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并不大,除了正殿外,其他屋子都住了人,后院还有猪两头,鸡六只,鸭四只,狗一条,菜地半亩,山涧一汪,鱼一群。
午后的水潭被太阳照射得碧绿剔透,宛如一块上好的冰玉。
潭边有棵大榕树,树下有张竹台。青山碧水,微风送爽,我吃饱喝足,躺在竹台上,翘着脚一晃一晃,闭上了眼。
很温暖,很惬意。
背靠在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上,腰被小心圈着,保护的姿态,真让人安心。
身下的马慢慢地走在沙地上,我们跟着一摇一晃。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有人体贴地用白纱巾围住我的脸。我握着缰绳,回头冲他微笑。
那人也回我一个温柔地笑,面目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看不真切。
他是……
我张口想叫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他是……
气息在胸腔里一阵翻涌,我猛地张开了眼睛。
夕阳已经将整个山谷染成了暖黄色,太阳在山腰最后地燃烧着。我枕在一个人的腿上,身上盖着他的衣衫。衣服很暖,散发着山里白芷花那带点甜苦的清香。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被夕阳勾勒了金边的清俊侧脸。
“二师兄。”
夏庭秋低下头,笑容温柔似水。
“醒了?”
“嗯。”我揉着眼睛坐起来。
做梦混乱的气息还没平复,动作一时有点急,我呛咳起来。
滚烫的掌心贴着后背,一股热流传输过来,将我混乱的气息抚慰平静下来。
我抹了抹嘴角,转头冲二师兄笑了笑,“谢谢二师兄。”
“好点了?”
我点头。
夏庭秋温柔无害的笑容逐渐扩大,脸也越挨越近。我心里大叫不妙,不待抽身,一双魔爪已经袭了过来,揪住我的脸皮。
“小丫头不学好呀,大白天不盖被子睡外头,吹风招病吗?不想活了老子就把你一脚踹潭子里淹死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脸皮朝两边拉扯去,就和拉面团一样。
我哇哇大叫,手舞足蹈,无奈打不过他,嘴皮合不拢,连话都说不顺。我只好也使出我的必杀技,舌头抵着门牙,冲他嗤嗤弹口水。
夏庭秋一脸嫌恶地把手一松,我的脸皮又啪地一声弹了回来,痛得我又嗷嗷叫。
夏庭秋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双桃花眼弯弯的,“知错了不?”
我怒,伸爪朝他俊秀的脸蛋抓过去。
夏庭秋就地一个翻身站起来,我扑了个空,还把下巴磕得生疼。
“武艺退步到这个地步。”夏庭秋一脸惋惜地摇头,“虽然你当初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可好歹比阿黄强一点。如今阿黄扑骨头的姿势,都比你优雅几分。”
我跳起来,指着他大叫:“姓夏的,你不要太嚣张!”
夏庭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理了理鬓边一缕散发,道:“师兄教训师妹,怎么使不得了?”
我气鼓鼓,“你就知道趁师父闭关,跑来欺负我。我告诉你,你别得意。等老子养好了伤,保管打得你神仙都认不出来!”
夏庭秋掏了掏耳朵,“这话听得我生耳屎。四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初那个菜鸟样。”
我气不过,伸脚踢他。
夏庭秋呵呵笑着闪到一边。我这才看清他原来穿着一身道袍,不过并不是平日待客的那种做工精致的束腰长衫,而是宽袍大袖,下面是条皱巴巴的灯笼裤。
这一身衣服,料子褪色,布料松软,简直不修边幅到了极点,再配上夏庭秋那头乱得尚且有几分形状的发型,外人晃眼一看,肯定以为此人是山里的土匪流氓。
好在我二师兄这人修长挺拔,肩宽腿长,这身衣服穿着,不至于太狼狈。
我收了腿,笑问:“哟!今天怎么这个打扮?你平时不是最爱俏的吗?穿这样,山下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恐怕心都要碎了。”
夏庭秋也很是不悦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没办法,下山作法,穿漂亮了惹桃花。”
“你身上的桃花,都可以开满整片山林了吧。”我说着,和他一起朝宅子走去,“这次是捉鬼还是除妖啊?”
“捉鬼。”二师兄冷哼了一下,“虹桥镇上的张财主家死了个小妾,说是死后家里就不太平,老太太和小少爷生病,大太太半夜总见鬼影在窗户前飘。”
“那你去看了,是什么?”
“张家人说小妾是生病死的。我看那鬼分明是被西堂花的枝叶毒死的。张家大太太就昏了过去了。”
“还真是毒死的?”我不由仰慕我二师兄。
夏庭秋嘿嘿笑,手又贱贱地伸过来要掐我脸,给我躲过了。
“你二师兄是什么人?我可是金天师的嫡传弟子,门下高徒。”
“高徒。”我点头,“平时也就画点符,哄骗山下的小媳妇老妈子掏钱。”
夏庭秋咧嘴笑,“冲撞本师兄我,今晚给我倒洗脚水赔礼道歉!”
“美得你!”我拉着眼皮吐舌头。
夏庭秋扑过来抓我,我哈哈笑着躲开。我们俩追打着跑进了院子。
大嫂正在收晒在院子里的花生,对周围的鸡飞狗跳视若无睹,只轻轻说了声:“开饭了。”
我和夏庭秋猛地打住,然后不约而同地朝着饭堂扑过去。
因为下午睡觉去了,答应了小冬的粉丝鱼丸让大嫂代劳做了。小冬咬着筷子说娘做的没有小姑姑做的好吃,被他爹在左边头上敲了一个包。这孩子今天功课没做好,右边头上已经被敲了一个包,这下终于对称了。
同往常一样,吃完饭,我洗碗,大师兄带孩子,大嫂和二师兄去烧洗澡水。
那也不是普通的洗澡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大木桶里放进各种草药,煮成暗褐色,再放温了,然后我再跳进去浸上一个时辰。
等时辰到了,我又已经呵欠连天了。
大嫂给我诊脉,满意道:“天气暖了,的确是好多了。再泡一个月就不用泡了,然后可以开始试着调息运气了。”
我大喜。这药水泡了四年,都快把我泡成一根皱皮木桩子了。想我当年皮肤多白皙的,这些年来总被二师兄嘲笑我是南越的黑村姑。
我说:“想我当年,千里走单骑,穿草原,过沙漠,纵横万里,所向披靡。如今啊,唉,如今……”
“如今呀,你就好生伺候你这个小身子骨,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吧。”大嫂把帕子丢给我,转身出去了
我冲了个澡,换了衣服走到院子里。
连日阴雨,今夜终于天空晴朗了,漫天星光璀璨,十分美丽动人。
我多披了一件衣服,爬上屋顶坐着看星星。
只要天气好,山里的星星,和沙漠里的,也没什么分别。风吹树林,照样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我从怀里掏出一只翠玉短笛,凑到嘴边,吸了一口气正要吹。
一声阴恻恻的声音从后方飘了过来:“你要吹它,我就把你掐死了丢山里喂野猪去。”
我没好气地回过头,“你烦不烦啊?技艺不好才要经常练习嘛,不然哪来的进步?大嫂都说了,我要练肺,让我吹点乐器。”
夏庭秋爬到我身边,“你什么时候练不好,非要这时候。大半夜的,一道笛声高不着调、低不就谱,时断时续,阴魂不散的,鬼都怕你。你没发觉自打你开始练笛子后,咱们这山谷里就听不到鸟叫虫鸣了?”
我侧耳一听,果真四野寂静。
我绝倒了,拍着房瓦大笑,“高!我实在是高!无意间竟然练就了如此神功!”
“上好的青玉笛,别弄坏了。”夏庭秋气急败坏地一把将笛子抢了过来。
我笑了好一阵,终于畅快了,躺在房顶上,枕着手看星星。
“二师兄。”
“什么?”
“我下午又梦到他了。”
夏庭秋顿了一下,转过头来。
我扯了扯嘴角,“多奇怪,明明知道这个人我认识,可就是叫不出名字来。明明知道梦里的一切都是我经历过的,我都记得,偏偏不记得他了。”
夏庭秋低声说:“小雨儿,你是知道他的,我们都和你说过了。他叫封峥,你们一起出使北辽。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他带兵来抄你家,你气红眼了给了他一刀。后来他伤好了,镇守边关去了。最近如何,我倒是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