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发时分,云霞稀薄。失去血色的太阳,像一张寡妇的脸,落寞地依在海岸远处的一座小岛上。没吃饱肚子的年轻野鸥,仍在追逐浪花,心慌地鸣叫。沙滩上晚风习习,嬉闹了一天的人群,开始渐渐散去。
罕有笑容的花梨莎,正拎着小桶在屋里子洗澡。躲在窗户外面的茉妮娅,黯然抹着眼泪。看到女儿的身体一天天消瘦,脸色大没从前照人的光彩,说话时苍白的嘴唇料峭,总要强打精神,茉妮娅害怕极了。播种在血液里的病毒,像无形的魔鬼,每过一秒钟都在吞噬孩子的生命,这令做母亲的伤透了心。
掩饰着忐忑和不安的茉妮娅,走到女儿跟前,抚摸着花梨莎年轻秀美的金发,并微笑着把包在手绢里的一些药品和一卷英镑塞给了她。“瞧啊!我漂亮的小宝贝儿,多像一位忧郁的公主。”
看着手绢里的东西,花梨莎惊讶地问母亲:“哦,妈妈,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茉妮娅故作神秘,亲昵地揽住女儿的脖子,对着镜子说:“我的傻姑娘,你一定还不知道,我把项链要回来了。哼!那个老太婆儿,她不能把我怎么样!”
“换了这么多钱?”花梨莎抽出用皮筋紧紧扎住的钱,不由也高兴起来,蓝眼睛里闪着亮光,“这回够我们买飞往美国的机票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茉妮娅幸福地拥着女儿,同样向往地说:“很快!——但你要答应我,按时吃这些药。这样的话,魔鬼就不敢朝你走得太快。”
寺院钟声响过第一遍的时候,茉妮娅把好吃的葡萄馅饼和甜橙放在桌上,说了些叮嘱的话,就又悄悄溜了出去。
花梨莎以为母亲去了教堂参加祷告,但没过多久,修道院的老管事和两名中年修女,便推开了小房子的木门。
老太婆短小干练,马蜂似的身段,弯着细细的腰,黑头巾里裹着一双野性的眼睛。没等花梨莎开口说话,她就晃了晃像核桃一样干瘪的小脑袋,捧出怀里抱着的圣经,咕哝了一阵抿得紧紧的凹塌的嘴唇。
“上帝宽恕!这是你母亲丢在花园里的项链,你拿回去吧。”
从老管事冰冷严肃的态度上,花梨莎很快意识到,母亲一定三番五次找过她。花梨莎不安地接过那条精致、炫目的钻纹项链,细心辨别了一番,这才瞬间明白过来,母亲对自己撒了谎,刚刚那些钱来路蹊跷。这令她很快想到,母亲近来为何总是花时间打扮,疑神疑鬼地溜到外面去。
老管事并未表示出同情,继续冷冰冰地说:“啊,你们明天就搬走吧。我们要用这间陈杂室,总不能把东西搁在外面淋雨。”
花梨莎猛吃一惊,诧异地望着三个面容阴沉的老僧女,“什么?您……您要赶我们走?……可是,我们根本没地方可去。哦,仁慈的主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容许……容许我们再住几天,就几天。”
“不!上帝是宽容的。已经不止一个修女对我反应,你的母亲,寺院好心收留的客人,做出了不安分的举动……这关乎寺院的名声。我想,这也是上帝的旨意。——你们明天一早就搬走。”老管事的态度,已经非常坚决。
不愉快的通告刚刚过去没半个小时,像被风吹着的小草一样匆忙跑来的一名年轻修女,伏在门前的花架上不停地喘着大气,“不好啦!上帝啊!你的母亲……被人抓走了。”
花梨莎端着的脸盆,咣当一声掉在门槛上。她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噩耗是针对自己的。
拍着胸脯不住导气的修女,又大声喊了一遍:“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有几个男人,把你母亲打了一顿,然后就拖进汽车,带走了。”
眼看就要动身飞往美国的喜悦,不等让人轻松半刻,就被残酷的现实推倒了。花梨莎瘫坐在台阶上,呆傻了好半天,这才猛然想起什么,不顾一切往外冲。
追在身后的修女,拼命拉扯她,想把话说完,“我的主啊!你不能就这么出去,那些坏人好像没走远,大概……连你也要一起抓去。他们塞给我一张纸条,这好像是一封恐吓信。天啊!太可怕了,快点报警吧?”
只打开信封看了一眼,花梨莎就彻底明白了危险。她冲回屋子,慌乱地收拾着行李。直到拖着大皮箱走出来,才对杵在门口惊得不知所措的修女说了句话:“谢谢你。不用报警了。只是一场恶作剧,我认识这些人。”
被人揪住头发,拽进小黑屋里的两个梦想青年:福尔德和郎多,吓得面无血色。一盏光线刺眼的手电,恶狠狠地捅在他们的鼻子上。两个人拼命摇晃身子,哇哇大叫。
“哈哈哈……臭小子!”高大的白人男子把脚踩到桌沿上,威武地探着脖子,“知道吗?”
郎多挣扎着叫道:“知道什么?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白人男子大吼一声:“——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阿根廷的法律,是最公正和威严的。你们两个兔崽子,闯得祸太大啦。”
福尔德扯着颤抖的嗓音,苦苦哀求、辩解:“别这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是英国来的游客,有合法的护照和身份证件,就在背囊里面,你们可以看的。要说犯法的勾当,我们可从来想都不敢想。”
高大男子嗤鼻一笑,摆着阔步,走到投影仪近前。随着灯光一闪,墙上出现了不堪入目的男女画面。两个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的青年人,登时哑口无言。
高大男子绕到两个青年的面前,像是故意寻找对方脸上的羞耻神色,好生鄙夷地打量了一番,将一本厚厚的法典猛拍在桌上,吓得人不禁一抖。
“根据阿根廷的刑法第四百四十二条,公开他人的隐私是要被审判的。知道现在有多糟糕吗?在互联网上,几乎所有的成人网站都收录了这段视频。这是赤裸裸的犯罪,它将毒害阿根廷的儿童,毒害阿根廷的少年,毒害阿根廷的文明。当然,最严重的,是对当事人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年轻的小伙子,你们惹上了牢狱之灾。”
福尔德和郎多的脸色瞬间僵化,惶恐不定的眼睛,颓丧地望着眼前那本厚得令人想哭的书籍。
“哼哼。忘了介绍,我叫梅森,是首都赫赫有名的大律师。这是我的持业证,在官方网能够轻易查到。现在,我将代表我的当事人,对你们这两个异国流氓进行起诉!合恩角的监狱,会向你们敞开大门。出于人道,我必须给予提醒,那里的监狱可是出了名的恐怖。——杀人狂,同性恋,心狠手辣的毒贩,会跟你们握手的。”
“呜呜……呜呜呜呜……”两个青年人被吓哭了。福尔德抽动着鼻涕,撇着难看的脸,狠狠地责怪郎多。“你……这个混蛋!我被你害惨了。”
“你现在……就是咬下我的耳朵也没用了。”郎多哭得最伤心,因为他的赌鬼父亲是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从德国赶来阿根廷为儿子做保释的。
“睁大你们的眼睛!”凶巴巴地梅森律师,把一张自己和花梨莎的合影照片,亮在福尔德和郎多眼前,“看到没有?”接着又把一张花梨莎和母亲合影的照片拿了出来。“——看到没有?”
梅森很是神气,将照片装回口袋,继续升级着恐吓,“啧啧啧……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实话告诉你们,这位漂亮的夫人是贵妇,她的丈夫可是响当当的一名权贵。让一位名流绅士,受到这样的羞辱,我敢打一百个保证,你们在监狱的日子会乐不思蜀。”
“饶了我吧!这事不是我干的,是郎多这个混蛋,是他偷-拍了夫人,出于报复,把视频传上互联网的。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福尔德伤心地哭,觉得满腹委屈。
“你这个混蛋!”梅森揪住福尔德的耳朵,发狠劲儿拧,咬牙切齿地大骂,“跟你没关系?视频后面这条公狗是不是你?事到如今,你们自己选吧!这事可不光彩,要公了还是私了?”
郎多抬起哭肿的眼睛,畏畏缩缩地问:“公了是要上法庭吗?我想求助大使馆。”
梅森给了他一耳光,怒不可遏,“混账东西!要不是看在上帝的份上,早就做掉你们的小命儿了。你听好,卑鄙的家伙。公了就是把你们送进监狱,每天都会有人轮流戳你们的屁眼,让你在犯人的假发或内裤上捉虱子吃。”
福尔德听了直作呕,哭哭啼啼,央求着要私了。
“好吧!”梅森示意一名帮手把福尔德的钱包取来,装模作样地翻阅着法典,“按照本国法律,你要支付给我的当事人三万英镑。”
福尔德既紧张又害怕地说:“我卡上没这么多钱。”
“那你有多少?——狗崽子,别耍花招。”梅森要挟地瞪着他的眼睛。
“两万英镑和一张返程的机票。”福尔德脖子弯得像草,十分胆怯。
“好吧,先赔偿两万,把剩下的一万,写一张欠条。”梅森转而盯向郎多。郎多腆着被抓青的脸,赶忙说:“我……我只有八千英镑……和一枚收藏了半世纪的铁十字勋章。”
“好吧,都拿来!把剩下的赔款也打一张欠条。”
梅森和帮手驱车来到一家地下银行,把福尔德和郎多身上的财物一扫而光,然后威胁他们尽早离开阿根廷,否则就结果他们的性命。“我会把这些钱交到受害人手里。你们两个回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余款打在这张卡上。懂了吗?混蛋!”
两个青年被打了一顿,放出来之后,沿着街道拔腿就跑。
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渐渐消失,梅森取出怀里厚厚的一摞英镑,高兴得直咧嘴。这种敛财的方式,令他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的快意。
“嗨!别看了,它是不会生崽儿的,赶紧分吧。”站在面前伸长脖子的矮壮帮手,迫不及待地嘟囔起来。
梅森拉下脸,虽然有些舍不得,可还是按照事先的约定,把钱五五分赃。他有些后怕地说:“听着,这件事要守口如瓶,如果传出去,我就……你听到了吗?我就把你的嘴巴子打出血。”
只顾埋头数钱的帮手,不以为意地笑着,“嗨,伙计,戏演完了,还以为自己是老大呢?瞧你哆嗦得满头大汗,刚才连鼻子都吓绿了。你的胆子还不够肥,要多历练。”他把钱揣进胸兜,揽过梅森的肩膀,卑劣的生活习性,使他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嫌恶,“虽说是第一次,但你今晚的表现不错!以后收到什么好消息,我还会找你合作的。——大律师先生。”
梅森嫌恶地歪着脑袋,向来自持绅士的他,还不能习惯跟一个地痞如此亲近。
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黑漆漆的汽车内,浑身战栗的茉妮娅,只感觉有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在自己的两腿间下流地乱摸。她不敢尖叫,挤在面前的这个身影,脾气很粗暴,手里似乎还攥着一把白刃闪闪的尖刀。
“诱人的宝贝儿!不记得我了吗?”绑架凶手把一张热乎乎的满是酒臭的嘴巴凑在她耳朵上,亢奋的声音里,带着使人不安的低沉。
茉妮娅惊恐地转动着眼睛,生怕失掉性命。“我……我叫安妮,是修道院里的僧女,请不要伤害上帝的仆人,……这样不好。”
“嘿嘿嘿……”绑架凶手鄙夷地笑了起来,把尖刀猛地插在茉妮娅的靠背上,吓得她险些咬破自己的嘴唇。“你这骚货,死到临头,还跟我假正经。”
绑架凶手打开手机,把一段淫-秽视频举在眼前。茉妮娅一眼便认出了画面中的自己,借助微弱的荧光,她也约莫看清了对方的脸。此人正是仇人塔博利的帮凶:沙威 "古力。
几乎要吓昏头的茉妮娅,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在修道院的废钟楼底下,跟两个青年游客偷情的事,居然被手机偷-拍,并传播到了网上,使得仇人顺藤摸瓜,很快找上门来。
沙威咯咯淫笑,手在忘却了挣扎的女人胸脯上抓摸。“瞧你干的好事!你把裙子里的骚味带进了圣洁的寺院,上帝当然要怪罪于你。所以,你活不过今晚。不仅如此,连你那个婊子女儿,也要一个下场。”
绝望像潮水,令茉妮娅窒息,可一听到女儿要遭遇不测,她就像发凶的老山羊,奋起了抵抗的犄角。茉妮娅扭身想要抢过肩头那把尖刀,朝沙威脖子上一刺。
然而,浑身蛮力的沙威毫不给她机会,按住茉妮娅的双手,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茉妮娅疼得痛哭,双脚乱踢。沙威肉重的身躯压制着女人,尤为满足地笑着。
“先别激动,宝贝。也许,你那还有那么点机会。”沙威满脸阴谋地享受着茉妮娅的痛苦。
“放开我,混蛋!我没钱了,一个仔儿也不会再多。”茉妮娅仇恨地怒视着他。
“不,不。瞧你这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听说没少跑到海滩上骗游客的吃喝,我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忍心要你那些碎硬币。不过,我也知道,和你那个生虫的女儿不同,你还很健康。所以,只要你愿意,我会找个安全舒适的地方,像对待金丝小鸟那样,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从沙威那一脸色相,茉妮娅能够看出,这个男人垂涎自己的美貌已久,此刻正暗自盘算着构筑一座纵欲的城堡。
“哼!我是傻瓜吗?一旦被塔博利知道,你背地里跟他的情人偷腥,会扒了你的皮。”茉妮娅忍住害怕,强硬地警告对方。
沙威用满是嘲讽的同情大笑,“知道塔博利先生是怎么交代的吗?他摔着杯子对我说,给我抓到那条母狗,把汽油从头浇到脚,然后一把火……”凶相毕露的沙威,揪起茉妮娅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臭娘儿们,我可不是来听你挑三拣四的!这是对你的仁慈,只要你识相,我完全可以在附近找个妓女,把她烧焦了,拍张照片回去了事。塔博利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抓到了你们。”
沙威丢开喘不过气来的茉妮娅,恩威并施,继续说:“要是不识抬举,一会儿抓到你的女儿,我会让你亲眼见证,这把刀是怎么把她一条一条割成肉馅的。”
恐惧征服下的茉妮娅,似乎丧失了反抗的本能。沙威解开皮带,把女人的头按在裤裆上,像握刀的屠夫哄骗山羊那样,挑动着眉毛说:“来吧!小心肝儿,在你女儿赶来之前,咱们打发一下时光。”
两个鬼鬼祟祟的夜贼,埋伏在贫民区一条阴暗潮湿的巷口,不住从墙角探出脑袋。幽黑的巷子里,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女人,正踩着偶尔穿过老鼠的青石小道,朝这里快步走来。
互相递了个眼色,为首的夜贼拦在赶夜路的女子面前,亮出匕首低声威吓:“站住!——不许叫。”另一个夜贼,很是花哨地摆弄着手里的折叠刀,“恭喜你,小妞儿,你今晚中彩了。快把钱拿……”
“滚开!”气势汹汹的女子,竟没一丝害怕,把一只乌亮的黑星手枪,从袍袖中举了出来。“我会先打你们的腿,再打你们头。”花梨莎冷冰冰地瞪着眼,不像有半点犹豫。
被子弹咬一口,绝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两个夜贼大惊失色,忙退步后缩。
一声唿哨从巷子深处传来,长脸的黑人快步赶了过来。“勒吉,达柯,不要跟客人闹!——你走吧,小姐。”
花梨莎收回枪,快步走向大街。
“嗨,火枪手,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夜贼大为疑惑。
“哦,这姑娘刚从我这买走两支枪,和一些常规军需。哼,可惜是个外行,不了解黑市的行情。”黑人从马甲里取出两张英镑,分给勒吉和达柯,“给孩子们买点热狗,回家看好婆娘吧。”
达柯乐颠颠地接过钱,挠着头说:“真是新鲜!我可没见过这样的修女,大概……是她的情夫要倒霉了吧!”
“用不着你操心!——到别处去,快点,我可不喜欢警察。”黑人转身走回了幽深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