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前,排满了大大小小上百辆豪华轿车,从公务车到商务车,找不出一辆低于四十万的交通工具,更找不出一辆民用汽车。
苍图坐在酒桌前,看着一张张油光泛红的嘴脸,彼此假惺惺地吹捧着,阿谀着,他心里没一点食欲。之所以强忍着坐下去,是因为照顾指导员的面子。
酒店顶层的保安室内,一名穿制服的警员,手指狠戳着监控屏幕问:“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个小子!”
被问话的人,正是本该在山中逃亡的走私队长,他一向铁青的面孔,布满了愁云和谦卑,再也看不出丝毫锐气。“是他!就是他袭击我们,并刺死了雅科夫!化成灰我都认识!”
穿制服的警员,随手拿起电话,拨通了楼下。
苍图拧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交杯换盏、称兄道弟,没有一位体面的官员或商人,愿意和他这个当兵吃粮的同桌男子多说一句话。对于苍图的出现,这些人脸上带出的不置可否和狡黠眼光,仿佛早就轻松看出,他不过是一个将要退伍,并准备到此谋一份公差的三流宾客!
苍图心思慎密,直觉敏锐,瞧着四座这些所谓有头有脸的人物,像一张张粉墨登场的面具,翻滚在马戏团的舞台上,令他不禁然觉得,似乎中国人的一切仁义礼信,只是写在书中给别人看!而他只能渐渐成为整张酒桌上,默默无声又无奈的观众。
突然,一位彬彬有礼的酒店侍从,拍了拍苍图的肩膀,微笑着说:“先生!有位贵宾请您到另一张酒桌。”
苍图有些茫然,望了四周的喧闹一眼。
“哦!贵宾在雅间,请您跟我来!”随着酒店侍从带路的方向,酒桌上一行人,立刻眼睛发亮,似乎猜到酒店侍从所说的那位“贵宾”是哪一位了。
气派的雅间大门一推开,满棚皆坐的人,都已喝得脸红耳赤,只见一个穿警服的矮胖子,忙端了酒杯站起身,“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这位可是咱们滇西优秀的边防战士,查获了很多大案要案,我这个县局长啊,都要自愧不如了,呵呵呵……”
苍图被让在座位上,与一干人等相继喝了几盅上等茅台,却见对坐有个鬓发盖着秃顶的中年男子,一直坐在原位上冲他和蔼地笑,而且一边笑,还一边满意地点头,简直像一位父亲在看成器的儿子。
苍图虽然年轻,但身为中国军队培养出来的军备刺客,又经历过无数凶险,为人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同一般。他准确地感觉出,那个秃顶的中年男子,也不过挂了一张面具而已。所以他那种慈父般带有勉励的笑容,令苍图由衷的恶心,却也不能发作。
看着一只只肥厚的手掌,带着大颗大颗的钻戒,套着劳力士金表,不断推杯换盏,苍图犀利的眼光,很快奇怪地发觉,围在酒桌上这些人,似乎每个人手上都有残疾。
矮胖的县警局局长,少了两个小指和一根无名指。另一个裹着名牌西装,带一脸浓重酒色之气的男子,少了一根拇指和一根中指。就连坐在正对面的秃顶县长,也巧合地少了一根小指。
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脚步踉跄的汉子,端着一杯洋酒,满脸醉意地挤进来。“县长大人的千金婚嫁,可是咱们县头号喜事,郭总您别拦着我,我得再敬诸位……”
苍图一眼就认出,进来的人正是昨日被自己毒打一顿的罗老大,一张奴颜婢膝的脸,没等向那个酒色之色的男子请示完毕,就凝固僵化,直往地上坠。
看着气氛不对,被称作郭总的男子,压了压怒火,低声骂道:“滚出去!”
苍图清冷的目光,随即盯在了这个脾气不雅的男子脸上,冷冷一句:“郭总?!”
雅间内的气氛更是沉重,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起来,都知道昨日那场抢龟风波。
“怎么?”郭总色厉内荏地绷着脸,没好气地问。
苍图心里清楚,眼前正办喜事,而且又是指导员的朋友,真若在此惹出了乱子,的确说不过去。他微微挑了挑嘴角,不阴不阳地说:“幸会!!”
虽然是一句客套话,但在场的人,都体会出这里面的火药味。
望着郭总那沉溺酒色已然亚健康的脸,苍图不禁想到了那只灵秀的百年野龟,那只濒于灭绝的野生文物,竟是要给这样的人吃进肚子,滋补他那满肠浊气。苍图眼光更为幽冷,此时此刻,他也全然了解,昨日罗老大殴打任敏一家时,听对方说到报警,为何不怕反笑。
“哈哈哈……原来你们素未蒙面,却已久仰彼此大名。来!咱们一起举杯,敬这位小兄弟,感谢他们这样的军人,保护着我县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秃顶县长端起酒杯,一脸息事宁人地打哈哈。
可是苍图望着满桌价值不菲的名酒,望着他们名贵的戒指和金表,想到连一匹马都买不起的任大叔,想到连上学都要入住他乡的任敏,他们辖下的所谓人民,到底有什么像样的财产,值得这位县长大言不惭地谈“保护!”
苍图电话突然响起,像是有人刻意打来,破解眼前这种僵局。“苍图吗?你赶紧去山里,我刚接到电话,山民任老汉家,好像出事了。”
听着指导员急促的话音,苍图脸色煞白,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没有理会县长为他端起的酒杯,狠狠瞪了郭总一眼,匆匆赶出门外。
经过刚才的酒桌,原本冷落苍图的几个小官员和老板,纷纷提起了酒杯,争相想要迎上来,与这位刚从县长饭局上走下来的当兵的对饮。苍图直接穿过他们,撞洒了那些趋炎附势的酒水,只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嘴里骂骂咧咧。可他已全然不顾,一走出酒店,就朝大山疾奔而去。
苍图前脚刚离开酒店,一辆由昆明开来的公务车,格外孤立地停在了门口。两个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夹着公文包,很是疑惑地向里张望。
酒店门口似乎安插了眼线,原本深坐在酒店雅间的郭总,像是看到了他们的到来,立刻扮出一副笑脸,迈着匆匆不迭、诚惶诚恐地步子,迎了出来。
“二位领导远道而来,正好赶上县长家的干女儿出嫁,来来来,快到里面喝一杯。”郭总讪讪地说着。
两个省纪委的同志,工作经验颇丰,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倒也不是吃素的。眼瞅着本该接受上级监督的县长,跟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躲着不见,却打发一个老总模样的人出来敷衍,于是淡笑着说:“麻烦你进去跟县长说一声,酒水就免了,我们带了咖啡!进去喝不方便,找个地方谈谈吧!”
郭总歉意地笑了笑,赶紧回雅间通知县长。秃顶县长依旧笑眯眯地坐着,听了郭总的转告,不仅不急不躁,反而笑容不减地说:“你带他们俩去宾馆,每人塞一条破口的红塔山。”郭总点着头,扭身便要走。秃顶县长又叮咛一句:“记住,送这种东西,不能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否则人家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