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睡前灌了一碗热姜汤,可是次日起来,还是头晕脑胀、四肢酸疼,不用请大夫,我就知道自己这是着凉了。
话本或是戏曲里总是这么写,才子佳人失了恋情,总是要伤心重病,对着白海棠吐血。我算不得什么佳人,可是恋情落空了,也照例生了病,可见上天并不因为我特立独行而有所偏颇。
伤风这病要过人,我便省去了给嘉月请安,成日呆在屋子里。情绪低落,又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只好看着夏荷她们绣荷包、打珞子,再拿来逗小金玩。
后来草儿来报:“封大人听说郡主病了,亲自送了点药材过来。”
我手一抖,绣球落到地毯上,小金扑过去,追着球儿跑走了。
我借口有病在身,叫草儿去把封峥打发了,自己却做贼似的趴在窗户后面偷偷看。
封峥大概从赴宴回来,还穿着一身官服,英武挺拔。草儿同他说了几句,他的眉头立刻就皱成了一个川字。
我暗骂:这个时候过来充什么好人?
正嘀咕着,只见夏庭秋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出现在了院门口,像是要过来拜年似的。
封峥见了夏庭秋,明显愣了一下。我隔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两人拱手交谈了起来。
夏庭秋依旧笑脸迎人,封峥的表情在他的对比下更显得有几分僵硬。两人没说几句,封峥就把手一抬,找了什么借口,掉头走了。
夏庭秋一进了屋就嚷嚷起来:“刚才在门口遇见了封大人。我怎么邀请,他都不肯进来,好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皮笑肉不笑,“大概是怕我这病过人吧。”
夏庭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过是伤风,又不是什么恶疾。别是你和他起口角了吧?”
我心虚,别开了脸,敷衍道:“我和他什么时候不起口角?”
我这二师兄,也是个玲珑心肠的人,见我神色不自然,也没再问下去了。倒是我在那边憋了老半天,终于憋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拉?”夏庭秋笑呵呵地扭头,显然就等着我。
我怪委屈地说:“我和他说了。他拒绝了。”
夏庭秋放下了手,抓着了我扯着他袖子的那只手。他的手大而温暖,握着我冰凉的人,让爱过我觉得很舒服。我手脚容易冰冷,小时候他也常这样帮我暖手。
“他拒绝,是他不识好歹,不是你不够好。”二师兄的声音低沉温柔,像小时候哄我睡觉一般,“相信我的,伤心难过是为了以后的海阔天空。等回了东齐,多的是好男儿等着你。他配不上你。”
我勉强笑了笑,“老生常谈,就没别的安慰人的话说了?”
夏庭秋扬了扬眉,“那你还要听什么?说你们本来就不合适,你喜欢他也不过一时头脑发热,再多吹几次冷风就好了?”
我啼笑皆非,捶他一拳,“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样说你师兄我,真是不孝!”
我撇嘴,“你就是没把我当真!凭什么我喜欢他就是头脑发热了?”
夏庭秋摇着一把牙骨绢扇,对我指指点点,“那你说你喜欢他,我问你,他若和你成亲了,你肯为他关在家里,成天绣花吗?”
我一愣。
夏庭秋继续道:“你能为了他,天天伺候他父母,和妯娌叔伯周旋吗?万一他为了长辈或者其他原因,要娶小妾,你会同意吗?”
我奋起,“一刀废了他!”
“哎呀!冷静!”夏庭秋将我按下,“瞧,不过是说说,你就要动刀子了。我要是封峥,我也不敢要你。”
“你也瞧不起我?”我觉得受伤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夏庭秋慢条斯理道,“咱们是江湖人家,他是官宦人家,规矩大不相同。他若真娶了你,还得有为了维护你而和家族抗争的勇气和毅力。再说了,就算他有,护你一年,两年,能护你一辈子?阿雨,你单纯得很,你是不知道男人。嘴上说得好听,却没长久耐性。开头觉得你与众不同,处处都好,可久了累了,总是会发觉还是平凡些的女子更省事。这不是说你不好,只是说你们不合适罢了。”
我细细听他说完,也觉得他字字都说到了点子上,针一样戳得我的心抽疼。
夏庭秋揽着我的肩,柔声说:“换成你也一样。你现在看他千般好,可是日子久了,总会觉得这人太死板,太守规矩,不知变通。诗词你谈不了,书画你不擅长,即使你愿意为他将刀剑束之高阁,转而去缝衣服,可你开心吗?”
我默不作声。
夏庭秋轻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傻丫头,我说的话,你心里都懂的。早点想开吧,别不开心了。我给你弄来了点外面的吃食,你不是最喜欢吃那个芝麻酥糖了吗?”
我依旧埋着头。夏庭秋拆开了纸包,剥了酥糖凑到我嘴边,像哄小孩子一样道:“囡囡乖乖,把嘴张开。”
我习惯性地张开嘴,他把糖塞进了我嘴里。
满嘴香酥甘甜,让我回过了神。
夏庭秋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桃花眼里一片温柔。
“好吃不?”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
夏庭秋十分开心,自己也剥了一块糖,吃了起来。
我慢慢嚼着,把糖咽了下去。夏庭秋又剥了一块,递到我嘴边。
我又张嘴让他喂。他满意地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一脸宠溺之情。我也不由觉得内心十分温暖。
病好了后,也到了嘉月入宫的时候了。
战败和亲,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难得北辽帝肯到宫门口迎接一下嘉月,也算是给足了东齐面子了。
宫里做好了礼服,送过来给嘉月试穿。嘉月个子娇小,穿着厚重的北辽礼服,有几分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
我忙着伺候嘉月,转头见夏庭秋正在外面探头。他没有官职在身,这种场合没他什么事,他来找我,肯定是为了偷国宝的事。
我寻了个借口跑出来,被他一把拉到了僻静的角落。
“一切都还好?”夏庭秋问。
“按部就班,没出什么岔子就是了。”我甩了甩酸痛的胳膊。
夏庭秋拉过我的手,熟练地帮我揉着,边说:“我们那边想到了法子弄到那个东西了,要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我大喜,“如何?”
夏庭秋左右望了望,冲我勾勾手指头,我立刻乖乖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大礼过后,我随你们一起回东齐,先绕道去圣地朝拜。国师肯定会和我们同行。到时候再伺机下手。”
我听了,嗤笑道:“这不和没说一样?”
“急什么,没说完呢!”夏庭秋拉过我的耳朵。
我们两个在那角落里嘀咕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敲定。夏庭秋还不放心,要我把计划背给他听,他又细细纠正补充了一番。
讨论完后,我也蹲累了,站起来往外走。转身的时候,衣领被树枝挂着了,外褂被扯外在一边。
“别急,我来。”夏庭秋拉住我,过来帮我把衣领从树枝上解了下来。
我拉着衣服和他从那个小旮旯里走了出去,结果迎头就撞见一个送水的小厮。
那小厮看到我们俩衣冠不整地从树丛后面钻出来,面目惊骇。光看他表情,就知道他的思绪已经顺藤摸瓜飞到八千里外了。夏庭秋还没开口说话,那人就一个哆嗦,满口道歉,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跑走了。
夏庭秋见怪不怪,道:“大概又是内急吧。”
我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你还我清白!你还我清白!”
“郡主。”忽然听到封峥叫,我松开手。
夏庭秋踉跄一步跳开,丢下我像兔子一样跑走了。
我僵笑着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