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峥这一去,大半天都没回来,应该是和美人品酒弹琴、吟诗作对,好不逍遥快活。
我在院子里闷得无聊,把茶和点心都吃完了,然后干脆跑去后院厨房看厨子们杀猪。
因为夏荷她们死命拦着,我没能走得太近了。不过那厨子刀法十分利落,先是一把快刀捅了猪的心脏,放了血,然后哗啦一下开肠剖肚,那一大堆冒着热气的下水哗啦流到地上。再然后就是把猪大分数块。
夏荷她们胆子小,看得战战兢兢,花容失色。我反而还吩咐厨子道:“猪嘴巴和耳朵都拿去卤了。那血和肚皮肉也不错,今晚就拿来下火锅吧。”
厨子连声应着,又问:“郡主,下水要不要?”
我说:“把猪肝和腰子洗干净了,用泡椒爆炒也好吃。”
随后我又和那胖胖的厨子一同探讨了炭火烤鱼、荷叶焖鸭、椒盐小排等南方菜的作法,再把南北菜系的相同和不同之出拿出来议论了一番,最后得出了我们南方菜精致、美味又健康的结论。
我和厨子一见如故,这胖大叔心情大好,还耍了一套庖丁解猪的刀法给我看。我在旁边使劲鼓掌叫好。
夏荷忽然拉了我一把。我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她,却发现封峥正站在我身后不远。
丫鬟和厨子一溜烟就跑不见了,后院里只剩我和封峥。
我慢吞吞走过去,呵呵笑了两声,“你回来啦?正好,今天杀了猪,我叫他们把耳朵卤了。我记得你十分喜欢吃的。”
封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过手来,帮我弹了一下衣服上的灰。
我想他大概又要开口数落我,没想他说:“我吃了才回来的。”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是为他没数落我而高兴,还是为他吃了饭而失落,只好僵站在那里。
封峥看看我,低下头,然后又抬头看看我。我也那么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好好,我陪你吃饭,好不好?”
我这才展露笑脸了。
我们俩慢慢往内院走去。天色还早,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到处静悄悄的。我见小金叼着一只鸟一样的东西从墙上跳过,还不忘回头瞟了我一眼。
我被它逗得笑了一声。封峥回头问:“怎么?”
“哦,没什么。”我忙摇头,“那个,你今天还顺利吧?”
“唔。”封峥应了一下,“也就是聊了阵天。”
聊的什么,还拖到吃了午饭才回来?
我一时嘴贱,问:“国师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封峥立刻说,脸上一下就放出光芒来,“她知识渊博,谈吐儒雅,待人又温和有礼,真不愧是名门之秀。哦你知道吗?她原来并不是北辽人,而是出生在离国,后来因为名声太甚,才被……你怎么不走了?”
我站着,抱着手,头微低垂,视线却上挑,直直盯着他。这种表情我也常在我娘脸上看到过,不过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结果封峥显得莫名其妙,“你眼睛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悻悻地收了眼光,酸溜溜道,“既然谈得那么开心,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色快暗了,我继续留下来,怕坏了国师的名声。”
我忍不住继续泛酸水,“你倒真为她着想,人家不定还指望着你多留一阵子呢!”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封峥不悦,“国师大人不是那种轻浮之人。”
“我不过随便说说,倒这么急着为人家辩护了。”我绕过封峥径直往前走,才走两步,就被他拉住了。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我一听,顿时怒火中烧,“我发疯?我不过问两句你就当我发疯?对不住了,我这人说话就这样,没办法像人家谈吐儒雅,口灿莲花。”
我一把推开封峥,提着裙子朝内院跑。封峥叫我,我没理,一溜烟就不见了。
后来我回了房,以为封峥会过来找我。可我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了,该吃饭了,卤好的猪耳朵也端上桌了,也没等到封峥的消息。
我气都气饱了,娟子还小心翼翼问要不要把猪耳朵给封峥送过去,我一把抢过盘子大口吃起来。
吃得正起劲,忽然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院子传来:“借酒消愁愁更愁呀。”
夏庭秋背着手一派风流公子的架势,迈进房来。我把油腻腻的脸转过去,他身形一顿,脚踩着了门槛,差点跌一跤。
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噗哧笑了一声。我被他这么一闹,心情也好了点。
“你这么早就吃过了?”我问。
“吃是吃过了,不过……”夏庭秋看到了我手里的卤肉,露出垂涎之色,“来得早,倒不如来得巧。来来,给我一双筷子。”
夏荷拿了筷子递过去,夏庭秋还没接到手,就被我一把抢着,刷地一下丢出门外了。
“啊呀呀!”夏庭秋跳起来,又在我摄人的目光下坐了下来。他扯着桌布角,一脸小媳妇样,道:“我的好师妹,这你也不能怪我呀?当初同意他去赴会,也有你的一份。如今他对那妖女动了心,你当初不也估计到了的吗?”
我只笑不语,拿着筷子轻敲碗沿。夏庭秋赶紧站起来给我添了一碗饭。
他继续说:“你倒也不用如临大敌的样子。男人嘛,谁没几个红颜知己?公子哥儿玩的就是这个调调。他再是清高自爱,和美人喝酒聊天也不是做不得的。到时候我们回东齐,那美人又不可能抛下这里的一切跟着他私奔。”
我没好气,转头把侍女都支走了,对夏庭秋说:“你以为我担心什么?我是担心他这样,我们的计划就要搁浅了!”
“死鸭子嘴硬。”夏庭秋眯着眼睛看我,“你要真喜欢他,这就冲去告诉他。憋在心里冲我发火,算个什么事?”
我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地,呢喃道:“那么唐突,我怎么说得出口?”
“你不说,就永远说不出口。”夏庭秋大口吃着,言语含混道,“我是并不觉得他有多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小师妹,你要喜欢他,那我也只有试着接纳他。雨儿,师兄我不忍心见你这么难过。”
我嘀咕:“我……他分明都对我没意思啊。”
夏庭秋白了我一眼,“平时看着那么机灵的,关键时刻脑子都被猪吃了。行不行,不去说怎么知道?”
“万一被拒绝了,多丢脸。”
“又不会掉块肉。再说你的脸早就不知道丢了多少次了,到时候师兄给你捡回来安上。”
我又好气又好笑,抓了一块卤猪嘴巴朝他扔过去,被他一把接住,丢进了嘴巴里。
“硬了点。”夏庭秋叭嗒了一下嘴,“火候还不够啊。”
吃完了饭,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干坐着,抿了两口清酒,愈发觉得无聊了。
正是月头,外面天空里悬挂着一轮圆圆的大月亮。
小时候女师父叫我们几个拿月亮来写诗,晚晴写“玉环原是天上物”,只有我写“白面馒头挂天空”。同窗们笑死了,女师父还打了我手板心。
我脸皮素来厚,手疼了就吹吹,照旧嬉皮笑脸的。抬头就见小封峥一身青衫站在私塾门口,正轻蔑地笑我。我觉得我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就很想朝他脸上扔马粪了。
夏庭秋问,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是对我温柔了,还是贴心了?我还真回答不上来。
我倒是想,我和晚晴从小到大,兴趣爱好从来没有一处相同的,连模样都不像,没想如今在封峥这里却找到了共同点。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听夏荷说,封峥又收到了国师的信函,请他去京城戏楼听大鼓。第三天,约了他去赏腊梅。第四天,又邀请他去城郊游湖。
这北国才开春,小风刮着还冷飕飕的,游劳什子的湖啊?
不过封峥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去了,一点都没犹豫。他这几天脑子发烧得厉害,神智模糊了,一提国师就满脸带笑,直夸人家多好多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美人过从甚密似的。
你说这人傻不傻?当初在北辽皇宫里,那北辽帝对国师美人是什么态度,他又不是没看到。天下美人何其多,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和去皇帝抢女人?
若不是我那把马粪把他砸傻了,就是什么时候脑子被驴踢过了。
我对夏庭秋说:“游吧!好好游!最好来一阵邪风,把船吹翻了,你赶紧跳下去到那国师身上把宝印搜出来。咱们这就大功告成了!”
夏庭秋忙道:“我伤风才好。这么冷的天,我才不要下水呢。”
“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夏庭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出馊主意:“完可以带人去事先凿了那艘船。到时候等他们划到湖中心,船往水里沉,他们两人都要淹成落汤鸡……等等,封峥可会水?”
“会。”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就不行了。淹死倒不要紧,成了他英雄救美那才不划算。”
我说:“二师兄,我们俩真像一对奸夫那个什么妇。”
夏庭秋眼睛笑得弯弯如月,像是修炼成精,化成人形的狐狸,“小师妹,这话要让师父听到了,怕是要打我板子的。”
我笑,把手一松,小金蹭地一声跳起来,扑到他的脸上挂住了。夏庭秋嗷嗷叫,手忙脚乱地想把小金扯下来,结果一脚踩空了阶梯,咚地一声跌了下去。
“喂。”我蹲下来拍拍他的脸。
夏庭秋闭着眼睛,说:“我死了。”
“哦。”我站起来,“来人啊,把这人抬到城外乱坟岗去埋了。”
“别!别!”夏庭秋一下弹跳起来,“还有口气呢!”
“那就把这口气憋着。”我说,“咱们去那个什么罗刹湖吧。”
我往外走,夏庭秋死命拉着我,“姑奶奶,要凿船,何劳你亲自动手?”
我转头回了他一个白眼,“凿个鬼的船啊,本郡主是要去游湖!”