，否则他父子终难逃兵败投降的厄运。&a;quot;
杨公卿点头道：&a;quot;薛举的起兵，只是适逢其会，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渊般本为大将，起义前已转战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般其地盘是打回来的。当年他因家财丰厚，在金城买得个校尉的小官来当，大业十三年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数千，交他统率剿匪，岂知他就凭这支军队起家，开仓账济贫民，自立为王。兼之地处西疆，附近再无对手，若他起兵之地是关东而非关西，怕早给人兼并了，所以大人所言甚是。&a;quot;
王世充道：&a;quot;今晚你们东赴偃师，千万不要张扬，公卿你负责执掌帅印虎符，统领军，以玄恕为副师，小仲为军师，三人务要衷诚合作，利用李密对我们轻视之心，予他迎头痛击；若能胜之，定要乘胜追击，如能再下洛口、虎牢两镇，李密大势去矣，剩下只有战死或投降两途，天下就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a;quot;
他愈说愈兴奋，又咳嗽起来。
郎奉劝道：&a;quot;大人的指示，我们定会切实执行。大人不如休息一会再说吧！&a;quot;王世充辛苦地道：&a;quot;淑妮嫁入关西之事，你们照原定计划进行，小仲对此可有异议。&a;quot;
寇仲见各人瞧着自己，大惑尴尬，忙道：&a;quot;一切依王公吩咐。&a;quot;
※※※
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陈长林闲聊，见寇仲到来，徐子陵欣然道：&a;quot;原来长林兄来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经营海上贸易，听他一席话，真胜于行万里路，很多地方的奇风异俗，包保你没有听过呢。&a;quot;
寇仲暗叫惭愧，他和陈长林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忙打趣道：&a;quot;陈兄不是老晃的亲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a;quot;
陈长林显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a;quot;寇兄误会了！南海指的是我国南面的大海，沿岸有十多个郡，我们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a;quot;寇仲坐到陈长林另一边，道：&a;quot;大海外究竟有些什么地方？当年在扬州，便常有外国商船驶来，那些人的样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a;quot;
陈长林道：&a;quot;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a;quot;
寇仲忍不住问道：&a;quot;陈兄为何不留在南海郡发外来财，却万水千山跑到这里来？&a;quot;
陈长林双目射出仇恨火焰，沉声道：&a;quot;若非迫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此事一言难尽，寇兄请见谅。&a;quot;
寇仲心中一动道：&a;quot;是否与沈法兴有关？&a;quot;
陈长林剧震道：&a;quot;寇兄真厉害，一猜便中。虽非直接有关，但沈纶是他之子，他实难辞其咎。&a;quot;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a;quot;沈纶对陈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a;quot;
陈长林叹了一口气道：&a;quot;沈纶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怎能泄我心头之恨。&a;quot;
寇仲正要说话，近卫来报：&a;quot;一切准备就绪，两位大爷请动驾！&a;quot;
※※※
十二艘战船，鱼贯驶出洛阳城，沿洛水潮偃师驶去，由于是顺流东放，故船速极高，一泻多里。
从洛阳至偃师这截水道，途中两岸制高处均置有哨站，监察水道的情况，在安上绝无问题。
除杨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珑娇，专责探听敌情。
这位龟兹美女登船后便避入舱房，连晚都要给她端进房内。
徐子陵亦没有兴致应酬杨公卿，躲在室内静修。
饭后杨公卿担忧地道：&a;quot;李密最善用诈兵，往往到与他开战时，才知中计。寇兄弟可有什么妙计应对。&a;quot;
寇仲微笑道：&a;quot;今赵倒要看谁的诈术高明一点。现在我们首要之务，就是侦知李密主力大军驻扎的确实地点，始可从容定计。我已约好翟娇派人到偃师会我，到时便可清楚把握李密的虚实，亡李密者，实翟让之女也。&a;quot;
王玄恕不解道：&a;quot;可风妖道既知翟娇的事，自然会提醒李密，一个不好，我们说不定会反中他奸计。&a;quot;
杨公卿也点头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a;quot;问题是连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岗军的旧将中，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李密最好就怀疑每一个旧将，弄得人人自危。那时李密一旦吃了败仗，保证立即人心涣散，瓦岗军四分五裂，使李密再无卷土重来的本钱。&a;quot;
顿了一顿，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a;quot;所以我们只须大胜一场，李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a;quot;
王玄恕双目露出崇慕神色，道：&a;quot;寇大哥对任何事都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a;quot;杨公卿仍未释然，道：&a;quot;我们的总兵力只有二万人，虽说是来自旧隋久经战阵的精锐，但比起李密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大军，无论他的兵力于童山与宇文化及交锋之役如何折损，终仍远胜我们。他或者输不起这一仗，但我们却比他更输不起。所以必须使他无法用诈，方有胜算。&a;quot;
寇仲好整以暇道：&a;quot;这方面大将军可以绝对放心，翟娇手下中有个叫宣永的人，此人精于兵法，又因以前曾长期追随翟让，现在又与仍暗里忠于翟让的瓦岗兵将一直有联系，故对瓦岗军的动静了若指掌，保证李密摆摆屁股，向左向右都瞒不过我们。嘻！这两天大家都忙坏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师后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哩！&a;quot;
※※※
寇仲推门而入，颓然曲肱横卧于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两脚仍然触地，吁出一口气道：&a;quot;你以前不总是躺着练功的吗？为何现在却要学人盘膝打坐，难道比边睡边练更写意？&a;quot;
徐子陵微睁眼帘，道：&a;quot;你又受到什么委屈，蹙着一肚怨气的样子。&a;quot;
寇仲苦笑道：&a;quot;委屈倒没有，只不过是担心吧了！到现在我才知道纵使李密在童山之战折损甚钜，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这场仗可能重演竟陵与老爹之役！而我还要想尽方法摆出必胜的高姿态去安慰别人，这个军师真不易当。&a;quot;
徐子陵微笑道：&a;quot;兵书不是有说兵贵精而不贵多吗？且激战之后，李密手下骁将锐卒必多死伤，战士心怠。而我军则是孤注一掷，志在死战，彼消此长下，只要策略得宜，避重击轻，将可胜券稳握。&a;quot;
寇仲苦笑道：&a;quot;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上赵的应付刺杀我本以为十拿九稳，怎知到头来仍是棋差一着，被李密所乘。由示敌以弱变成为敌所弱，若非有虚行之的妙计，这场仗也不用打了。&a;quot;
徐子陵双目倏地睁大，射出熠熠奇芒，沉声道：&a;quot;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李密会以为王世充伤重难起，故军心散乱，士无斗志，而心存轻视。在现今的情势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随时可攻袭江都，沿宇文化骨的旧路北上，窦建德则意图南下，李阀亦要应付西面薛举父子的大军，李密能否及时夺得洛阳，实争胜天下的关键。所以李密欲得洛阳之心，比镬上的蚂蚁还要焦灼难熬。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吗？&a;quot;
寇仲猛地坐起，奋然道：&a;quot;说得好！但倘若李密断我军回东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西出以逼东都，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a;quot;
徐子陵淡然道：&a;quot;李密怎还有这种耐性？那时我们只要稳守偃师，再拖李密的后腿，并截断他的补给路线，加上洛阳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难攻的坚城，久战之下，只会令他惨胜后的大军更无心恋战。故我可以肯定他除非不来，否则定是要一战立威以振士气的策略，再乘势一举夺取东都。&a;quot;
寇仲拍床叫道：&a;quot;有见地！&a;quot;
猛地坐起，沉吟道：&a;quot;希望翟娇不会令我失望，让李密的奇兵变成凡兵，那我们便可以避重就轻，大破战无不胜的瓦岗军了。&a;quot;
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宽肩赞道：&a;quot;兄弟！还是你行！&a;quot;
徐子陵淡然道：&a;quot;你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有遗漏定必然的事。&a;quot;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a;quot;你这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记否当日在竟陵城头，我们面对老爹攻城的大军时，我曾悟出超脱生死成败，把整个战场当作一个棋盘的心法吗？棋手若要胜，必须谋定后动，着着牵着对方的鼻子走。现在李密看似占了先着，但局却是由我们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a;quot;
徐子陵沉声道：&a;quot;沈落雁最擅探听军情。不要忘了我们从她家偷出来那本名册，在各地均有她的眼线。&a;quot;
寇仲色变道：&a;quot;那怎办才好？&a;quot;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缓缓道：&a;quot;你若要以奇兵去对李密的奇兵，就千万不要动用王世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娇和她的人才可以成为奇兵。&a;quot;
寇仲剧震道：&a;quot;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听翟娇口气，现在肯追随她的只有宣永的数百名手下，如何可对抗李密的大军。&a;quot;
徐子陵笑道：&a;quot;你这小子整蛊做怪的哄我说话，我才不信你没有法子。&a;quot;
寇仲尴尬道：&a;quot;你该知我最爱听你的分析，兵法有云最紧要虚张声势，在战场上人心惶惶，连爹娘的名字都会紧张得忘记了。故若正面交锋，数百人可能连对方半条毫毛都拔不到；但烧烧他的后营粮仓，却是绰有裕余。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翟娇啊！
今趟你能否为父报仇，就看你是否争气哩！&a;quot;
※※※
翌日战船抵达偃师城外的码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进城内。
他们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行脚商贩装束，便依约定找寻翟桥方面留下的暗记，半个时辰后在城东一所民房见到宣永。
寇仲讶道：&a;quot;想不到是宣兄亲临，形势如何？&a;quot;
宣永把他们迎进屋内，坐好后道：&a;quot;李密现正在金墉不断集结军力，看来随时会进军偃师，寇爷的诱敌之计已生出效用。&a;quot;
寇仲大喜道：&a;quot;今赵我要这老小子来得而去不得也。&a;quot;
徐子陵沉声道：&a;quot;不要欢喜得那么早。&a;quot;
宣永点头道：&a;quot;徐爷所言甚是。李密显是知道有小姐窥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且在城外广设哨岗，防止探子观望，令我们和城内的线眼通信困难，此事颇为头痛。&a;quot;
寇仲皱眉道：&a;quot;李密现时情况如何？&a;quot;
宣永道：&a;quot;李密击破宇文化及后，其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厌战。故必须从各地调来质素远逊的兵员，因此虽仍有十万之众，却是良莠不齐，外强中干。&a;quot;
寇仲欣然道：&a;quot;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军南下，阵脚未隐时，挥兵强攻，再以奇兵突袭其后防，今李密腹背受敌，如此李密必将不战自溃，一败涂地。&a;quot;
宣永叹道：&a;quot;问题是李密擅用诈兵，若我们摸不准他的行军路线，舍其主力大军而误中副车，反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那时就轮到我们遭殃。&a;quot;
徐子陵道：&a;quot;宣兄似乎对探听敌方军情，没有什么把握哩！&a;quot;
宣永道：&a;quot;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后，对所有曾与大龙头有密切关系的将领都生出疑心，不让他们参与这次军事行动，更将他们调守其它地方。现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徐世绩、魏征、裴仁基、王伯当、单雄信、程知节、陈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们无从入手。&a;quot;
寇仲狠骂道：&a;quot;真想立即去把可风妖道宰了。&a;quot;
徐子陵道：&a;quot;宣兄难道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吗？&a;quot;
宣永微笑道：&a;quot;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李密只能提防与大龙头有关系的几个领兵大将，却难以尽去军内大龙头的旧部，他们虽没资格参与李密的机密军事会议，却能从其兵员的调遣中见微知着，提供我们珍贵情报。&a;quot;
徐子陵不解道：&a;quot;宣兄刚才不是说很难与城内通消息吗？&a;quot;
宣永道：&a;quot;确是如此。一向我们都用信鸽又或把书信藏在瓶内从暗渠送往城外，但由于徐世绩派人密切监察，令我们不敢再依老方法进行。不过总有人须到城外办事，便可把书信藏在指定地点，再由我们去拿到手来。否则岂非有负两位爷儿所托。&a;quot;
寇仲赞赏道：&a;quot;宣兄定曾在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a;quot;
宣永露出一个何足挂齿的洒脱表情。道：&a;quot;首先我们知道了李密的大军分成四师，三师分别驻于城外的三个木寨，每师约有二万人，大多是训练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辈。
只有驻于城内的四万人才是随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节、徐世绩、裴仁基作统军。&a;quot;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a;quot;哈！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这三师六万兵只能作个幌子，真正攻打偃师的肯定是这支四万人的劲旅。&a;quot;
宣永点头道：&a;quot;现在决胜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把握这四万人的行踪。过往李密每趟与人交战，都凭准确情报，于敌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袭。又或采诱敌之法，佯败退往某处时，突然以伏兵反击，佯败之军则掉头反噬，张须陀就是这么给他吃掉的。&a;quot;
寇仲肃容道：&a;quot;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过千万小心，沈落雁这婆娘诡计多端，绝不好惹。&a;quot;
宣永点头答应，旋又苦笑道：&a;quot;另一个问题是沈落雁对你们的举动亦是瞭如指掌，使你们难以使诈，一旦正面交锋下，真个胜败难料。&a;quot;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压低声音道：&a;quot;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们这支人马可成李密无法掌握的奇兵，若能教李密方面误以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队，将可动摇敌人的信心，加速他们的败亡。&a;quot;
宣永一呆道：&a;quot;但我们只有区区二百之众，唔！我明白了！两位爷儿果是胆大包天的人，宣永佩服。&a;quot;
寇仲总结道：&a;quot;现在致胜之道，惟在准确的军情，我们静候宣兄的佳音。&a;quot;
宣永道：&a;quot;寇爷可否给我弄张通行证，出入也方便点。&a;quot;
寇仲长身而起道：&a;quot;我不但要给你弄通行证，还要带你去和守城的兵将打个招呼，必要时你可直接来见我，以免贻误军情。&a;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