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庭秋不住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说:“没事了。别哭,你现在不能多说话。”
我紧拽着他后背的衣服,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他衣襟上,“你为什么才来?我等你等了好久!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夏庭秋哭笑不得,抱紧了我,“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没有人会不要你。乖,别哭。已经没事了。”
我哭得不亦乐乎,哭到后面又喘咳起来。肺部剧烈地疼着,我蜷着身子咳成一团,满嘴铁锈味。
夏庭秋焦急地叫了我几声,有人在我的穴道上扎了一针,我又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睡眠就要平静很多。低热有点反复,偶尔会做梦。可是不论何时,只要我焦虑着醒来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握着我的手,对我温柔低语,喂我药和粥。
我觉得很是安心,也抓着他的手不放。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已经过了五日了。
窗外是个亮晴天,寒鸟在枯枝上鸣叫着,门外传来唰唰的扫雪声。
左手被一个人紧握着。那人正趴在床沿,沉沉睡去。
我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松散的头发。
夏庭秋猛地抬起头来。对上我清明的眼神,他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摸了摸他带着疲惫的脸,浅浅笑了。
夏庭秋也笑着,俯身过来,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钱太医给我把过脉后,萧政也出现了。
夏庭秋一直坐我床边喂我喝粥,见他来了,便站起来,拱手行礼。
萧政为人傲慢,目空一切一直是他的待人态度,可也对夏庭秋点了点头。这让我也惊讶了一下。
“好些了吗?”萧政问我。
当着夏庭秋的面,我也不好如往常一样对他使性子撒泼。我谨慎得体地说:“虽然还没什么力气,不过已经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萧政嘴角牵了一下,看了夏庭秋一眼,“想必你也好奇你师兄怎么会来。”
的确。萧政花了这么大力气才把我给抓到,怎么会轻易让夏庭秋来见我?他就不担心夏庭秋趁他不注意带着我偷跑了?
萧政可不是什么心胸广阔之人,就算我能原谅他杀我家,他都不能容我和夏庭秋两人在他眼皮底下亲亲热热。
夏庭秋问我:“雨儿,你对开辟新航路一事,知道多少?”
话题一下跑那么远,我脑子转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我就知道你告诉我的。不是官府与海盗有勾结吗?”
“正是。”萧政脸色沉了下来,“我这次南下,本是巡视新修建好的京海运河。前阵子我却私下接了一张折子。有位官员冒死像我禀报了定波地方官府私下勾结海盗,独霸航道,洗劫来往商货船之事。”
我惊讶,“你竟然不知道?我还当是你的主意。”
夏庭秋咳了一声。
萧政的脸更黑了三分,“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
“我曾听水手们说过,浪番国的国君就公然鼓励海盗去别国烧杀掳掠,还与他们一同分赃。所以他们的海盗才会如此猖獗。我当然觉得这个行径十分可耻。可是一听说官府和海盗勾结,便想若是有利可图,你也未必不会这么做呀。”
夏庭秋又咳了一声。
“你觉得我是个无耻之君?”萧政额头的青筋暴露。
“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见不妙,赶紧圆场,“我以为你明察秋毫,下头这点动作应该瞒不过你的眼睛才是。既然你是真不知道,那就是我错怪你了。”
萧政神情缓和下来。看来上位者都喜欢被拍马屁,即便刻板阴沉如萧政者都不能免俗。
我问:“这么说,你并不知道此事?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办?”
“自然是绝不姑息。”萧政一脸理所当然,看我的眼神十分鄙视。
我多嘴,说:“为何不考虑效仿番国国君的作法?”
萧政语气傲慢:“番国弹丸之地,贫瘠荒凉,靠海上掠夺为生,尚且说得过去。我们堂堂东齐,地广物博,海路贸易兴旺,犯得着为这点蝇头小利毁了数百年的声望?”
我看惯了他一脸阴沉地说着那些诡计,猛然听他这般高谈阔论,一时有点不习惯。
夏庭秋很耐心地解释给我听,“我已经和陛下商讨过了,陛下有意剿匪,夏家和船王家族都乐意协助同陛下。”
“这么说,是要打仗了?”我皱眉。
“必然会有一场争斗的。”夏庭秋微笑,“我们胸有成竹,你不用担心。”
我拉着他,小声问:“为什么不是皇帝派兵?”
夏庭秋也小声答:“他派兵,那条航道就没我的份了。”
“他倒白占便宜。”
萧政拧起了眉头。
我赶紧冲他一笑,“陛下这个决定,真是英明。”
萧政对我的吹捧无动于衷。他冷漠地看了看夏庭秋和我,一言不发,扭头离去。
等他走了,我伸出手,就在夏庭秋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夏庭秋痛叫,“乖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你不是还病着吗?”
我阴笑,“谁叫你刚才装小白兔?”
“那怎么是装?”夏庭秋不满,“天家之事,本来也不是我这种黎民百姓能过问的。不闻不问不说,这才是君子为人之道。”
“你就继续君子吧!”我气道,“他现在装得好。在你来之前,还一副欺男霸女的模样。你要不来,他就带着我回京城去了。我看你到时候去哪里找我!”
夏庭秋笑嘻嘻地抓住我挥舞过去的拳头,“师妹息怒!师妹息怒!你放心,你就算被他带到天涯海角,我一样可以把你找得回来。”
“你就吹吧。”我扑哧笑起来,“你是怎么寻过来的?大摇大摆走来敲门?”
“当然。”夏庭秋扬眉,“不然还能翻墙不成?”
“萧政竟然放你进来?”
夏庭秋说:“你当时病得正沉,他家太医束手无策。我说带了药来,他二话没说就放我进来了。”
“难怪。”
“他倒是真的关心你。”语气酸溜溜的。
“可惜没用在对的地方。”我不以为然。
“不说他了。”夏庭秋摸摸我的头,“听说你和你妹妹重逢了?”
提起晚晴,我立刻兴奋起来,拉着夏庭秋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番,然后就极其自然地想到了封峥。
“怎么了?”夏庭秋见我停住了,追问。
我咬了咬下唇,说:“我见着封峥了。”
夏庭秋眨了下眼,望着我没说话。
我在他的沉默中继续说:“他身体很不好,几乎是卧病在床。大夫说他只是一点旧疾,可我却看着很不放心。我……我想求大嫂过来给他看看。”
夏庭秋眼帘低垂,沉吟片刻,道:“也好。上个月大师兄给我来信,说一家人正在惠川走亲戚,要小住一个月。惠川离这里也只有六、七天的路程,请大嫂来一趟也方便。”
我心里发热,“谢谢。”
“谢大嫂吧。”夏庭秋似乎轻叹了一声。
我在家里又休息了两日,几番央求,才终于得到萧政和夏庭秋的同意,再次去探望封峥。
夏庭秋略有点不高兴,却没怎么摆在脸上。倒是萧政在我临上车前,冷不丁地对夏庭秋说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个养不熟的。对她再好,心里也只挂念着封峥一个人。人家不来招她,她都会自己巴上去。”
夏庭秋脸上的那丝笑被这句话抹没了。
我也心中窝火,忍不住顶嘴:“那也是要看什么人养!”
萧政被我顶了一句,果真心情大好,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转身就走了。
夏庭秋诧异,“他还真吃你这套。”
我头疼,“别说了。我发觉我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怪。”
“好在我很正常。”夏庭秋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我憋着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夏庭秋手搭着车门,探头追问:“我说,你刚才说,要看什么人养,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打马虎眼,避开他的视线。
夏庭秋那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就是说,换了人养,你就养得熟了?”
“你听他胡扯。我又不是狗!”我被夏庭秋这样看着,耳根子莫名其妙地发热,干脆扯过车帘放下来。
车动了起来。
夏庭秋的念叨就像一根丝线一样钻进我的耳朵里。
“那我养你十来年,把你养熟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