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夏庭秋问,眼睛盯着我,似乎有几分期待。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没听到!”
夏庭秋有点吃惊,“没听到?”
“没!”我坚决地摇头,虽然心里也知道这个谎撒得假到没边。
夏庭秋脸上的缱绻笑意被一张无形的大手一把抹去了。眼帘低垂了下来,嘴微抿着。这是他不悦的时候特有的表情。
我心虚的低下头,内心斗争激烈。一个声音在大声地看着,快道歉啊,说你都听到了,说你很开心。还有一个声音则大喊别说啊,说了一切都要变了!
这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我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听到夏庭秋说:“没听到就算了。”
“啊?”我茫然抬起头。
夏庭秋略有点不耐烦,“我说,没听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西瓜我收了。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去玩吧。”
他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
我忙叫住他:“我有事找你商量!”
“什么事?”夏庭秋回过身来,神色缓和了些。
我小声说:“那个……我想,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就想去一趟万佛岛,找间寺庙,给我爹娘他们好好做一场法事。”
“这也是应该的。”夏庭秋点了点头,“你带着海珠和铁虎去,多带些钱在身上。”
“好的。”我应下了,便转身离开。
“雨儿。”夏庭秋叫住我,声音轻柔,道,“早去早回。”
我迎着他温柔和煦的视线,重重点了点头。
次日,我便瞒着旁人,只带着海珠和家丁铁虎,启程去了万佛岛。
万佛岛因为常年都有众多朝圣的香客来往,所以街市十分繁华,旅社林立,大街上随处可见和尚尼姑在沿途化缘。
船王在万佛岛有一处院所,背山临海,环境幽静。山上就是岛上最大的广慈寺。每日清晨和暮时,都能听见从山里传来的钟鸣声。
法事自然是在广慈寺做的。夏家财大气粗,一大笔银子砸下来,住持闭门谢客,只招待我一人。
高高供上爹娘弟妹的牌位,我披麻戴孝,跪在蒲团上。
师父敲一下钟,小和尚念几句经。钟声伴随着外面传来的海潮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休。
我仰头望着面目慈善的佛像,胸臆间充满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惆怅。
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我不禁也轻声跟着念: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法事做足了七天,我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了了。
我欲动身返回天钦岛,却临时被告知明日就是岛上一月一回的香会,夜晚会十分热闹。我贪玩,便决定多留一日在回去。
香会那夜,长街上点起了灯,从山路上往下看,就像挂了一条宝石链子。而游人手里的灯火,则是夜间飞舞的萤火。
我挽着头发,穿着便衣和木屐,随着人流慢慢走着。
街边小摊上琳琅满目地摆着的各色香烛纸灯,精美别致,还有许多海螺贝壳做成的风铃和首饰。
夏庭秋给我的零用钱多,我自然用得也大方。
我去一家玉器店,选了两对玉镯,是送大嫂、三嫂的。给两个小侄女的礼物,则是两个小玉老虎。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羊脂玉小宝瓶,系上绳子,正适合挂在腰间,于是也买了下来。
店老板做成这么大一笔生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跟在我身后恭维不断,一口一个少夫人,说:“小人略学过几天相术,看得出姑娘您可是旺夫旺子、大富大贵之命!”
我也不和他分辨,只听着好笑,心想我才克死我家,年纪老大了还嫁不掉,你怎么看出我的好命的。眼神这么不好,也不知道卖的玉品质是优是劣?
海珠说:“姑娘买了这么多手信,却没给自己买点。”
“买了呀。”我笑,“我花钱给自己买了个安心。”
外面恰好有舞狮的队伍经过,炮仗声响,小孩子们尖叫欢笑着追赶。突然一个小孩子跑到我跟前,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
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大街上人来人往,被踩着了可就糟了。
这娃娃黑皮肤,大眼睛,一看就是当地渔民的孩子,三、四岁大,也不怕生,被我抱着,咯咯直笑,十分可爱。
我问:“你爹娘呢?”
小姑娘摇摇头,扯了扯我的衣服,指着旁边的糖葫芦摊子,理直气壮地用方言道:“嬢嬢,阿妮要吃糖葫芦。”
海珠噗哧笑起来,“谁家的孩子呀,可真会使唤人!”
我也觉得孩子实在可爱,便哄道:“乖,叫我一声娘,我就给你买糖葫芦。”
没想这孩子也真好哄,一听有吃的,立刻响亮地叫了一声:“娘!”
海珠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真是个馋猫。”我抱着孩子往小摊前走,突然感觉到一道犀利的视线直射我的后背。
我下意识转过身去。
大街上茫茫一片人海,两边的旅社茶楼的窗边人头攒动,游人正纷纷探头看着街上的舞狮。视线所及,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刚才那道异样的视线,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六姑娘,怎么了?”铁虎警觉地问。
“没事。”我笑着摇摇头,“大概是错觉吧。”
我给小姑娘买了糖葫芦,恰好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认得这孩子,叫来了那家哥哥,把孩子领回去了。
眼看天色不早,我拎着一盏漂亮的金鱼纸灯,打道回府。
走到路口的时候,一队车马招摇过市,将人群驱赶得四下奔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发觉不妙时,已经找不见海珠和铁虎的身影。
面对人群拥挤又陌生的街道,我也不禁慌了片刻。
忽然听到一个孩子在唤:“嬢嬢,嬢嬢!”
我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小女娃。她站在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冲我招手。
“又是你呀!”我笑着走过去,“别又走丢了。你哥哥呢?”
小孩子呆呆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石板路上,树影晃动。
身后有人!
我抽出匕首,反身刺出去。
可是来人身手远在我之上。他灵敏一闪,无声地掠到我身后,一掌拍落了我手里的匕首。一块湿帕子随即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心想着要屏气,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天晕地眩。
长街上的灯暗了下去,天上的月亮也暗了下去。民房,花树,都迅速被淹没在黑暗中。
我软软倒下,被人接在臂弯里。
昏迷之前,我感觉到那人正轻柔地摸着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