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郊野上,几只黑灰色的野雁,悠闲地拍打着翅膀,从一望无垠的玉米田中飞起。灌溉庄稼的长堤长满了青草,无数毛茸茸的蒲公英,拥着湖水碧绿的微波,直吹向远方。两岸翠绿的芦苇摇曳,巡游的青磷鲤鱼群,追食着空中飘落下来的种子,聚集在木桩打成的站头桥下。
拉德多生硬地丢开钓具,坐进鲍迪停上桥头的汽车里。鲍迪戴着墨镜,没有看拉德多。拉德多脸色阴沉,把一只大手伸过来。
鲍迪略一迟疑,随后将一包密封的牛皮纸袋大度地交在拉德多手上。拉德多赌气似地二话不说,推开车门就要走。
“干嘛不打开看一看,兴许我拿错了。”鲍迪似笑非笑,墨镜后面很是不逊的目光眺望着湖面。
拉德多火了,掏出手枪顶在鲍迪的脑袋上。“狗崽子,可耻的废物!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拉德多气得手直哆嗦,怒气冲冲地扳开手枪机头。
“哼!”鲍迪一脸无谓,“打吧,没有了鬼蛇帮,你还可以跟墨龙做朋友。”
火冒三丈的拉德多,照准鲍迪脑袋砸了一拳,鲜血从鲍迪硬朗的眉角淌了下来。拉德多骂道:“你把一切都搞砸了,混账东西。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不争气。听着,咱们之间结束了。”拉德多举起手里的牛皮纸袋,瞪圆赤红的眼睛,“如果这不是母带,我保证……我……”
“杀了我?来吧,现在就可以。”鲍迪装出一副自暴自弃的委屈模样。
拉德多气得简直要鼻子喷火,可他心里又很清楚,鲁莽地杀死鲍迪,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鲍迪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跟他耍这种死皮赖脸的危险手腕。
“好,鲍迪!你是好样的。跟你这种家伙搅在一起,真是他妈活见鬼。”
“别说气话,咱们还有希望。”见稳住了拉德多,鲍迪话锋一转,摆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诚恳地望着他。
“鲍迪,你以为我是天真的小孩子?这东西绝对不是他妈的母带。”拉德多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摔在汽车上,“你想要继续合作,——不,是继续要挟我。可以,但你必须告诉,这段录像视频是从哪里得来的?”
“别生气,老朋友!这段录像落到我手里,纯属偶然。我可没刻意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鲍迪抹掉眼角的血,弹了弹手指。
拉德多眯缝起锐利阴鸷的小眼睛,毫不妥协地问:“哼,别卖乖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弄到的。”
“呵呵,嗯……这种东西吧,说实在话,就像妓女身上的梅毒,只要染指了,有了传播,谁又能找到源头?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病毒嘛,指不定又会在哪复制一大堆。”
“放屁!鲍迪,你跟我玩这个?行,你就等死吧。”拉德多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鲍迪急忙摆手说:“别这样,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想啊,即使我交给你的东西就是母带,可谁又能保证,别的什么人手上就不会再有。我的意思是,母带不重要。我们必须斩草除根,只有干掉墨龙,清扫了铁龙帮,你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拉德多被鲍迪这种阴险的狡猾折磨得几乎发狂,他一把揪住鲍迪的衣襟,把他的脑袋往靠背上狠命地撞。“你这个狗崽子,我是在问你,是谁给的你这段罪证录像,让你他妈的来要挟我。”
鲍迪被撞得头脑发晕,脸色狼狈不堪,只要他给出一拳,拉德多就会口鼻出血,摔在一边。可他没有发作,因为他今天就是要来给拉德多揍一顿,只有这样,才好继续牵制拉德多,把自己的帮派从垂死的道路上拯救回来。
歇斯底里的拉德多,直到累得手脚发软,气喘吁吁地盯着一反常态、放下所有威严和体面的鲍迪。“听着鲍迪,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咱们之间没戏。”
鲍迪开口不难,但他的目的就是要刺激拉德多出手,打自己多一点,拉德多就会被他这个棘手的伙伴捆绑得更结实。
“好吧,事到如今,咱们都在一条船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你是知道的,强森以前是铁龙帮的人,为了加入鬼蛇帮,坐第三把交椅,他杀死铁龙帮两名老大。下手的时候,用了点手段,对方熬不住,意外给了他这盘录像带。你瞧瞧,事情就是这样凑巧,我可不是故意的。”
拉德多像只泄气的皮球,松开揪住鲍迪的手,颤抖着给自己点上一只烟,没命地吸。这些年来,他处处小心,时刻提防,可万没料到,还是留下了后患。
六年前,墨龙还在英国留学。拉德多带着几个警员,大半夜硬闯进他的家,逼迫墨龙的父亲供出窝藏的白粉和美金。
墨龙出身黑帮世家,他的父亲从小在黑帮长大,深谙各种利害关系。警察既然敢如此找上门来,绝对是帮派内讧作祟。眼前的局面,只能自己咬紧牙关,顶多就是个死;倘若走漏口风,不仅自己得死,家人的性命也难保。
急功近利的拉德多,看破了这一点,索性也不手软,当着男主人的面,侮辱墨龙的母亲和妹妹。墨龙的父亲一直跪在地上,直到喉咙被割断,没说一句话。
看着三具尸首和满地鲜血,拉德多不免后怕,手下人也跟着慌张。拉德多强装镇定,鼓舞手下人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兄弟们,这样的人不死,等到天一亮,你们全家老小都不会好过。赶紧在屋子找,不惜一切代价,把犯罪证据搜出来。”
墨龙的家被翻了个底朝天,拉德多只找到三百万美金,并未搜出任何毒品。于是,拉德多拿走了所有现金钱,将自己带来的白粉,精心布置在现场。随后,他们把整栋宅院的监控器全部做了手脚,直到两个被指使来的马仔,进到屋子撞见满地鲜血和死尸,吓得落荒逃跑时,埋伏好的拉德多,率众击毙了他们。
就这样,短短几个小时,一场暴力执法的骇人经过,在拉德多巧妙的运作下,蜕变成一场黑帮内斗的凶-杀案。监控摄像拍到了两个马仔进出院子,现场有定罪的指纹和精液。两个冤大头马仔,直到临死一刻,才明白几小时前为何有女郎请他俩持刀切蛋糕,还跟他们上床。
无独有偶。此时此刻,拉德多颓丧地坐在鲍迪的汽车里,他也真正明白,什么是与狼共舞,黑帮这塘水深得有多可怕。
鲍迪惆怅地叹了口气,安慰拉德多说:“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用了。铁龙帮很复杂,跟他们混在一起,你永远是待宰的羔羊。”
“鲍迪,我把你当兄弟,你该告诉我,当年是谁摆了我这一道。”拉德多双眼通红,泪水噙在眼眶中,显得无助和可怜。
“拉德多,我的确把你当兄弟。你也很有一套,可你现在说的话,简直像个孩子。”鲍迪不无嘲弄地摇着头,可又怕失掉拉德多的归心,转而拍拍他的肩膀,极为诚恳地说:“你想想,这几年来,你平步青云,为什么呢?因为你有一群兄弟,你可踩他们的脚,踩他们的头,他们无怨无悔。可你,却不肯为了他们伤到小指头上一点皮。”
拉德多像被什么点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软弱,赶紧抹去眼泪,恢复了气势。“闭嘴吧,你这个魔鬼!我今天不是来听你教训。特勤局已经全权接手这宗案子。今天的早会,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张嘴,人家就打我的嘴巴子,这都要感谢你,山庄公寓死的人太多了,可疑犯迟迟没能抓到。我现在,成了警局打下手的跑堂。”
“以前不也经常死人,有那么大题小做?”鲍迪装作惊讶。
[文]“鬼东西,要是你们这群黑帮,死多少我不都闹心。可他妈的是,你们误杀了人,死了五个妓女。你去看看,现在的洛杉矶,妓女们都吓得穿裤子啦。接下来,失业率增高,性犯罪上升,市民集体游行,市长会发火,州长要发飙,我他妈这是招谁惹谁了。”拉德多苦恼地抱怨着。
[人]“这都怪霍托斯这个混蛋!”鲍迪鲁莽地骂了一句。
[书]“什么?是霍托斯打死的五个妓女?五个光屁股的妓女?哦,我的上帝,你怎么能带一头猪去打仗,难怪要丢死人。”拉德多强硬地指着鲍迪的鼻子,毫不客气地说,“听着,去给我把霍托斯的脸打肿,并告诉他,在我拉德多警长的地盘上,只管杀不管埋的事儿,还轮不到他做。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就自己来。这条臭虫!”
[屋]看出拉德多言辞不善,鲍迪忙点头应允。
一个很急的电话打来,鲍迪接听到耳边,才觉得不妥。拉德多竖起耳朵,假装无意地侧听。
“老大,你在哪儿?快点回来,有五个中国人找上门来。我想,跟咱们的死对头有关系。”鲍迪谈定地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什么事?”拉德多狐疑地问。
“哼,还能是什么事,昨天晚上,要不是铁龙帮插手,我们已经把人活捉,交到你手里了。”
拉德多轻蔑一笑,“既然你不说,我也不问。很多事,该跟我提前打招呼的,你自己掂量好。”
拉德多夹起牛皮纸袋,生气地下了车,收拾钓具准备离开。
鲍迪探出头,对着拉德多宽厚的背影招呼一声:“哎?”
拉德多疑惑地扭过脸。
“真的……没……嗯,你穿警长制服很帅,我不大适应你着便装。”
拉德多刚要发火解释,自己穿便装,拎着渔具出门,不过是掩人耳目,可他马上又机警地意识到,鲍迪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在点拨自己一旦没有了政治外衣,没有了权力光环,——死,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