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给你的鲜花,我来得也许有点太早了,要不我先去别的什么地方,过一会儿再来。”
“好啦!梅森先生,咱们现在就开始吧!明天就要开庭了,可我心里还是紧张,你再告诉我一遍,到了法庭上,我该注意些什么!”
梅森放松地坐下来,尤为认真和卖力地为花梨莎讲解。
临到告别时,梅森站起身,含情脉脉地盯着花梨莎那受到鼓舞的漂亮的碧眼,像一棵准备为稚嫩的小花遮风挡雨的大树般站得笔直,格外深情地说:“许多证据都是有利于我们的!别再让自己的心忐忑,交给我吧!看到我送你的花了吗?里面有一张我为你写的诗,如果这场官司打赢了,你要在上面留一个香吻,我要永远保存它。”
送走了梅森,花梨莎好奇地找出那张卡片,上面果然有一行用墨水写着的,字迹风雅的示爱小诗:“第一眼与你相见,灵魂就背叛了我;倘若能与你牵手,地狱的山口我也敢走,哪怕有烈焰烧焦,翅膀也要裹着你燃烧。为你,千千万万遍!”
看到最后一句时,花梨莎受感动了的湿润的眼睛被逗笑了,晶莹的泪珠洒落在粉腮,如初晴的荷花般娇艳动人。梅森一本正经地杜撰的这一首笨拙的求爱小诗,却在最后格格不入地引用了名著的一句经典,这不得不令花梨莎觉得,梅森这个家伙有些可爱。
太阳像个无精打采的爬坡的老太婆,缓慢沉重地出现在清洁的阿根廷首都上空。等到褪去血色,变得如灿雪般耀眼,梅森已经熟练地应付掉几个记者,如护花使者般陪花梨莎站在法院大楼的门口。他以绅士姿态频频微笑,并试图以此感染到花梨莎,使她完全放松下来,把这次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的官司当做一次轻松闲致的旅行。
“梅森先生,你为什么总看着我笑?好像今天有什么喜事!”俗话说,好男怕女缠,好女怕男追。花梨莎的芳心不是铁打冰雕,虽然她称呼梅森律师为梅森先生,但两个人对视的眼眸中,已经有了某种特殊的微妙细小的什么东西。
“花梨莎小姐,你猜对了,是有喜事!但不是今天,不过,也很快!”梅森理了理衬衫下潇洒气派的领带,骄傲幸福地说,“带好我写给你的情诗,很快你就要把香吻留在上面了。然后……喜事自然就要发生了……”
花梨莎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跳了一下,仿佛是一缕使人陶醉的春风,带着她麻木已久的对爱情的悸动,一下要复苏过来,宛如冬末的冰,在河水的抚慰下被说服带走,只剩下欢乐和忘却。
身为母亲的茉妮娅,并不知道女儿今天的惊人之举,而花梨莎在一个人无助地默默承受这种无形和不安的压力时,梅森就像一棵大树,在这朵小花飘摇之际靠近过来,给予了及时的温暖的无从他选的依靠。
花梨莎刚想再说点什么矜持的话,梅森律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接吧!你的电话。”花梨莎善解人意地催促他。
“不接!今天,我所有的时间都为你而过,哪怕地球不转了,我也要专心致志,为你做好第一件事!”梅森不失讨好,继续说着最容易打动少女芳心的话。
“好了,我知道了!你还是接吧,兴许是关乎案子的事,某个重要的电话!”
梅森望了一眼电话,无奈地笑了。“瞧,是我姐姐的电话,一定是她的两个调皮鬼孩子,又惹她生气了。”
然而,电话刚接通不久,梅森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什么?他们在请你吃饭!”梅森拼命眨着眼睛,显得极为诧异。
“是的,我的好弟弟!你可真有一套,能使这些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代替你请家人吃饭,爸爸妈妈也在,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知道吗?不只是有塔克先生,就连你最崇拜和敬重的温基先生也在,他们还给莱昂和贝蒂买了玩具,是一些奇怪的小盒子。哦上帝啊,是镶金的!到现在,两个小家伙还爱不释手,找不到打开的办法呢!呵呵呵……”
姐姐在电话里高兴坏了,梅森隐约听到一个中年男子在一旁含糊地说着什么,姐姐马上更高兴地在电话里说:“哦,上帝保佑!你听到了吗?温基先生刚才在夸你呢!说你精明能干,是法律界的精英,准备给你升职!哦,天啊……”
电话里,这个生活拮据、被底层生活折磨的声调变锐利的阿根廷妇女,再一次发出惊喜的尖叫:“梅森,你听到了吗?他们正商量送你一台法拉利跑车,说是连你的汽车一起升职。他们要我问你,猜猜自己会升多少高?用你现在的汽车和法拉利对比一下,就知道自己的新职位了。亲爱的弟弟,快告诉我,你会升为大法官吗?比较一下你现在的汽车,快告诉我,亲爱的……”
梅森煞白的脸,已经变成土灰色。作为职业律师,他非常清楚在法庭即将开庭的一刻,被告人居然在和原告律师的家人喝酒庆贺。而且,令他更为震惊的是,就连温基先生,这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几乎和最高大法官平级的法律会长,居然也陪被告人塔克一起出现。这场官司的结果,显然已经不再需要法庭,不再需要任何与法律有关的东西,最终宣判的结果,已经在电话那端的酒桌上无声地敲定了。
轰地一声巨响,一团浓烈的火焰,从对面街边腾空而起。梅森的汽车盖子,随着黑烟直升到八楼的窗口,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重重摔回马路上。附近几条街上的汽车,警报器齐鸣,人群尖叫着乱跑。梅森呆若木鸡,额头直往外渗豆大的汗珠儿,整整一分钟,傻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脑子里只有刚才爆炸瞬间那恐怖的一幕,电话从他手里滑落。
花梨莎帮他捡起电话,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梅森神智恍惚地看了花梨莎一眼,但此时那一眼,已然就像望着空气。他连电话都没收回,就像喝醉酒一样,踉跄着往人群正逃散的街道走。
“梅森先生?你去哪儿?就要开庭了,你要是去哪儿?”花梨莎使劲拉住梅森,大声地呼唤。
梅森并未受伤,但却又彷佛被震坏了所有内脏,他不顾花梨莎拦阻,固执地越来越不安和惊恐地挣脱着向前走。
花梨莎终于无法忍受,因为她看出了梅森的意图,她愤怒而又不甘地叫道:“梅森!你不是说爱我吗?愿意为我做一切!你忘记你写给我的诗了吗?你忘记……”
“对不起!花梨莎女士,我身体突然不舒服,我……要去看医生!”梅森像被掏空了似的,毫无情感地抛出这么一句。
“可是就要开庭了!我的案子怎么办?你可是我聘请的律师!”花梨莎更加焦急。
“另请高明吧!再见!”梅森像脚下生出弹簧,迈着离意已决的大步走开,将花梨莎的眼泪抛远。
事情并未如梅森预感的那样就此结束,他刚拐进一条行人稀少的巷子,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麻袋罩住头,连踢带打推进车。
等到一路颠簸过后,被人拖出汽车摔在地上。梅森鼻青脸肿的再也找不出一丝英俊的脸,被一个戴墨镜、梳着油头的黑西装男子野蛮地捏在手上。
“怎么回事?大名鼎鼎的梅森律师,此刻应该正站在法庭上,义正言辞地为他的辩护人,为这个城市的正义,慷慨陈词才对!告诉我,怎么回事?”
黑西装男子松开手,把梅森的脸踩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掏出雪茄,点燃后悠然抽了一口,肥胖的大鼻子底下喷着白烟。
“……塔克先生,您是塔克先生的助理:沙威先生。请您原谅我这个糊涂的东西。我从没敢想象与塔克先生作对,我只是……只是想借这个案子炒作一下自己。您是知道的,塔克先生是个好人,备受瞩目和尊敬,任何人被写进与他有关的新闻,都会声名鹊起,甚至是一夜成名……我是被魔鬼迷了心窍!原来我吧,原来我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塔克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人,他会原谅一个知错的和他同样热爱阿根廷的人的。”
沙威松开脚,蹲下来吐了口烟,不耐烦地望着梅森咧了咧嘴:“哼!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么卖力的收集证据,想干什么?想娶个被赔偿了五百万美金的漂亮小娘儿们?”
周围几个五大三粗的帮凶,极度嘲讽地嘿嘿笑了起来。
梅森吓得直哆嗦,整条身子蜷缩在脏兮兮的地上。
沙威扔掉雪茄,长长地喷了一口白雾。“好了,我懒得和你这种家伙浪费时间!起来,站起来!”
虽然浑身剧烈疼痛,梅森却丝毫不敢怠慢地爬了起来,脊背无法挺直。
沙威的脸色恢复了平淡,装模作样地为满脸血渍的梅森理了理衣领和领带,关切地说:“瞧!真不好意思,把你弄成这样!待会儿,我让他们陪你去医院,做个伤势证明,然后交给律师协会,我想温基先生一定会为你向我们讨要一笔不菲的医药费。当然,这是法治社会,无可厚非!”
梅森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似的,惊慌失措地摆着手说:“不,不不!是我自己摔的!我的车意外起火,发生了爆炸。当时,我被炸晕了,上楼梯时不小心滚了下来。”
沙尾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满意笑容,貌似器重地拍了拍梅森的肩膀,缓慢而讥诮地说:“梅森先生,您有没有发觉,您现在一下成熟了很多。无论怎么看上去,已经完全具备一名专业律师所持有的英明气质了。——不过,这样骄人的进步,怎么说也离不开我们今天为您补习的一课。”
梅森不敢说话,只能忍住疼,连连点头。
“那么,既然补习课上完了,您是不是该把学费交了?嗯?”沙威的大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容置疑地沉闷声响。
“啊?”梅森一时回不过神。
“啊什么?信不信活埋了你!”身后几个帮凶,龇牙咧嘴地恐吓着。
“哦,明白!交,一定交。”
沙尾向一个帮凶点了点头,刻薄的灰色眼珠儿狡猾地转着。
帮凶汉子走到梅森近前,粗声粗气地说:“您的汽车浪费我们一颗炸弹!这不能不说点什么吧!这样吧,看在温基先生的面子上,给您打个折扣,只收您50万比索。”
这条勒索的价码一出口,险些没使梅森背过气去。“我没这么多钱!你们都看到了,我的车是旧货市场买来的翻新货,才10000个比索。衣服也是买的中国货,自己贴上的美国商标,虽然外观和质量一模一样,可并不是商场里摆的那种天价服装!”
“那你就是不想给了!”粗野的帮凶突然拔出尖刀,扳开梅森一只手掌,把锋利的刀刃插进他指缝。
“给!我给!我给你们写借条,按贷款还!每个月的工资直接打进你们的账户,直到还清借款!”梅森说完这一切,整个人瘫坐在地,绝望地大哭起来。
沙威假惺惺地安慰他:“别灰心!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们在天府凡间喝花酒的时候,就常听温基先生夸奖你。听说还给过你满分!我想,这点钱难不倒你!”
绑架梅森的汽车发动了,准备离开的时候,沙尾又把脑袋探出来,好奇地问:“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梅森律师,您觉得丑恶吗?”
梅森吓了一跳,沙威的潜台词里,明显隐含着凶光。
“……不……不丑恶!一点也不!”梅森紧张得口吃。
“听说你昨晚教训了几个卖花郎?”沙威点着油晃晃的大脑袋,非常认可地望着狼狈不堪的梅森,“嗯!干得不错,要继续下去,——坚决消灭丑恶!”
望着远去的汽车,梅森怅然舒了口气,疲惫地躺在荒郊的野地上,咬着嘴唇眼泪夺眶而出。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当初温基校长为何会摇着头,给了他一个满分。这无不是个莫大讽刺!他年少轻狂的那句:“消灭丑恶!”已然早就是在挑衅温基教授已经妥协了的并尝试着与之为伍的‘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